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警告

秋天的陽光總是給人爽朗的感覺, 清透明亮,又不過分灼熱,落在皮膚上帶來和緩的暖意,叫人從內而外的舒心。

阮芋坐在這樣的陽光中, 心情卻怎麽也美好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被蕭樾害慘了。

自從前一節課間, 她在9班門口, 手被姓蕭的無賴抓了一會兒,她的身體就變得不太對勁。

一開始是心率失常,後面漸漸還有些胸悶氣短。

他抓她的手抓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抓住,沒事找事地問她是不是想動手打他, 阮芋被氣到, 等他松開了,幹脆真的朝他胸口捶過去。

然後, 不出意外又被他捉住。

她握拳的整個手都被他攏進掌心,修長的手指完完全全包裹住她, 力道不重不輕,卻足以令她動彈不得。

“這就氣急敗壞了?”

他似是輕笑了聲,放過她的那一刻,阮芋的拳頭正好也松開。

這個動作, 兩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相交,穿插而過。

時間很短,卻暧昧至極。

蕭樾像是完全沒感覺, 眼神依舊淡淡的, 毫無心理負擔收回了手。

而阮芋,明知道自己被戲弄了, 卻許久緩不過來。

她不記得生病前的自己是不是這樣, 情緒這麽容易受人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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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以前也沒碰到過這種事情。

更沒遇到過這種嚣張的無賴。

把她氣到什麽程度呢——

剛才體育課正式開始, 老師指揮大家去操場上跑圈,阮芋特地和老師說,今天她想跑一跑試試看。

然後,才跑了一百多米,她就沒氣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出跑道,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

如果沒有受蕭樾的氣,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堅持跑遠一點。

起碼也跑半圈吧!

太丢人了。

阮芋坐在跑道東側的草坪上,身邊落了些枯枝敗葉,她無所事事地撿起幾根,想擺個什麽圖案或者字。

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人的名字。

筆畫筆順太多,好麻煩。

阮芋磨磨蹭蹭地撿了十來根或長或短的枯枝,在右側的草地上擺了兩個字——

小月。

然後冷笑一聲,撐着膝蓋半站起來,一屁股坐在這兩個字的臉上。

心頭的霧霾頓時散開不少,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

彼時的操場上,籃球、足球、排球班的學生都在跑圈,亂哄哄地混在一塊。

女子班還能勉強看出隊形,男子班完全是一鍋亂炖,老師盯着看的時候老實點,老師一走神他們就開始追逐打鬧,和小學生沒兩樣。

同一樓層四個班的學生同時上體育課,所以,操場上除了同班同學,還有很多阮芋認識的其他班同學,比如勞動、國慶、鐘湛……沒了。

有的人她雖然認識,但他不做人事,不配稱作是“人”。

阮芋記得勞動選修的是足球,國慶選修的是籃球,但這兩人此時黏在一起跑,一副舍友情深難舍難分的模樣。

勞動今天跑得很賣力,搞得國慶有點驚訝。

他扭頭看了眼勞動身後:“沒有狗在後面追你啊?”

勞動白了他一眼,沒力氣罵,甕聲甕氣說:“我要……減……肥。”

國慶聽罷,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很快直起身來邊跑邊采訪他:“是什麽讓你做出這個決定?你曾經不是揚言不到兩百斤不減肥嗎?你今天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什麽刺激了?”

勞動:……

他一口老血梗在喉間,一副要挂了的樣子,語氣卻還挺堅定:“老子要……變帥。”

國慶笑得直接岔氣:“要多帥?樾哥那樣夠不夠?你想追校花?”

勞動發誓再理他自己就是狗。

仔細觀察會發現,勞動的五官長得有模有樣,如果把臉上的肥肉去掉,濃眉大眼展露出來,或許還挺有腔調的。

勞動并不知道自己瘦下來能變多帥,但至少能比現在精神點。

現在可太呆了。

以前他一直覺得呆點也沒什麽,朋友照樣有,每天嬉笑打鬧照樣很樂呵。

直到今天大課間,也就是體育課課前,勞動在樓梯間碰到許帆,故作随意地問她上節課課間站在天橋上幹什麽。

許帆看起來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沒啥語氣地轉移話題,對勞動說——

你差不多該減肥了昂。

然後就這麽走了,連個眼神都沒留給他。

排球班老師叫集合了。

阮芋拍拍屁股站起來,視線跟着跑道上艱難蠕動的身影,看到他終于撐到終點,沒落後大部隊太多,阮芋就像自己也跑完全程一樣,長舒了一口氣。

來到排球場,今天沒有練單項,上來就是5v5實戰訓練。

排球年級賽還有半個月就開賽,最近幾節課都會用來講解比賽規則和實戰演練。

初中時代的阮芋屬于全能型排球選手,各個位置都能勝任,現在就不行了,技術和意識勉強還在,體力完全跟不上。

一傳和攻手很依賴體力和爆發力,她挑來揀去,最後定了個比較吃技術的二傳位置。

排球場毗鄰操場,女排這邊在練球,男足那邊在踢球。

十分鐘內,男足班的球飛過來少說有三四次。

每次跑過來撿球的都是鐘湛。

他一邊撿球,一邊佯裝不經意地和認識的女生打招呼,視線飄來飄去,最後總會定在阮芋臉上。

直到第五次,排球班老師忍不下去了,指着他笑罵道:

“臭小子,喜歡上女排課是吧?我現在就找你們班老師把你調過來……哎,你跑什麽,來了就別走啊!”

女生們跟着哄笑成一團,包括阮芋。

她知道鐘湛是為了誰才跑來,但她沒心沒肺慣了,絲毫不覺得尴尬。

足球班那邊。

班裏有幾個校隊球員,水平比其他同學高太多,老師主要精力用來對付普通學生,幾乎沒怎麽管他們。

鐘湛第五次撿球回來,他的對練夥伴突然換了人。

蕭樾面無表情站在他面前,冷冷靜靜說:“現在開始,我和你對位。”

“行來。”

鐘湛沒當回事,以為是老陳看他老往外跑,不想和他踢了,所以換了蕭樾過來。

兩人練了會兒跑動接球,前五分鐘都還挺正常。

直到蕭樾傳了個帶旋兒的球,出球後看起來有點走神,鐘湛抓緊機會,瞄準女排場地,一腳将球低平抽|送過去。

足球貼着草皮飛出去不到十米。

竟然被。

蕭樾。

滑鏟了回來。

“操。”鐘湛直接傻了,過了老半天才不尴不尬地說,“不愧是我樾哥,真他媽會救。”

因為鏟球,蕭樾趟地的那條腿沾了不少草屑。

他漫不經心地拎起褲腿抖了抖,擡眸再看鐘湛,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卻讓鐘湛心頭沒來由的一緊。

兩人繼續對練。

不知道是不是鐘湛的錯覺,每次他想踢歪一個球,去排球場溜達一圈的時候,蕭樾的跑動位置總能恰到好處地卡在他和排球場中間。

即便蕭樾什麽都沒說,一如尋常的淡漠着。

鐘湛依然從他漆黑的眼瞳中,隐約讀取了一句警告——

除非你他媽敢明着演。

不然你這球,今天之內別想飛出足球場。

日頭走到正午,體育課結束了。

許帆有急事要先去吃飯,阮芋排球打得有點累,懶得去搶飯,便自己一個人拐到食堂外側的長水槽前,慢吞吞地清洗手掌和手臂。

這一排有十來個水龍頭,男生洗手很快,阮芋一只手都沒搓好,身邊已經換了好幾批人。

她在冰涼的水花中觀察手腕,也就是墊球時與排球接觸的位置。

這節課後的淤血狀況比前幾節課好多了。

她正在慢慢适應,身體也在肉眼可見地好轉。

“盯什麽呢?”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欠揍聲音,“當心掉水槽裏。”

阮芋臉還沒擡起來,白眼先到:“要你管哦。”

她微微直起身,看到整條水槽現在空蕩蕩的。

十幾個水龍頭,他偏要挑離她最近那個用。

蕭樾水龍頭擰得不大,慢條斯理搓洗雙手。

洗幹淨手,他再彎下腰,旁若無人地捧水洗臉。

阮芋剛開始有點擔心被他的水花濺到。

觀測了一會兒,發現他洗手洗臉的動作一點也不粗魯。

甚至還挺賞心悅目。

她別開眼,繼續對付自己的手臂。

其實差不多洗完了。

但是上完體育課身上怪熱的,用涼水沖沖還挺舒服,反正她不着急吃飯,多沖一會兒是一會兒。

蕭樾洗完臉,用手随便揩了揩水,問阮芋有沒有帶紙巾。

阮芋摸出一包遞給他。

擡眼看清他面容,水洗之後更加白皙深刻,鼻梁和鬓角沾的晶瑩水珠順輪廓滑下,留下顏色暧昧的路徑,要多蠱人有多蠱人。

他擦過臉之後,濃黑的睫毛依然沾着少許潮氣。

他淡薄的視線順着睫毛落下來,經潮氣暈染,褪去幾分敷衍,平添幾分幽深。

該死。

他這副模樣,好像在勾引她。

阮芋再次移開目光,就聽他若有所思說:“好像真的胖了點。”

這兩天,很多人和她說過一樣的話,阮芋聽完都只覺得高興。

除了現在。

胸悶氣短的感覺又來了,她下意識反駁:“才沒有呢。”

“哦。”蕭樾頓了頓,不太正經道,“我說你了嗎?”

阮芋:……

她關了水龍頭,想起剩下的紙巾還在他那兒,于是伸手問他要。

蕭樾正在擦手,一根根手指細致地擦,餘光卻在阮芋身上走了個來回。

還不知道她接受移植的是哪個髒器。

省內比較成熟的移植手術,大約是心、肺、肝、腎移植。

無論哪項,都是瀕死之人才會采取的唯一生存手段。

阮芋也不催他,狀似無意地說:

“排球年級賽快開始了,體育課選修排球的男生比較少,許帆找了幾個籃球足球隊的男生,讓他們補位。你們班體育委員有和你說這個嗎?”

蕭樾想了想。

前幾天在澡堂洗澡的時候,體委好像對他提過一嘴。

蕭樾挺煩邊洗澡邊聊天的行為,所以懶得搭理他。

後面就沒有下文了。

他單手懶散地卡在腰際,居高臨下看着阮芋,忽地勾唇:

“你很希望我參加?”

阮芋:……

這人的腦回路簡直了,比黃河還九曲十八彎。

阮芋維持着表情不出現裂痕。

怎麽說呢。

她确實有點希望蕭樾參加,畢竟排球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體育項目,她想讓他親眼看見她不像他想象中那麽弱;可是她又不那麽希望蕭樾參加,因為她下意識認為,如果蕭樾參加了,他一定能打得很好,萬一成為對手,現在的她可能會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阮芋踟蹰很久才回:“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希望你參加?”

又把問題原封不動地抛了回去。

蕭樾微仰了仰身子,從容不迫道:

“因為我覺得,你可能想,讓我給你喂球。”

阮芋又是一愣。

怎麽能扯到喂球上的?

他嘴裏的喂球,難不成指的是,他要在他們班隊伍裏做她的卧底?

阮芋想通這裏面脆弱的邏輯鏈,眼睫不由得顫了顫,訝異道:“你願意在賽場上給我喂球?”

“怎麽可能。”

蕭樾的表情顯然在笑她癡心妄想,“我是有底線的人。”

阮芋:……

有底線個鬼。

繞了半天,果然還是被他戲弄了。

“我管你有底線還是沒下限。”阮芋懶得和他掰扯了,“反正我就算參賽,估計也只是個替補,我們在場上遇到的概率很低。”

她語速還算輕快,落在蕭樾耳朵裏,卻好像蒙上了一層淺淡的不甘心。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和緩:“慢慢來,不要着急。”

像微風拂過耳畔,近乎含着一絲安撫味道。

說着,又在阮芋眼皮子底下向前一步,擡起手,不太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阮芋幾乎能感覺到他幹燥的指腹滑過發絲帶來的顫動。

很輕,很微弱,卻帶着難以忽視的熱意。

她呼吸驀地亂了,緊張地退開一步,睜大眼睛看着他。

完全沒預料到他竟然會伸手摸她頭發,在她潛意識裏,這是一個非常親密的動作,除了親人之外,從來沒有一個男生敢對她做這個動作。

阮芋想張口罵他。

舌頭卻莫名其妙地有點不聽話。

終于,她反應過來,她好像,沒有特別反感眼前這個人做這個動作。

蕭樾的手早已經收回,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那樣,從容淡定地落在身側。

他又恢複了冷淡而戲谑的表情,看戲似的盯着她:

“啞巴了?”

阮芋盡管罵不出口,還是想弄清楚:“你幹嘛突然摸我頭?”

蕭樾:“就,看起來挺好摸。”

阮芋逞兇道:“我的頭是看起來好摸就能摸的嗎?”

“當然不是。”蕭樾緩慢地眨一下眼,好像在傳遞什麽秘密訊號,“這不是,只有我能摸嗎。”

阮芋喉嚨又卡帶了。

話題的走向逐漸變得奇怪,非常奇怪。

但她控制不住地問:“憑什麽?我和你的關系很好嗎?”

蕭樾竟然氣定神閑地點了點頭。

頓了頓,他狀似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我和你,兩個人,深更半夜,上了同一只游艇,這關系還不夠好?”

阮芋:……!

他怎麽能把那天那種松弛又友好的氛圍描述得這麽暧昧?

好像他們那天晚上做了什麽似的。

此時的阮芋雖然憤慨,但莫名還有點心虛。

自從離開三亞後,她動不動就回想起那晚發生的一切,畫面歷歷在目,印刻在腦海中最深的感觸,不是海有多深,風有多狂,開游艇有多酷。

而是暧昧。

刻畫入微的暧昧。

“随便你怎麽說,反正我現在……肚子餓了。”

阮芋覺得不能再去深究這個事情,這場對話最好的發展就是到此為止,

“她們都在等着我一起吃飯,我先走了。”

蕭樾:“ok。”

阮芋一眼也不看他的表情,拔腿就走。

三亞那場偶遇,餘威比她想象中還要大。

像一段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随着時間推移,場景變幻,一點一點在發酵,變味。

尤其當這個秘密有且僅有兩個人共同守護的時候。

下午課前,教學樓樓梯間。

鐘湛和舍友一起上樓,走到一半,忽然抛下舍友,加速趕上前一批人。

他看見阮芋舍友許帆的背影,還以為阮芋在她身邊。

結果趕過去一看,并沒有。

和許帆一起上樓的另有其人,是隔壁316宿舍的三位老兄——蕭樾、吳逸傑,還有鄭慶陽。

他們好像是半路上碰到,閑聊兩句便走到一起。

其中話最多的是勞動,國慶其次,許帆有問題才答,蕭樾從頭到尾就沒張過嘴。

直到國慶随随便便問了句:“阮芋在哪啊,她今天怎麽沒和你一起?”

蕭樾擡起眼,無意中看到走在他身邊的鐘湛也仰起了頭,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許帆言簡意赅:“我今天中午有事沒回宿舍。”

鐘湛聞言,很快垂下眼睛。

勞動則狗腿地湊過去問許帆中午幹嘛去了。

轉進四樓走廊,12班在走廊第一間,許帆和男生們說了聲再見,轉身走進教室。

國慶和勞動的話題扯到期中考,在聊期中考前圖書館哪層樓人少,能不能在課餘時間搶到自習座位。

鐘湛聽見他們的對話,忽然用手臂撞了撞蕭樾:“哥。”

他平常習慣喊蕭樾“老蕭”,突然改口喊“哥”,想必有事相求。

蕭樾撩起眼皮,靜待他下文。

鐘湛露出巴結的表情:“樾哥,我過段時間也想約人去圖書館自習,但是怕搶不到位置。”

他話只說一半,蕭樾聽着皺了皺眉:“然後?”

“然後嘛,我聽說圖書館四樓主機房旁邊有幾個獨立機房,是專門給計算機競賽班學生用的。我之前經過那邊,看到裏面有書桌、沙發什麽的,條件很好,又安靜。”

鐘湛說着便笑起來,“我知道競賽班周一到周四傍晚都要上課,反正這段時間你們用不上這幾間機房,你能不能把你的機房卡借我,我可能要帶個女生朋友……”

“不能。”

蕭樾斬釘截鐵地拒絕,甚至不等對方說完。

語調沉冷生硬,毫無情面可言。

鐘湛愣住。

他記得蕭樾雖然冷淡自負,不愛搭理人,但一直以來很講兄弟義氣,能幫的忙都會幫。之前吳勞動在球場摔崴了腿,他一聲不吭就把人背去醫務室,一百八十斤的胖子,背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還有一次晚自習,德育處突擊巡課,軍哥兒悄無聲息從後門溜進來查班裏有沒有人玩手機,蕭樾坐最後一排,擡眼看見軍哥兒進來,頂着軍哥兒沖他“噓”的安撫動作,異常嚣張地重拖了一下椅子腿,硬是把好幾個貓着腰玩手機的吓得正襟危坐,順便撿回了一條狗命。

所以鐘湛現在很不理解:“為什麽啊,我絕對不會亂帶人進去的,而且一周頂多用一兩天。”

國慶和勞動即将走進教室,回頭看見他倆莫名其妙停在走廊上,瞧着好像在對峙,氣氛難以言狀的僵硬。

蕭樾那雙眼睛少見的不顯敷衍,直勾勾看向鐘湛:

“你自己用可以,帶朋友就不行。”

鐘湛更茫然了。

暗自琢磨好一會兒,他忽然有點明白過來。

随後表情也沉下來,眼底滑過一抹不可置信,嗓音硬邦邦的:

“你知道我想帶哪個朋友。”

“是。”蕭樾的答複直接而鋒利,“所以我說不行,你聽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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