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一姐。”樓下的人對着風風火火闖進來的女人打了個招呼。
她的頭上落了雪,将門口的擋風的布簾一掀開,屋外的冷風灌到了狹窄的房間裏來。
許周一手上提了一個包,從包裏摸出一個盒子,随手将包扔到木地板上,問道:“橋呢?”
門口的男人指了指樓上,說:“還在睡呢,昨天上的晚班,今天還在補覺。”
“哦,行,那我去樓上等會。”
許周一投資的若幹不正經中帶着正經的店面裏面,有一家在山腳的民宿,仿木質結構,裏外木頭裏面包裹的是鋼筋水泥,但是名頭倒是足夠,對外宣傳的就是原生态。
宋瑾橋随後還是找了許周一,挑挑撿撿選了個離家最遠的地方,平時跟着三四個同齡人一起看店,等到寒暑假旅游旺季的時候還能碰到一些背包旅游的大學生,有時候一聊就是一整夜。
但是她似乎從來沒有聊過自己的事情,只說自己社恐,不喜歡和別人交際,想要清淨一點,所以跑來了這裏。
不過她好看,脖頸纖細,在民宿裏常年待着不出門,皮膚也變得愈發白淨細膩,曾經有不知道哪國來的的背包客,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評價她說,她像是偶落凡間的天上雪蓮,因此即使她平日裏話不多,想和她有一夜情緣的人也不少。
只不過宋瑾橋總是回絕得幹脆利落。
自從那一則信息被許周一看到,到現在,就這樣過了将近兩年,直到許周一的研究生也在國外混完了,終于是跑回了國,才又跑過來找她。
宋瑾橋拿一塊厚實的布簾擋在狹小的木窗前,擋去了光,整間屋子晦暗,倒是在白天也适合睡覺。
但是她卻始終覺得睡不安穩。
她又夢到了她離開家的最後一天。
她在家裏待了三天,和宋瑾舟一起。
宋瑾舟和她不一樣這一點,她自從上了大學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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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要混畢業,但是宋瑾舟是真的有天賦、有熱情,他從畢業了之後就留校,一邊工作一邊讀完了碩博連讀,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早上兩年畢業,在家裏的這段時間裏,她就像往常一樣,醒了之後再睡一會,接着看劇、逛公園、吃飯、睡覺,但是宋瑾舟除了陪她,在她睡着之後仍然在看着文獻,即使是不知道未來能否再用上。
其實後來她也曾經猶豫過,她在消息發出之後的一天,她悄悄問許周一,如果是在一個學校裏面被舉報了,那以後能不能再去別的學校任職。
許周一嘆了一口氣,對她說,難。
于是宋瑾橋也不再問,安安穩穩地過了最後三天。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自認為是一個重欲的人,從前是宋瑾舟跨不過心中的隔膜,等到他好不容易願意邁出這一步,反倒是她又向後退了一步,突然對于這件事情興趣平平起來。
起初宋瑾舟也是,即使像從前一樣側身抱着她睡,在睡覺之前翻身壓着她親吻,柔軟的唇瓣相觸,也沒有別的反應,等到後來他有了想法,發現宋瑾橋沒有回應之後,又恢複了從前的習慣。
只是相擁而眠。
但是她卻突然愛上了這種單純的接觸,只是擁抱、只是牽手、只是對視,不雜情欲。
到了最後一天,她給琪琪打了電話,最後一通電話打完之後,她丢掉了電話卡,徑直來到了這個連上網都困難的地方。
剛來的時候也不适應,整夜整夜地做夢,夢醒來後才發現窗外已經是大雪封山。
好在時間過得快,還沒有等她意識到,一年多就一晃而過。
“橋,起床沒?”
許周一聽到宋瑾橋房間裏的響動,走了上來。
宋瑾橋住在用木頭隔出來的閣樓上,平日裏聽不到樓下的聲響,但她自己從來也不會仗着自己是老板朋友的身份偷懶,該自己做的事情一件沒有少做,甚至在有一個人請假回家的時候替了一整個月的班。
宋瑾橋從床上坐了起來,卷起窗邊的布簾,用挂鈎挂好,放了些光照亮房間裏面,才打開門,讓許周一進來。
許周一就着微弱的光線打量了兩眼宋瑾橋,砸着嘴,感嘆了一聲:“瘦了。”
宋瑾橋拿了根皮筋,将自己的頭發攏起梳好,瞥了一眼許周一,“還好,最近有鍛煉。”
“在這裏自閉了這麽久,對未來有啥想法沒有。”
許周一坐到了床沿,随手翻了翻宋瑾橋放在床腳的書。
“有吧,目前感覺這裏還是挺好的,再過兩年再說吧。”宋瑾橋也順勢坐了下來,兩個人一同看着對面的窗戶外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三天前,想着聯系你也麻煩,每次打樓下的電話你還不一定接得到,幹脆過來看看你過得怎麽樣。”
“現在看到了?”
“對,我現在看着你感覺過得還不錯,比我想象中好不少。”
宋瑾橋支起一條腿,将頭平放在膝蓋上,轉頭看着許周一,問:“你以為我現在是什麽樣的?”
“哈……”許周一咂着嘴,嘆了一聲,“以為你再怎麽也要尋死覓活一段時間吧。”
宋瑾橋也是笑,搖了搖頭。
兩人就着雪景聊了許久,末了宋瑾橋問了一句:“你知道我哥……最近怎麽樣了嗎?”
她太久沒有了解宋瑾舟的消息了,或者說,她有意避開了這一點,故意不去了解。
若是他過得不好,她該怎麽辦,若是他因為離開了她而過得好,她又該怎麽辦。
因為不敢去想,所以一直也不敢去問,任由自己躲在雪山腳下,不敢向外探出一步。
“他是你哥,和我有什麽關系?”許周一學着宋瑾橋的樣子,支起腿,雙手撐在身後,轉頭聽着風,“你要是想知道,你自己走出去問問啊,每個星期都會有車過來接你們去鎮上,而且別人也都有手機,你自己沒手機沒電腦的,但是又不是沒有與外界聯系的渠道。”
宋瑾橋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麽,還是搖了搖頭。
“橋啊,我覺得你真是奇怪,這麽擰巴幹啥呢,你明明可以和你哥認認真真地去談,為什麽非要這麽做,當時你要自己偷偷跑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我還以為是你哥很渣,結果你只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許周一一挑眉,躺倒在床上,懶散地仰望着宋瑾橋。
“不是,周一。”宋瑾橋擡起頭,認真地說:“如果我和我哥去說,他一定會放棄他原本的工作,來遷就我,但是他被舉報,他這輩子可能就會毀了,無論他跑去哪裏,都會被查到他曾經背着一個淫亂的罵名,更何況……他又不是我,他對于學術是有天賦的……”
宋瑾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吞在了喉嚨裏。
“你現在怎麽想?”
“還沒有想好,只是,我哥過得好,就好。”
“那如果他過得不好呢?”許周一稍稍提高了音量,反問道。
宋瑾橋擡起頭看着許周一,蹙着眉,眼神微動,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怎麽會……?”
“後悔了?你當時要一個人跑過來的時候我就和你說了,你這麽做幼稚又矯情,非要自作聰明不長嘴,但是誰叫我只是你朋友,又勸不動你,又不能替你做決定。”許周一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感嘆。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我哥,一想到我會讓他丢了工作,我就覺得我無法面對他……” 宋瑾橋回答得猶豫,思考了許久該如何作答,
許周一繼而問道,“那你就不想見他嗎?”
隔了許久也沒有收到回音,許周一轉過頭去看宋瑾橋,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襯得整個人看起來柔軟且無害,她的劉海已經長了,被分散在兩邊,順着下颌角乖順地垂下,纖長的鴉睫擋着光,似乎在猶豫着什麽。
過了許久,宋瑾橋才回複,聲音幾乎微弱不可察。
“想見。”
“但是不敢見。”
許周一突然雙手撐在床上,站了起來,走到宋瑾橋身前,俯視着她,問道:“有什麽不敢的?按照你這個性格,估計就算是見了面也不會好好說話,你哥一個會說話的人都被你折騰得不敢說了,我幹脆就替你哥說完算了,他在你走了之後找了你一個星期,還報了警,找不到人,一個長得斯斯文文的人,跑來我的酒吧蹲了七天,一開始我找的店長看他天天來,以為他是來鬧事的,他硬是求着店長要我的聯系方式,說他只知道我這麽一個你的朋友,我想着你說你要走得幹脆點,就沒告訴他你現在的地址,還把我自己的電話號碼換了,結果你哥,呵……”
她笑了一聲,換了一口氣,像是機關槍一樣,一句話一句話地往外蹦,幾句話說完了八百多個日夜,“确實是個情種,兩年多了,每天晚上都跑去酒吧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等到我回來的時候,他差點都哭了,我說你不想見他,他就說,他只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離得遠遠地看一眼就行,也不需要你見他。”
宋瑾橋聽着許周一的話,神情從低沉轉向怔然,眼下紅了一片,蓄了一圈淚。
許周一放慢了語速,“好了,我說完了,你自己想見就去外面看他吧。”
許周一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深吸了一口氣,指了指窗外,“他在外面,沒有進來。”
她的話音未落,就看到宋瑾橋直接打開門,跑了出去,來不及加一件外套,甚至連腳上的拖鞋還沒有來得及換。
三層半的小樓,從閣樓到門口,宋瑾橋曾經無聊的時候計時過,只需要四十五秒,但是今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好像只是一瞬間,就跑到了門口。
打開門,風雪連天,白風攜着銀雪向她撲來,而門口立着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身黑色的沖鋒衣,似乎已經站了許久,連眉毛上都已經結了一層冰。
似乎感覺不到寒冷,宋瑾橋朝着眼前的人撲上去。
“哥……”
是宋瑾舟。
不是她方才做的夢。
他才是真的瘦了。
隔着厚實的沖鋒衣都能單手握住他的手腕。
宋瑾橋鼻頭一酸,想問問他如今過得怎樣,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敢開口。
或許方才許周一的話是正确的,她這個人,幼稚又矯情。
宋瑾舟在門口站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宋瑾橋并不想過來見他。
他原想着,只是打聽一下現在她的近況就好,如果她過得還不錯,他就立即回去,只是偶爾來遠遠看上一眼就好,卻沒有想到,懷中突然撲來一個身影,雙腳裸露着踩在雪地裏,只一瞬間就被凍得通紅。
宋瑾舟連忙将她抱起來,向前走了兩步,進了門,顧不上自己身上逐漸開始融化的雪,将宋瑾橋放到一旁的藤條座椅裏,蹲在地上,解開自己的手套,呼了兩口氣,等到自己的手稍微暖和了一點,才去捂她的雙腳。
原本站在前臺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被許周一偷偷拉走,但宋瑾橋仍是有些羞赧,想要抽回腳,卻被宋瑾舟禁锢得更緊。
“哥,你怎麽來了?你現在還在學校嗎?”
宋瑾舟的嗓音中帶着少許的疲憊,他刻意略過第一個問題不回答,只說,“還在學校。”
“你現在……過得好嗎?”他先問了她本來想問他的話。
宋瑾舟摘了口罩,露出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臉頰下陷明顯,原本養起來的一點肉,又被生生取走,只剩下面部的輪廓仍然是清俊的,能從中望到原本風姿,但看起來仍比一年前蒼老了許多。
宋瑾橋還記得以前同宋瑾舟打趣說,他們學校的老師,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要滄桑許多,果然是科研催人老,還好他不是。
但現在他比以前那些同事都要看起來更滄桑。
宋瑾橋死死地咬着下唇,拼命不讓自己眼睛裏蓄滿的淚水流下來,支撐不住,只能閉上眼,點了點頭。
宋瑾舟看到她的回應,釋然地笑了一聲,他的手仍在摩擦着她的雙腳,直到原本失溫的皮膚又重新溫熱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說了一句。
“我過得不好,橋橋,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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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會寫BE呢,不會的,這多甜啊(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