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鑽戒

走完隊列,大家回到觀衆席,找各自班級的地塊坐下休息。

9班和12班座位正相鄰,兩名班主任并肩站在楚河漢界,談笑風生。

9班班主任姓蘭,英語老師,以一個月內每天穿戴不重樣的鑽石戒指而聞名全年級,據傳老公是藥業巨擘獨子,她自己也擁有多家公司股份,高中教師只是她閑着沒事幹給自己找氣受的副業而已。

同學們明面上喊她“蘭老師”,背地裏都叫她“蘭總”,盡顯臣服之意。

蘭總身旁的大美女姓姜,12班班主任兼化學老師,毋庸置疑的全校第一大美女,外號是“姜仙”,坊間至今流傳着她站在校門口打車卻導致數車追尾的佳話。

蘭總:“我們班今年運動會總分能排到中上我就滿意了。後排那群大高個,好多選進足球籃球校隊的,也不知道運動會能得幾分。”

姜仙一臉羨慕:“厲害呀。我們班沒幾個校隊的,就一個體育委員,好像是什麽……全市中學生女子短跑紀錄保持者?哎,希望她等會能順利通過預賽吧。”

……

阮芋正好坐在楚河漢界旁邊,聽她倆沒完沒了地拿喬秀優越,那叫一個頭皮發麻。

運動會這兩天德育處不查風紀,周圍一圈人頂着班主任玩手機,猖狂得不行。

姜仙笑罵着警告了幾個,沒下文,後面幹脆坐進學生堆裏加入自拍,徹底放飛自我。

喬羽真坐阮芋身邊,悄咪咪舉起手機,鏡頭對準隔壁9班。

還有幾個女生的動作與她如出一轍。

阮芋跟風望過去,一開始沒看出什麽稀奇。

十秒鐘後,她也默默舉起手機。

9班的班服玩諧音梗,背面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救”字,這個字再被一輛救護車扛在車上,嘀嗚嘀嗚沖向比賽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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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十年腦血栓估計很難想出這種設計。

9班陣營後排,有位昨天熬夜刷題的競賽班大佬躺在臺階上睡覺。

他扯了件班服随意蓋在臉上。畫面到這裏都還挺正常,甚至透着慵懶的帥氣。

直到他兩個傻缺舍友開始搞事,他們趁他睡着,将他臉上的班服扯得平平整整,碩大一個“救”字正朝天空,場面活像做法現場,要多傻逼有多傻逼。

阮芋嘴快笑裂了,按快門的手都在抖。

全場觀衆圍着蕭樾犯癫痫,但沒人敢發出聲音,默契地守護着彼此的狗命。

阮芋拍了幾張,回看發現太糊,再度舉起手機。

下一秒,就見屏幕中的“屍體”扯開班服坐了起來,漆黑的雙眼半睜,視線向前一掠,隔着電子設備,不偏不倚對上阮芋眼睛。

假的吧……

阮芋裝作拍風景,轉向別處,不出意料地聽見勞動和國慶在後頭開始瘋狂求饒。

她憋着笑,低頭和遠在老家的發小聊天。

發小給她發她最近迷上的男團門面,狂誇神顏,阮芋看過之後一臉安詳:

【就那樣吧】

關曉荷:【???你去H省一趟眼瞎了?】

阮芋:【不如說是審美準則提高了】

關曉荷:【真的假的,我不信】

關曉荷:【都說那邊的人長得沒營養,更何況你還在重點高中,身邊的同學應該都是土得掉渣的書呆子吧,審美準則不下降就不錯了】

阮芋一時無言,心頭驀地有些堵。

她在寧城一中待了快一個月,同學老師待她都很好,忽略成績上的差距,她在這兒還是挺有歸屬感的。平常她自己罵歸罵,狗屁高中打壓她自尊把她當驢碾,真遇到外人對她所屬的集體指指點點,即使是無話不談的發小,阮芋心裏也痛快不起來。

況且關曉荷說的根本不是事實,以宮笑角以白诋青,她身邊的朋友明明都很靓。

阮芋翻開相冊,不假思索把最靓的那位哥的照片發了過去。

照片新鮮得發燙,攝于兩分鐘前,蕭樾掀開班服瞭過來的一瞬間。

阮芋拍照時手抖,圖片略顯模糊,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逆天顏值,反而平添幾分撩人的迷離感。

那道漆沉的視線好像撥雲穿霧而來,将人的心魄牢牢攝住。

關曉荷果然發起了癫:【啊啊啊這是你同學?!!不是網圖?!!】

阮芋:【隔壁班的】

阮芋:【這種水平,也就随處可見吧】

關曉荷:【我信你個大頭鬼哦】

關曉荷:【有本事再拍一張,把你的手拍進去,比個心,否則我就要舉報你欺詐未成年人】

阮芋心說這有何難。

她打開相機,轉向剛才那個方位,然後驚喜地發現,姓蕭的人沒了。

才過去多久,她覺得他應該還在附近,于是抓着手機四下搜尋。

很快就在身側過道上照見一雙白色運動鞋,往上些,修長筆挺的腿裹在黑色長褲中,憑站姿就能感受到這人有多桀骜冷淡。

他往下走,阮芋攝像頭往上擡,精準框住那張帥氣鋒利的臉。

喬羽真被她的明目張膽吓得倒吸一口冷氣。周圍像是靜止了一瞬,只剩或深或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阮芋熱情一笑,招呼他:“你們班服挺好看的,我拍張照昂。”

蕭樾剛才消失那會兒就是去穿班服了。

蘭總的項目馬上開賽,班委召集大家換上班服,等老師跑完一起合照。蕭樾原本寧死不穿這智障班服,勞動勸了他半天,直到提到軍訓那會兒他大半夜把不愛洗澡那哥們踹出寝室,這事兒全靠蘭總保他才沒受處分,今天他要穿一身黑杵在白花花的隊伍中間蘭總得多傷心,蕭樾最終被他道德綁架,臭着臉套上班服,這會兒正準備去超市買汽水喝,壓壓心底的煩躁。

其實阮芋剛才說得委婉了,這智障班服穿在蕭樾身上何止挺好看,簡直特麽帥炸了。

他裏面那件黑T比班服稍大些,領口袖口衣擺綴出一道黑,極襯他身上那股散漫勁兒,随意疊穿的效果堪比精心設計過的套裝,看得9班衆人一陣陣發懵——這他媽和我身上是同一件?!

為了掩飾真正的目的,阮芋欲蓋彌彰地喊蕭樾轉過身去:

“背面比較時尚,再給我拍一張。”

關曉荷讓她在照片裏比個心,當着人正面比她怕被打,背過去就安心些。

衆目睽睽之下,蕭樾竟然聽了阮芋的話,身子半轉過去。

卻沒把背面完整露給她,而是大步跨進座位,走到生活委員身邊,拎起一件還未拆封的班服,回來居高臨下丢進阮芋懷裏。

“喜歡就送你一件,慢慢拍。”

說完他便走了,長腿闊步的,背影勾走一大片目光。

阮芋攥了攥懷裏的塑料包裝袋,有點懵。

12班和9班倏地炸開鍋,12班女生一擁而上圍住阮芋,問她什麽時候和蕭樾這麽熟了,不僅讓她拍照,還因為她喜歡就送她班服;9班男生湊成一圈罵罵咧咧:活這麽久第一次見有人拿班費撩妹,狗比蕭樾臉皮怕是牆皮糊的……一邊罵一邊擠到生活委員身邊問還有沒多的班服,能不能勻兩件出來,他們也想撩妹。

“都給老子滾,之前誰罵老子設計的班服傻逼的?”生活委員一邊暗爽一邊火山噴發,“就多訂兩件,誰給我捶肩我送誰。”

話音一落下他就被疊羅漢撲倒了,口袋裏手機在這時嗡的一聲,轉賬信息跳出來——

蕭樾給他轉了兩百,備注“班服”。

班費早前交過了,他這錢買的顯然不是自己身上那件。

阮芋這邊回過神,第一時間把新拍的照片發給關曉荷。

好幾張高清無|碼怼臉照,拽得驚天動地,帥得慘絕人寰,阮芋自己看着都有點受不了,心跳快了幾拍。

關曉荷化身尖叫雞刷了半天屏,忽然發來靈魂诘問:

【我讓你比的心呢?還拿網圖欺騙我感情?】

阮芋:【沒好意思比】

阮芋:【我手機像素高,你放大看看,他瞳孔應該能照出你送我的那個手機殼】

關曉荷:【我看看】

片刻後。

關曉荷:【靠靠靠竟然是真的!而且你超糗的诶!要不要在人家面前笑得那麽花癡啊!】

阮芋一怔,兩指劃拉屏幕,慢慢放大那雙黑珀似的眼睛,直至占領泰半畫面。

她看到自己的臉倒映在他深黑的瞳孔中央。

很小,也很不清晰。

看不出哪裏花癡了。

阮芋把手機一丢。

明明只是稍微蕩漾了一點點,就一點點。

第一天上午的項目比較少,主要是教師賽,用來熱場子。

勞動去操場閑逛回來,問國慶有沒有看見蕭樾。

國慶:“剛還在呢,看到我和班長在寫加油稿,他圍觀了會兒,突然把班長收上來的那些稿子拿走檢查了一遍,把那些專門寫給他的全扔了,咱班稿件瞬間少了三分之一。”

勞動:“嘶,他怎麽不順便把人也給埋了?焚書不坑儒,遺患無窮啊。”

國慶聳肩:“班長被他說服了,說什麽不能讓一個人的風頭蓋過整個班級,反正答應不收帶他名字的稿件了。”

“啊這,豈不是聽不到我樾哥的大名響徹一中上空了?”勞動抖了抖肥肉,“我剛才在下面碰到阮芋,她說她下午去念稿,我還讓她一定挑寫給我樾哥的稿子念,她說ojbk。”

真實情況是,阮芋送了勞動一個免費的白眼,讓他們別來沾邊。

國慶聞言,腦中靈光一閃,皮癢得不行:

“只有咱們班篩稿子,別班又不篩,巴不得稿子越多越好。”

勞動:“啥意思?”

國慶拿起筆,掃一眼隔壁,把稿件署名處的“高一9班”劃掉,改成“高一12班”。

“加油稿只記班級不記名,我寫完之後偷偷塞到12班稿件堆裏,讓他們班班長交上去。只要你不說,誰也不知道是我寫的,這樣我豈不是想寫什麽就能寫什麽。”

勞動聽完直呼牛逼,張嘴冒出一串古語:“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他倆在這兒唧唧密謀,冷不防聽見有人大喊他們名字,吓得差點魂魄離體。

體育委員:“蘭總要跨欄了,你倆不看嗎?”

“來了來了!”

兩人馬不停蹄飛奔下去。

蘭總不愧為女中豪傑,接力賽跑完不到半小時,轉頭就上陣挑戰百米跨欄。

與她賽道相鄰的選手是姜仙,全校光芒最盛的兩個女老師并肩參與這個被譽為女子泥石流項目的跨欄比賽,場邊圍觀學生的數量恐怖如斯,真可謂八方來朝、共襄盛舉。

阮芋來得比較晚,一擡眼看到這麽多人,差點罵出家鄉話。

她盯準人牆裏一條窄縫,屏息鑽進去,憑借纖瘦的身材和厚實的臉皮,硬是從牆外擠到了牆內,收獲了一個絕佳的觀賽位置。

剛站定,阮芋的眼睛就被什麽東西狠狠閃了一下。

光從側面折射來,明明赫赫,璀璨奪目,竟然是——鑽石!

那是枚貨真價實的粉鑽戒指,躺在方柔亮絨布上,被一名身穿“救護車”班服的男生哆哆嗦嗦捧在手心。

阮芋記得她老媽幾年前在歐洲花十幾萬買了枚一克拉左右的粉鑽,而眼前這枚目測近三克拉,少說也要七位數。

阮芋擡手扶住往下掉的下巴,聽見男生顫聲對身旁同學說:

“樾……樾哥,要不你幫我拿吧?”

“蘭總信任你,指定由你負責。”回應他的聲音清沉緊勁,欠了吧唧,“我不敢越俎代庖。”

那男生“嗚”了聲,似乎快要哭出來。

他是9班英語課代表,蘭總的得力幹将。蘭總前一場比賽戴着戒指跑得好好的,本來這場也沒打算脫,是裁判提醒她跨欄賽很危險,容易摔倒,首飾一定要脫下來,找人妥善保管。

相熟的同事全在比賽,裁判們也要留神掐表,不可能全心全意幫她照看鑽石。

萬般無奈,她才交給學生,并且和課代表說了,東西不貴,就算丢了也不用他賠。

結果這幫吃飽了撐的二貨屁颠颠跑去百度粉鑽價格,成功把自己吓得屁滾尿流。

晨間日光正盛,蕭樾垂下眼,看見課代表另一側的女同學緩緩擡起手背,停在離鑽石二十公分的地方,饒有興致地隔空試戴。

那只手纖細柔弱,蔥白如玉,陽光萦繞其上,似乎比鑽光熠熠的粉色寶石更加燦爛、嬌豔。

蕭樾眸光微怔,發令槍在這時響起,轟然一聲,如滴水入滾油,瞬間沸騰了全場。

阮芋在其中賣力地喊:“加油加油加油!姜仙你是我的神!”

她“加油”兩個字習慣性連讀,跑進旁人耳朵裏就變成了“教教教……”

身旁一圈人聽得樂趴了,有人笑得抓耳撓腮,有人口音被她帶跑偏,還有人故意學她口音“教”個不停,包括9班的英語課代表,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手裏還捧着個七位數的寶貝。

等他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掌心,心髒幾乎當場停跳

剛才他跟個帕金森似的抖索了半天,鑽戒從手心一路往外滑,已經溜到絨布邊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負氣跳崖。

“啊——!”

阮芋被他嚷得一激靈,正好瞅見鑽戒在空中墜落,滾到某人的白色運動鞋旁邊。

課代表瘋了似的四處亂找,嘴裏叨叨着“完了完了”,無意間踩了好幾下阮芋的鞋。

靠邀。阮芋暗罵。鑽石這種東西摔不壞踩不爛,又沒人偷你的,急什麽。

她很快被踩煩了,課代表又跟個瞎子似的,指給他都找不到,阮芋看不下去,直接扯開那瞎子,兩步走到那雙白色運動鞋前,彎腰撿起戒指。

他們所處的位置靠近終點,正前方就是最後一排欄架。

女子泥石流項目果然名不虛傳,半數女老師在比賽中“陣亡”,欄架也橫七豎八倒了一片。

觀衆和比賽場地之間隔着一條緩沖賽道,所以阮芋繞到前面來撿戒指,本來是安全的,不會被撞到。

但是比賽選手撞不到她,別的東西可以。

比如被某位勇猛女将一腳踹飛的欄架。

戒指已經抓在手心,阮芋剛直起腰,就聽身前人猝然喊了聲:

“小心!”

那聲音低沉短促,混在嘈雜喧嚣中不甚明晰。阮芋處于蒙圈狀态,右手已經被他拉住,猛地向外一拽。

比想象中輕得多的身體整個撲了過來,結實撞上男生胸膛。

周圍揚起一片倒抽氣和尖叫聲,兩人于哄亂之中雙雙跌坐在地,女生在上,男生在下。

蕭樾本不至于被阮芋撲倒,可如果他不帶着她向後仰,那個橫飛過來的欄架還是會砸到她。加上身邊人太多,七手八腳拉他扯他推他的人都有,任他體格再好也穩不住重心,就這麽身不由己地摔了下去。

欄架砸落在阮芋腳邊,沒傷到她分毫。

身下有肉墊,她即便撲街了,卻也沒磕到什麽地方。

就是姿勢有些難以名狀。她兩只膝蓋夾着蕭樾一條腿,臉貼着他胸口,像被他坐着抱在了懷裏。

大庭廣衆之下,阮芋慌忙撐起上半身,随身體一起帶走的還有對方胸膛的溫度和肌肉的觸感,炙熱又堅韌,那地方撞得她臉頰微微發麻,血色從脖頸後面漫上來,不由分說染紅了整張臉。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滑過一個男生的臉,從下颌到鼻尖到眼睛,線條該死的利落好看,這讓她的小心髒不合時宜地咚咚重跳兩下,加劇了此刻的茫然。

“你們沒事吧?”

“快起來,有沒有哪裏受傷?”

……

一疊疊關切的聲音中夾雜着一句突兀的詢問:

“戒指,有人看到戒指了嗎?”

對了,戒指。

阮芋回過神,直到這時才發現,她抓着戒指的右手竟然還和蕭樾的手連在一起。

而且是她壓着對方,攥着他指尖把他的手按扣在地上。

蒼天可鑒,她絕對沒有吃他豆腐的意思!

阮芋像被蟄了似的松開手。

珍貴的鑽石戒指卻沒有随她一同離開。

而是留在蕭樾指間。

套在了。

他的。

無名指上。

阮芋瘋了。

那時兵荒馬亂,蕭樾的手是她救命稻草,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把戒指套過去的。

那粉光熠熠的玩意兒此時正卡在他第一節 指節上。男生的手骨節分明、寬大修長,明明極不相稱,偏生讓她瞧出一種詭異的交相輝映感來。

阮芋只凝固了一秒,生怕被旁人看見,當即以平生最快手速瞅準目标掏了回去。

沒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在她碰到他指尖前,蕭樾已經收回手,動作快得無影無蹤,眨眼間就把戒指取了下來,極為生硬地塞回她手心。

那反應幹脆的,好像戒指上沾了什麽見血封喉的劇毒,再多戴一秒就會要了他的狗命。

阮芋攏了攏掌心。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她忽然莫名其妙地不爽起來。

就着跪坐在蕭樾面前的姿勢,阮芋輕抿唇,表情沒滋沒味,目光滞澀地審視過去:

“你……在嫌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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