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瑾橋,你剛剛傳給我的文件我已經發給你了,提了一些我覺得需要改的地方,你再修改一下,改完了我再發。”

宋瑾橋聽到徐姐的聲音,連忙收了手機,擡起頭,答應了一聲,又看着将徐姐才傳過來的文件拖到桌面,看了一眼她的修改建議。

沒什麽大問題,也不過只是幾個小地方需要改動一下,但是同樣一個稿子已經來來回回修改了七八遍了,饒是宋瑾橋脾氣溫吞,也多少帶了點煩躁。

辦公室裏的空調溫度開得低,雖然已經九月末,但是溫度卻還沒有降下來,灼燒着水泥澆築的路面。

宋瑾橋轉身拿了椅背上搭着的針織開衫,皮膚上原本與冷空氣相接的細胞被柔軟的織物覆蓋,阻隔了外部的刺激,只留下了舒适惬意的空間。

陳一安幾乎同時也收到了徐姐反饋的稿子,背過身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又嘆了一口氣。

等到徐姐起身去茶水間了,陳一安才蹬了一腳椅子,挪到宋瑾橋身邊來抱怨,“我真的是服了,這個稿子都改了四五遍了還要改,她的事情怎麽比甲方還要多,稿子到了甲方那邊又不是可以不用改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讓我們改改改。”

宋瑾橋原本想安慰兩句,轉頭看到徐姐已經端着水杯走了回來,連忙用眼神示意了陳一安,轉過頭拿起數位板安安靜靜地開始改稿。

徐姐今天穿了一身苔綠色的職業裝,短發半卷,看起來幹練又精神。

宋瑾橋改稿的間隙打開微信,本想着回宋瑾舟的消息,卻恍然看到自己與陸嘉的聊天記錄,才驚覺已經過了這麽長時間。

從被圈養的寵物,到任由社會捶打的社畜。

她甚至開始有些習慣這樣的生活。

【橋,最近在做什麽?】

【要不要出來玩?】

剛剛不過是無意間點到了陸嘉的聊天框,陸嘉卻像是有了心靈感應一般連着發來了幾條消息。

宋瑾橋倒轉筆尖,用筆頭在桌子上無意識地敲了敲,過了會,才回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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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的消息卻像是一瞬間将她拉入曾經的時間中,在臨近畢業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時間,她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最終卻敗給了無情的現實,以至于她甚至習慣于整日整夜地沉浸在虛拟的互聯網當中,憑靠着無法觸碰的二進制數位以維持自己的存活,再後來到了酒精與糜爛。

她一時間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失敗與放縱讓她和陸嘉的關系走近,還是因為她本該是這樣的人。

陸嘉也沒有糾纏,立即換到了下一個目标。

【橋橋,今天我可能要請我的同事們吃飯,你要不要一起來?】

宋瑾舟的消息在宋瑾橋剛剛關掉微信的那一秒彈出來。

宋瑾舟原先也不是一個耽于情愛的人,但是自從與宋瑾橋确定關系之後,連帶着他的話也變多了不少,時不時便打開微信問一句:今天中午吃飽了嗎?覺得中午的菜好不好吃?晚上想吃什麽?今天需要加班嗎?現在在做什麽?

即使是偶爾宋瑾橋回複他的時候,他正在上課,也樂得在課間間隙拿出手機來,壓着唇角的笑再回一句:我剛剛在上課,現在才下課。

宋瑾舟的職稱評選剛剛進入公示期,時間長達一個月,但是按照他們學校的慣例,公示期不過只是走一個流程,可以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想來是他的同事們起哄讓宋瑾舟請吃飯。

宋瑾橋看了一眼時間,緊趕慢趕終于在下班之前交了稿。

“瑾橋,留一下,你的稿子還有點問題,你再改一下。”

宋瑾橋剛剛準備離開,又聽到了徐姐的聲音。

她放下正在朝包裏裝東西的動作,先是對宋瑾舟發了一句,【我領導找我又是】,連字都是随意選的,沒時間改個錯字,急急放下手機,轉過了身。

沒過試用期,三千的工資,九九六的工作時間,不知道馬爺爺聽了該如何作想。

宋瑾橋閉了閉眼,還是擺出一副認真的态度。

等到徐姐講完,又過了一刻鐘,她放下鼠标,擡起頭,對着宋瑾橋認真地說,“按理說,你畢業之後都沒有工作經歷,而且專業也和設計不對口,是不會招你的,但是我覺得你的稿子裏面有靈氣,所以還是破格錄用了你,瑾橋,你最近這個月的工作态度,沒有以前認真。”

秋分線已過,夜逐漸變得長了起來。

相同的時間,暮色緩緩侵染,留下暈染的墨藍底色。

宋瑾橋原本還在想着是否要先回家換一身衣服,總不至于和宋瑾舟一起出去吃飯,還穿一身白T和牛仔褲,但是她現在聽到這一句話,心情卻突然跌落到谷底。

不知如何回應,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宋瑾橋只得悶悶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謝謝徐姐提醒。”

本想說今天先下班,也一時間說不出口,只能由轉過身,從包裏拿出手機,打開電腦,繼續改着稿子。

等到徐姐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宋瑾橋才發覺,天色陰沉,已經九點有餘。

【橋橋,我來接你下班,已經在你公司門口等你了。】

【橋橋,你大概什麽時候能下班?】

這兩句話是六點鐘說的。

【橋橋,我先去餐廳,你下班的時候随時和我說,我過來接你。】

這句話已經到了七點。

【橋橋,我們已經吃完飯了,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到了這句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八點一刻。

【我同事說想再去喝點酒,他們先去酒吧,我先到你公司樓下等你,你不用着急,先工作,我給你帶了點壽司,你墊一墊。】

現在距離最後一句話的時間,也過去了将近一個小時。

宋瑾橋匆匆拿起包,和徐姐打了聲招呼,邁開步子向下跑。

時間已經太晚了,連尋常在公司樓下擺攤賣手抓餅和烤腸的小販都已經收攤回家,路燈橙黃,來往車輛稀疏,只剩大樓的燈光還在閃爍着,零星幾排辦公室裏還亮着燈,也不知是那些人還在公司消耗着年輕而鮮活的生命。

然而在公司門口卻沒有看到宋瑾舟的車。

宋瑾橋低着頭,嘆了一口氣,看着腳上那雙已經有些舊的板鞋,擡起腿,又重重落下,緩慢地向公交車站走去。

“橋橋!”

身後傳來宋瑾舟的聲音。

宋瑾橋停下腳步,驚疑地轉過頭,卻冷不防撞進一個有些濕熱的懷抱。

宋瑾舟還沒有換下他那身看起來悶熱的長袖白色襯衫,在熱氣未褪的九月末,前胸還有微微的汗意。

宋瑾橋看到宋瑾舟,卻忽然覺得原本隐藏得極佳的負面情緒瞬間湧了上來,不安、悲傷、挫敗、困倦、疲憊,化成堵在喉口的一團氣。

“哥,你剛剛怎麽不見了……”宋瑾橋伸出手,環抱着宋瑾舟緊實的腰身,側臉貼在他胸口,用他略微加速的心跳聲來撫平自己即将湧出的憤懑。

“哭什麽。”宋瑾舟回抱着她,擡手摸了摸宋瑾橋的頭,輕聲問道,“這裏不能停太久,我就把車停在停車場了,因為這段時間沒休息好,所以直接在車上睡過去了,也沒來得及給你發消息,是我不好。”

宋瑾橋收回手,抓着宋瑾舟衣襟,沾去剛剛溢出的淚液,搖了搖頭,轉而問道:“哥,你不去找你同事嗎?”

“累不累,想不想回家休息?”宋瑾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宋瑾橋。

宋瑾橋剛想要回答些什麽,卻突然越過宋瑾舟的肩膀,看到徐姐挎着一個棕色托特包,目光掃過她,徑直走向停車場的方向。

宋瑾橋沒由來一陣心驚,連忙将手一縮,卻立刻被宋瑾舟抓住。

“怎麽了?”

“我看到我領導了……”

徐姐并不認識宋瑾舟,也不知道宋瑾舟與她的關系,但是宋瑾橋還是感到了慌張,她拉了拉宋瑾舟的袖口,催促道:“哥,去找你同事吧,你都說好了要請別人吃飯,結果吃到一半突然跑了,也不像話。”

宋瑾舟擡手捏了捏宋瑾橋的耳垂,笑道:“橋橋突然長大了。”

宋瑾橋只是嗔怪,“什麽叫突然長大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宋瑾舟又問道,“他們選了一家酒吧,聽說比較幹淨,可以去聊聊天。”

在沒有工作的這段時間裏面,大大小小的酒吧宋瑾橋基本上都去過,只不過是趁着宋瑾舟出差的時間,他這句話剛說完,宋瑾橋幾乎就明白了他說的是哪一家酒吧。

“好啊。”

車輛平穩地駛入寬闊的馬路,微弱的冷氣還沒來得及将車內的溫度降下去,宋瑾橋坐在副駕駛上,拆了宋瑾舟帶過來的壽司,一邊吃,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宋瑾舟聊天。

“哥,你以前聚餐都不帶我的,現在怎麽突然喊我去了?”

“是我同事說帶家屬,我就想帶你一起去了。”

這句話其實隐去了真實的意思。

同事說的家屬并不是妹妹,但他卻明知而故做,甚至當隔壁的老師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對于能夠将宋瑾橋以家屬的身份帶着一同前去吃飯這一件事,感到隐秘的快意,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行不軌之事,那種隐秘的暢快之感。

令人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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