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吧裏的燈光昏暗,只在地面嵌了一列小燈,每張桌子上面擺了一盞蠟燭,燭芯搖曳,眼底映出的光輝也随之而動。

不知道宋瑾舟從哪裏找到的這家店,她倒是來過一次,卻是出于別的原因。

一家幹淨的清吧,消費水平比一般的酒吧貴了些,但勝在安靜。

場地中央一個中長發的歌手抱着一把指彈吉他慵懶着唱着不知名的小調,小圓桌上圍坐的人低着頭竊竊私語,說着平日裏正經衣服包裹下不敢明說的玩笑話。

“橋橋,在這邊,看路,小心別摔跤了。”

剛一進酒吧門,宋瑾舟就松開了宋瑾橋的手,走在她前面半步,一步一回頭地看着,生怕她在路上被何處的繩索絆倒。

宋瑾橋以前來這裏,還是與許周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她第一次進酒吧,那時候許周一剛剛從國外回來,帶着她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直接進了最裏面寫着禁止入內的包間,細聊之後才知道,原來許周一就是這裏的老板,她本人在國外讀書,将這個清吧扔給了另一個人經營。

“宋老師,這邊。”

同事對着宋瑾舟揮了揮手,等到宋瑾舟走近了,才看到他身後藏着的宋瑾橋,一句話說了一半,又生生咽下去,“宋老師,你這怎麽去了……”改了口,朝着宋瑾橋點頭微笑道,“是妹妹過來了啊。”

宋瑾橋回望過去,她尚且還記得這個人的長相,是當時她去找宋瑾舟時,為她指路的老師,她松開扯着宋瑾舟後腰的手,向旁邊走了一步,點頭回應道:“你好。”

那人推了推眼鏡,将自己敞開的polo衫的領子往回按了按,宋瑾舟截斷了他伸出來的手,側身擋過去,對着宋瑾橋介紹道:“這位是我隔壁辦公室的老師,姓孟,我一般喊他孟老師,你也可以這麽喊。”

沒等孟老師回應些什麽,他又一一介紹了在場的幾個人。

幾人選了一張圓桌,剛好留出一個缺口,一邊靠近孟老師。

桌上有些淩亂,喝完的酒杯散落,孟老師連忙起身,将自己身旁的桌子上的酒杯拿到自己身前,又抽了兩張紙,将那一處擦拭幹淨,站直身子,對着宋瑾橋說:“妹妹,你要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宋瑾舟便拉着宋瑾橋坐了下來,自己搶先坐到了靠近孟老師的地方。

孟老師看了一眼宋瑾舟,轉過頭瞥了一眼,又收回眼神,默默無語地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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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沒說完呢,本來副教授評選的時候,齊教授還在說宋老師太年輕了,不能直接評副教授,結果看了宋老師這幾年發的文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自己五年裏面都寫了些什麽,全是拿的自己讀博時候的文章吧。”

打了一圈招呼,幾人又圍着之前的話題聊開了。

宋瑾橋的面前沒有酒,一手撐着下巴,轉頭越過燈影看聚光燈下的歌手。

她的聲音像是有了具象,是帶着灰青色的沙礫,浸了薄荷葉與酒,金屬的琴弦點着冷光,在她指尖震顫,好像是一杯壓了檸檬酸味的mojito。

沒有人點歌,她便想到什麽唱什麽。

聽了好久,宋瑾橋才聽清楚半句她唱的歌,是拖長了尾音、變了調的,“I thank God.”

“橋橋,想喝點什麽?”宋瑾舟突然貼近了她,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宋瑾橋下意識回答了一句:“喝mojito吧。”

宋瑾舟的應答聲音停滞了一下,宋瑾橋的回應太過于自然,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也好像是她來了這裏許多次,已經輕車熟路。

“那你等我一下。”宋瑾舟站起身,向吧臺走去。

吧臺的位置在進門處不遠,正好處在宋瑾橋這一桌視線的死角處。

桌上的人已經将話題帶到了今年招的學生上,孟老師看到宋瑾舟起身,悄悄地撐着椅子,坐到了宋瑾橋身邊。

他身上沒有太多異味,甚至稱得上幹淨,但是宋瑾橋還是下意識地向後一靠,等到反應過來,又強迫自己恢複到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妹妹現在在哪裏上班?”孟老師的語氣過于熟撚,以至于宋瑾橋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不舒服。

“在一家小公司。”她隐去了關鍵信息,卻還是回應了他的每一個問題。

“在做什麽工作呢?”

“畫點圖。”

沒有聊到幾句,宋瑾橋借口去洗手,匆匆離開了沒有宋瑾舟在的社交場合。

然而吧臺卻沒有宋瑾舟的身影,調酒師正彎腰取了一勺冰,冰塊相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又被全部倒入搖酒壺中。

宋瑾橋左右看了兩眼,仍然沒有看到宋瑾舟的影子,出來得匆忙,手機也沒有拿在手上。

“你好,請問剛剛有一個穿着長袖襯衣的人過來點酒嗎?”宋瑾橋咬着下唇思考良久,才走上前問道。

調酒師放下手中的壺,向着一旁指了指,說:“剛剛好像跟一位女士一起去那邊了。”

女士?

“謝謝。”

宋瑾橋心中疑惑,仍然道了聲謝,順着調酒師手指的方向走過去。

連廊昏暗,僻靜無人。

兩個身影似乎交疊在一起,似乎又沒有,還能聽到隐隐約約的談話聲。

“哥哥,我是說你怎麽突然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呢,原來是和你妹妹搞上了,我就說,我怎麽一看到她就覺得不舒服。”

“你說,如果你學校裏的領導、同事、學生知道了這件事,你以後,會怎麽樣?”

一時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宋瑾橋的腳步被釘在了原地。

吧臺裏的那一勺冰像是澆到了她的頭上,從頭到腳凍了徹底。

一邊是駐場歌手隔着簾幕的沙啞聲音,一邊是琪琪有些尖銳的威脅。

她的手上端着一杯鮮紅的血腥瑪麗,宋瑾舟雙手似乎拿着什麽,被琪琪的背影擋住。

宋瑾舟似乎回應了什麽,但是她聽不清楚,等到宋瑾橋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琪琪的面前,雙眼死死地盯着她,厲聲問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麽?你不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麽?你還在這裏說我哥?你有什麽臉說我哥?”

“我有什麽臉?我還有什麽臉?爸公司員工說我是我爸包養的小三的時候,你恐怕還在學校裏學ABCD吧?”

琪琪高聲尖叫道,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噠噠向前兩步,手一揚,杯子中的酒潑了宋瑾橋半身,手朝着宋瑾橋便要落下。

“鬧夠了沒?”宋瑾舟抓住琪琪的手腕,用力甩到一旁,眉頭緊皺,擡着下颌,觑着琪琪,“我知道你也可憐,但是沒有必要對我妹妹說這些,從前的事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只要你不傷害我妹妹,你想做什麽都行。”

“現在,道歉,給我妹妹。”

琪琪裸露的胸膛起伏不定,鬓發有些散亂,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宋瑾舟,還想要說些什麽。

“哥,走吧。”

宋瑾橋不想多糾纏,只當是自己今天運氣不好,抓住宋瑾舟的手腕,轉身想走。

但她走了兩步,卻沒有拽動宋瑾舟。

“再說一遍,道歉。”

宋瑾舟還站在原地,俯視着琪琪,一雙狹長的桃花眼裏藏着怒火,牙關緊縮,似乎是在壓抑着什麽。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琪琪,怎麽了?”

僵持良久,激烈的争吵聲引來了酒吧的員工,琪琪那邊的人見到琪琪久久未回,也順着找了過來,琪琪掃了一眼來人,才咬着牙槽,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了。”

宋瑾橋點了點頭,也不管宋瑾舟還認為不夠,連忙将宋瑾舟拽走,走到燈光下,才看到那一杯血腥瑪麗正好潑到了宋瑾橋身前,白t貼着胸衣,染出一片紅,像是在純潔雲海中生出的一抹妖豔的花,勾勒出明顯的線條。

宋瑾舟向後退了兩步,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東西遞給宋瑾橋,将她拉到背光處,“等我一下,我們先回去。”

話音未落,匆匆轉過身。

宋瑾橋靠着牆,看着宋瑾舟大步向前的背影,正巧聽清楚了歌手唱的一句話: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

宋瑾橋看了一眼宋瑾舟遞過來的,一杯帶着冰塊的mojito,上面的青檸已經掉落杯面,還有一罐常溫的旺仔牛奶,罐身已經被體溫捂熱。

還沒過多久,宋瑾舟就已經折返回來,手裏拿着他的西裝外套,還有宋瑾橋的手機。

“我和我同事打了聲招呼,我們先回去。”

宋瑾舟溫聲對着宋瑾橋說,雙手繞過她後背,也不管冷熱,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順手接過她手裏的酒,抓住她騰出來的手。

然而這次是宋瑾橋不動了。

“哥,你先跟我來。”

宋瑾橋繞着場周,走到了這家酒吧的最深處。

裏面唯一的一間包間上面還寫着禁止入內,宋瑾橋憑着印象輸入了密碼,将宋瑾舟拉了進去。

“這裏是……?”

“這家酒吧是我朋友開的,以前她帶我來過,這裏一般沒有人來。”

宋瑾橋從沙發旁邊的櫃子下面摸出兩聽罐裝酒,遞給了宋瑾舟,問:“哥,喝酒嗎?”

她下意識地不去想未來,只想着當下。

她脫去原先在宋瑾舟面前的僞裝,乖巧、木讷、保守,一點點撕扯出本質的她,堕落、愚拙、頹爛。

沒什麽好隐藏的,因為這是宋瑾舟。

宋瑾舟垂着眼,靜靜地看了兩眼蹲在自己身前的宋瑾橋,單手打開易拉罐,仰頭灌了整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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