第69章

此時此刻,那一雙眼眸的主人在想什麽?

包含着的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心髒仿佛被一雙手緊緊抓住,瘋狂跳動地想要掙脫,卻周而複始地被擠壓出猩紅色的液體。

太宰治緩緩低下了腦袋。面部表情擺脫了他的控制,只有一片空洞和空白,沒有絲毫的起伏。

要,被丢掉了……

這并不是沒有預料的,這是早早就知道會發生的。

在那一雙眼眸印在靈魂深處的時候,就已經告誡自己,不要去靠近,不要去觸碰。

要逃跑,要離開,要去到一個永遠也不會被人找到的地方,然後就這樣抱着美好的幻想進入永恒的死亡。

可是,當春日的花朵盛放在他的眼前,耀眼而奪目的美麗就這麽将他想要逃離的身軀禁锢。

離不開了,想盡辦法也離不開了。

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逃不掉,如一只被蜘蛛網捕捉的蝴蝶,在蜘蛛的毒液下,蝴蝶會被慢慢分解,然後走向死亡。

太宰治,要死掉了啊……

“阿治,看着我。”

太宰擡眸,将少女的面龐納入眼底。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捧起了少年的臉,輕柔如拂過的微風。

“阿治,不需要這麽做的。”

她說,“不需要阿治強迫自己揚起笑容,不需要阿治将自己變得可憐,也不需要阿治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所思所想。”

“阿治,就是阿治,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看着小少年那逐漸迷茫的表情,青雀只覺得悲傷。

“躺下來吧,讓我來告訴阿治,我的想法吧。”

在這樣言語之下,太宰緩緩放松了身體,在她的引導之下,把腦袋請放在她的大腿上。

“從見到阿治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思考了。每當阿治對我揚起笑容的時候,阿治在想什麽?阿治與我說話的時候,在想什麽?請求我唱一首安眠曲的時候,阿治又在想什麽?”

“我總是在思考,阿治在思考着什麽,卻不敢輕易說出口。”

“因為,阿治在我的心中是一個特別的孩子。我擔心,這樣總是在我面前隐藏自己的阿治,是否會被我的語言冒犯,然後就這樣離開了。”

青雀垂下眼眸,手掌一下又一下輕撫少年的面頰。

她在悲傷,真情實意地為他感到悲傷。

太宰治真切感受到了,這一次,她的悲傷因他而起。

“阿治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從前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對他人說出自己的思想。每當我看見這樣的阿治,總是會想要擅自去觸碰阿治的過去。”

“想要了解你,想要與你訴說我的思想,與你真正地成為朋友。”

“可是,阿治總是在拒絕我。”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而,蹙起的眉宇卻在告訴太宰,此時此刻的她是悲傷的。

“我,有些難過。我感覺到了阿治的努力,我感覺到阿治在盡力地将自己融入,但是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排除在外。”

“阿治,總是把自己假裝成濕漉漉的樣子,就是為了能夠融入大家。”

“但是啊,正因為如此,我才無法靠近阿治啊……”

太宰治猛然蒼白了面色,面帶驚懼看着青雀。

他好像是一只被丢在了太陽底下的蟲子,熾熱的溫度将他炙烤。

他的甲殼爆裂開來,火燒的疼痛傳染了全身上下,眼前更是白花花的一片,甚至連手腳都不可動彈了。

要死掉了,太宰治就快要死掉了。

因太陽的灼熱而死,因蜘蛛的毒液而死,更因即将被丢棄的孤獨而死……

“阿治,不需要這麽做的。”青雀打斷了太宰治的思緒。

在少年蒼白的面色之中,她的笑容輕柔,“不需要這麽做,阿治。”

“我想要靠近阿治,從來都不是因為阿治濕漉漉的樣子,也從來不是因為阿治的笑容。”

“從看見阿治的第一眼,就已經決定了,不會放下阿治不管的。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阿治是什麽樣子的,我都不會丢下阿治。”

“與阿治的樣貌無關,與阿治的過去無關,更是與阿治是否追求死亡無關。”

“如果委婉地告訴阿治,阿治無法感受。那我就直白的告訴你,我不會丢下你不管,我不會離開你。不會因為你所僞裝出來的楚楚可憐而對你另眼相待,也不會因為你的過分聰慧而選擇疏遠。”

她的目光焦距在太宰的臉上,直視他的眼睛。這是她第一次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面,柔和的面容第一次染上了別的更加強烈的色彩。

可是,明明是這樣刺眼的色彩,太宰卻感覺自己被什麽包裹了。

原來,那不是花朵。原來,那是湖泊。

花朵美麗而嬌弱,湖泊清澈而寧靜。

太宰治想起來了。

他看見的第一眼,是湖泊,是清澈地将他的靈魂都倒影了的湖泊,也是将他所有的忐忑與不安都歸于寧靜的湖泊。

“阿治,要死掉了……”太宰抓住青雀的手,把自己的臉擋住了。

“好想死掉,就這樣死掉了好了。”他說。

就這樣吧,死在她的懷中,溺死在這一片湖泊裏,就這樣擁抱死亡,将這一刻都定格為永恒吧。

青雀任由少年發出撒嬌一樣的抱怨,無聲地安撫他淩亂的心緒。

少年的聲音被悶在掌心內,嗡嗡的,聽着無比委屈。

他好似一只貓,在抱怨主人為什麽不早一點發現自己餓肚子。

“那就好好休息吧,阿治。進入熟睡之前的話,就會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青雀輕笑道。

眉間的悲傷融化了,融成了一灘水,流進了小溪,就這麽将少年的所有的心緒一同帶走了。

“我想聽安眠曲。”

“可以哦。”

“我想就這麽睡。”

“那阿治就去把被子拿過來吧。”

“我想和阿雀一起睡……”

“唔,會不會太擠了一點?”青雀假裝苦惱說道。

小少年移開了面上的手,露出一張委屈巴巴的臉,“阿雀~”

青雀哭笑不得,輕輕捏了一把他的面頰,“那阿治就把你的寝具帶過來吧。”

小少年得到命令,立刻動身去拿寝具。

沒一會就抱着寝具回來了。

手腳麻利鋪好了被褥,太宰鑽進被子,指了指旁邊屬于青雀的被窩,“快點快點,阿治準備好了~”

青雀将關掉了燈,又拿出了小臺燈和燈罩。

星星點點再次覆蓋了卧室,随着輕柔的歌聲緩慢旋轉。

微風垂落的葉子緩緩掉落在湖泊的表面,蕩起了小小的漣漪。清澈猶如鏡子的湖泊倒影了一整片天空,将天空緩緩而過的雲朵采摘下來,放入了水中。

太宰治窩在被窩裏,看着身邊的少女。

“阿雀。”

“阿治睡不着嗎?”

他小心伸出一只手,然後抓住了青雀的被子。

“【三刻構想】。”

“……什麽?”

“阿雀的書,需要【三刻構想】才能夠完成。”

青雀靜默了片刻,最後,在少年努力隐藏起來的忐忑之中,她無奈地笑了。

“阿治想要做什麽,就去做吧。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看着阿治的。”

少年眨眨眼睛,看着她良久,終于閉上了雙眼。

“嗯。”他說。

卧室內的光線終于暗下來了。

太宰漸漸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前,下意識抓緊了手中柔軟的棉被。

他感覺到,身體輕飄飄的,仿佛是枕在了一團柔軟的棉花上,飄飄然然。

“不要忘記回來啊,阿治……”

在這一聲小小仿佛是希望,又仿佛是祝福的聲音中,太宰治陷入沉睡。

第二日,青雀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叫醒了。

內心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青雀趕忙披上外套跑向廚房。

果不其然,廚房一片狼藉!

一只雞頭就這麽伫立在砧板上,瞪着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青雀。羽毛四處都是,都沾染了奇怪的液體。

少年則是站在竈臺前,一邊嘴巴裏念念有詞,一邊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材料丢進鍋裏。

青雀清晰看見那一口鍋裏面沸騰而起的氣泡不是水,而是糊糊。

“阿治,你,這是在做什麽?”青雀略帶迷茫問。

太宰回頭,看見了青雀,立刻揚起燦爛無比且無辜的笑容,“當然是制作活力四射清炖雞呀!”

“活力……四射……清炖雞?”青雀幹巴巴重複了這一詞彙。

“嗯哼!”

太宰把爐火關掉,拿出手套戴上,然後把鍋端到青雀面前,“看~阿治花費了好多時間精力制作的料理,這可是特意給蛞蝓準備的哦~”

青雀的目光下移,定格在這一鍋據說叫做“活力四射清炖雞”的料理上。

濃稠且污濁的好像是泥巴兌水的湯汁,大概能猜出是蘿蔔的白色塊狀物體。随着太宰晃動鍋,浮上來的雞爪子骨瘦如柴,就好像是一個剛從棺材裏蹦出來企圖吃人的僵屍爪子。

無論怎麽看都是那種只要吃下一口就會進入天堂的料理啊。

青雀回想起太宰治到書店裏的第二天早上,就把廚房炸了。

好像是制作毒藥來着。

現在,竟然是制作料理嗎?該說太宰在料理上有着獨特的天賦呢,還是該說太宰對于毒藥的制作得心應手呢?

“不可以随便給他人取外號哦。不過竟然是給中也準備的嗎?”

“為了這一鍋湯,我可是抓了三只雞做實驗哦!”太宰說,“店裏的菜譜實在是太無聊啦。”

“第一只雞,殺掉之後發現長得太醜就丢掉了,第二只雞毛發太旺盛啦,小蛞蝓吃掉的話說不定會長高。”

“第三只又漂亮又禿頂的雞我可是找了很久呢!”太宰治越說越興奮,卻完全忘記觀察青雀的表情。

“所以,阿治殺掉了兩只雞,但是因為不符合心意,就全部丢掉了,是嗎?”

“是的喲~”太宰笑容燦爛。

然後,他就看見青雀溫暖如春風的笑容。

這個笑容他可太熟悉了。第一次見面,青雀拿着雞毛撣子打人的時候,青雀就是這個表情。

幾乎是生物本能,太宰稍稍後退一步,“阿雀,我去整理一下廚房哦~”

“太宰治,浪費食物可不是什麽好的習慣哦。”青雀笑容燦爛如春光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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