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搬家

周五晚, 蕭樾離校到家之後,偌大的平層住宅時刻充斥着引人心焦的沉默和憋悶。

新家一應物品齊備,男生的東西本就少,全部打包完, 也不過兩個大號行李箱。

似乎輕易就能抹去他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周純的臉色很不好看。

直到前夫的車開到樓下, 她才勉強支起幾分慘淡笑意, 歉疚而溫柔地囑咐蕭樾好好準備競賽,在新家要聽父親和梁阿姨的話。

蕭彥群曾經不止一次提出想接蕭樾去他那兒住一段時間,周純始終沒答應,他也不會強求。

就在前陣子, 蕭彥群電話聯系前妻, 隐晦地詢問蕭樾在趙家是不是過得不開心,為什麽期中考溫書假沒有待在家裏讀書, 而是背着書包跑到街上亂逛,還正好被蕭彥群撞見。

周純當時正在公司加班。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只知道自己是個非常、非常失職的母親。

那通電話末尾, 周純同意讓蕭樾搬去蕭彥群那兒住一陣。

至于“一陣”是多久,他們并沒有做出規定。

周純不知道自己能否料理清楚趙家這邊的事情,她有點想和趙海超分手了,但是這段婚姻未來會何去何從, 她心中也沒有定數。

倒是蕭樾,臨走時說了一番話,讓周純心酸得幾近落淚。

他讓周純過好她自己的人生, 顧好當前的事業, 不要為了他去開始或是放棄一段婚姻。

再過兩年他就成年了,屆時不再需要監護人, 他完全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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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樾随他爸離開後, 周純獨自坐在清寂空蕩的客廳, 發呆許久。

隔着一扇薄薄的房門,趙輝揚聽見蕭樾走了,頗為自得地松了松懶腰,坐到電腦桌前準備打游戲。

一按下開機鍵,他便收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大禮——他引以為豪的六位數配置臺式機中的所有內容全部格式化,包括游戲數據、音視頻文件、學習資料等等的一切。

漆黑的電腦屏幕上跳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案。

在趙輝揚憤怒的砸桌聲中,屏幕上再度跳出一行并不顯眼的設備鎖定警告。

鎖定時間——二十年。趙輝揚氣得險些昏厥。

周純正在客廳裏坐着,耳邊忽然響起一串雜沓淩亂的腳步聲。

“周姨,蕭樾是不是給我電腦種病毒了?”他聲音帶着明顯粗氣,卻不敢在周純面前太過放肆。

周純撩起眼皮,毫無情緒地瞥他。

打從嫁給趙海超的第一天起,她就沒想過趙輝揚能把她當媽看。她只需要他把她和蕭樾當成普通的合租室友,相安無事、互不打擾即可。

可是這個孩子的惡劣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作為大人,周純很難去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但也絕對無法再給出好臉色:

“是嗎?那不是挺好的。”

趙輝揚:“什麽?”

周純撐着桌面緩慢站起來:“電腦壞了就玩不了游戲,空出來的時間剛好多讀點書。你明年就高三了,要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小樾未來肯定能上A大,你作為他名義上的哥哥,也不能差弟弟太多,對吧?”

趙輝揚被怼得臉色發白:“我……”

他想爆粗口,可又怕挨他爸的打。周純剛搬過來的時候,他就因為對周純不禮貌被他爸教訓了很多次,甚至停了他的生活費,任他哭天喊地也不為所動。

他爸是真喜歡這個女人。

她最在乎的兒子現在搬走了,這個家裏已經沒有她忌憚的東西,也不存在她想要維持的平衡了。

如果她有心要治他,他一定會死得很慘。

趙輝揚心頭驀地一寒,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懼。

蕭彥群在等蕭樾下樓的時候抽了一支煙,身上沾染了淡淡的煙草味。

他坐在後座右側,除了剛上車的時候和蕭樾說了兩句話,漫長的車程,車廂內始終落針可聞,靜得令人心慌。

直到某一時刻起,他隐約聽到蕭樾掩着唇笑了聲。

側目看去,少年清瘦的手背剛從唇邊移開,眼尾留存淺淺一彎,周身氣質似乎都活泛起來。

“看什麽呢?”蕭彥群忍不住問。

蕭樾:“沒什麽,和同學聊天。”

說着便将手機倒扣到膝上,不過須臾,又翻拿起來再次查看。

他以溫老師身份發完那句【這不是有我嗎】,素來秒回消息的阮芋破天荒地消失了一會兒。

疑惑間,手機終于又震起來。

消息卻來自另一個微信賬號。

蕭樾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險氣息。

阮芋:【哈喽年級第一】

蕭樾納悶道:【?】

阮芋:【有個事兒咨詢一下你】

蕭樾:【說】

阮芋:【是這樣的,我這次期中考考了六百多名,進步還挺大的,所以我現在充滿了幹勁,還想再往前竄一竄。作為全年級最強的男人,你覺得,如果我再加把勁,有沒有可能在高二之前沖上年級中游啊?】

蕭樾:……

一模一樣的問題問了溫老師,現在又甩過來問他。

她是察覺到什麽了嗎?

蕭樾攥手機的手指略微發緊,眸光定定落在屏幕,踟蹰許久,終于打字回複道:

【異想天開】

呵。

不會說人話建議把嘴捐掉。

盡管阮芋問這個問題并不是真的想聽他的答案,此刻卻實打實地被他激怒了。

于是不服氣道:【別瞧不起人。我身邊還有高人相助。】

蕭樾:【就算我親自教你】

蕭樾:【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阮芋:……

誰要你教。

簡直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了。

阮芋非常懊悔,剛才腦子是抽的多厲害,竟然把溫老師和這種無恥之輩聯系到了一起。

豁然間,她又想起上個月某天晚自習,她去教師休息室找老師問問題,當時曾經不經意看見攤放在辦公桌上的9班語文試卷,蕭樾的卷子擺在最上層,目所能及之處盡是紅勾勾,沒挑到一個錯。

然而,比奇高的正确率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一手筋骨遒勁、不燥不潤的好字。

溫老師的字很難看,時而雞飛狗跳,時而滿地亂爬,兩個人的字跡相較,簡直天差地別。

阮芋心頭疑慮頓時消散得一幹二淨。

她随手往蕭樾的對話框裏甩了幾個菜刀,指尖輕點屏幕,切到溫老師的對話框,心情一瞬柔軟,思索接下來還能和溫老師聊什麽話題。

平穩行駛的suv車上。

路燈昏黃的光線透進車窗,流淌過少年修長的手臂,滑落至指尖處墜落消失。

蕭樾的臉匿在陰影中,眉心微蹙,極為不耐煩地撥轉着手機。

為了守住秘密,不露餡,他被迫用大號說了違心的話,在她眼中坐實了目中無人、瞧不起她的形象。

實實在在刷了一波惡感度。

這不是他想得到的結果。

更不想惹她讨厭。

蕭樾默然地嘆了口氣,捏着手機盤算良久,絞盡腦汁想再搶救一下。

須臾。

蕭樾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話說:【盡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蕭樾:【但我有點想要挑戰自己】

阮芋:【你在說什麽?】

蕭樾坦陳:【我可以指導你學習】

他想直接切大號上場。

阮芋:【哦】

阮芋:【那我也勸你,不要異想天開】

阮芋:【我不需要】

蕭樾:……

他這就叫,禍從口出,自食其果。

搶救任務宣告失敗。

将近晚上七點,suv載着家庭新成員駛入獨棟別墅地庫。

行李有傭人搬運,蕭彥群領着蕭樾乘電梯上樓。

甫一踏出轎廂,迎面走來一名眼笑眉飛的年輕貴婦,熱情地拉着蕭樾寒暄不停。

“好了,先讓孩子上樓休息。”

蕭彥群問,“他的房間都收拾好了吧?”

梁思然:“早就收拾好了,四樓朝南最大的那間,床單被褥都是嶄新的,衣櫃我也填滿了,全是時下最新款,設計師朋友幫我挑的。”

蕭彥群似乎只聽見其中幾個字,微微皺眉:“四樓?為什麽讓小樾住四樓?二樓主卧旁邊的兩間房不是挺好的,離我們也近。”

梁思然淡定道:“他自己想要住四樓的,高中生嘛,讀書最要緊,住的地方越清靜越好。是不是啊小樾?”

蕭樾面無表情地應了聲:“嗯。”

蕭彥群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麽,就見蕭樾幹脆利落地擡步離開,走到茶幾邊兀自倒了杯水喝。

傭人很快引着蕭樾上了樓。

一樓客廳燈火通明,蕭彥群沒有跟着兒子上去。

他有話和梁思然說:“思然,你老實告訴我,是小樾他自己想住四樓嗎?”

“當然了。”梁思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沒事騙你幹嘛。”

說罷,立刻淺笑着勾住丈夫胳膊,帶他往電梯方向走:

“一起上樓看看小樾的房間吧,我收拾得很漂亮呢。”

……

晚間,近九點。

蕭彥群在書房開電話會議,至少到十一二點才能結束。

主卧浴室花香彌漫,嬌美的婦人浸泡在布滿玫瑰的浴缸裏,慵懶惬意,一邊往身上抹精油,一邊和電話裏的閨蜜談天侃地。

“……沒想到蕭樾這孩子看着冷酷,其實挺聽話的,讓他幹什麽說什麽,他都乖乖照辦。”

閨蜜:“既然如此,你可要對孩子好點。”

梁思然笑:“那是自然,他的吃穿用度我都會細心安排,除了住的地方偏僻了些,其他方面哪會虧待他。”

閨蜜:“可萬一你過段時間懷上了,該拿他怎麽辦?住在同一屋檐下沒問題嗎?劉老師有教你破解的辦法嗎?”

梁思然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這個……到時候再說吧。”

浴室裏熱氣升騰,別墅頂層的房間卻像冬日一般清冷寂寥。

蕭樾洗完澡出來,從衣櫃裏随便抽出一套深灰色家居服,套在身上,尺寸倒是剛剛好。

房間布置得幹淨溫馨,書櫃和衣櫃裏的東西琳琅滿目,生活用品也一應俱全,蕭樾搬過來之後,只需要把課本、電腦等學習用品擺放上去,這個房間,就和他原來的房間別無二致。

他今夜甚是倦懶,不想看書刷題,洗完澡便平躺到床上,雙眼放空,直視着陌生的天花板。

搬家之後,他的心情依然很差,很壓抑。

但這裏終究比趙家要好,沒有趙輝揚煩他,刷題備賽就能更專注些。

新卧室空間太大,并不能讓人更自在,反而透着一股空茫、虛無的氣息。

蕭樾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

眸光在兩個一模一樣的綠色軟件間游移。

肯定更想以他本來身份和她說話。

可那樣估計聊不了幾句,就會陷入互相冷嘲熱諷的僵硬局面。

相隔十幾公裏的某高檔住宅小區。

阮芋收到溫老師發來的消息,問她作業做了多少,有沒有什麽問題。

阮芋剛默完幾篇古文,正在抄寫英語單詞,還沒有做到需要動腦計算的作業。

她把進度告訴溫老師,片刻後,對方忽然發來一句: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做些什麽?】

阮芋愣了愣,仔細回想一通:【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應該會去做運動、逛街購物什麽的】

阮芋:【現在這麽晚了,出不了門,看電影應該是個不錯的排解方式】

阮芋:【我可以把我的片單推薦給你】

。:【行】

阮芋很快将片單分享過去。

對方沒有再回複。

這時候,阮芋又想到一個拯救心情的好方法,比看電影更奏效。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問:

【溫老師,你現在心情不好的話,要不要和我煲個電話粥呀?】

對方許久沒有回複。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阮芋等到眼發直,才看到溫老師木然地回了句:

【不方便】

好吧。

阮芋:【或者想點開心的事,比如明天要去哪裏玩,買點什麽好吃的之類的】

明天?

蕭樾斂了斂眸,思緒如風吹雲動。

明天要去見她。

阮芋手機輕微一陣,收到對方回複。

。:【好了】

阮芋不明就裏:【什麽好了?】

。:【心情】

。:【很管用,謝謝你】

看着她的回複,阮芋更加一頭霧水。

這麽快就好了?

不管她采用了那個方法,心情有變好就行,阮芋感同身受地翹了翹唇角,甩一個飛吻過去:

【不用謝,麽麽噠~】

蕭樾盯着她後面三個字看了很久。

這不是阮芋第一次給他發【麽麽噠】,以前幾乎每一次他都半尴不尬地略過,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其實,這種沒什麽含義的消息完全可以不回。

但他今天看得有些出神,手指在鍵盤輕按兩下,鬼使神差地發了一個字過去。

阮芋收到溫老師回複。

。:【麽】

盯着那短短的消息氣泡看了太久,阮芋好像有點不認識那是什麽字了。

然後。

她忽地丢下課本,捧臉笑出了聲。

反差萌什麽的,簡直是她的天菜!溫老師也太可愛了吧!

一場秋雨一場寒,周六深夜裏飄了幾個小時的細雨,周日早晨放晴,寧城的氣溫一下子跌了近十度,寒潮肆虐各處,相比之下,碧藍遼遠的晴日仿佛只是個漂亮的擺設。

距離阮芋家小區半條街的寵物醫院裏。

獸醫助理正在給小中秋檢查皮膚,拿伍德燈照遍全身,發現有幾塊不易察覺的貓藓藏在腦後和肚皮的皮毛之下。

塗完藥之後還有內檢和抽血檢查,抽血檢查完還要驅蟲,流程挺漫長,工作人員讓阮芋和蕭樾在店裏找地方坐,別一直站着等。

今天天氣冷,店裏沒開暖氣,阮芋早就站得腿發寒了。

她雙手攏了攏羊羔毛外套的衣領,讓冷風溜不進脖子裏。

轉頭瞄了眼身旁那人。

他似乎絲毫不覺得冷,上半身穿一件黑色工裝夾克,版型挺括,襯得肩寬頸直,領口處隐約可見白色內襯,應該是圓領衛衣,瞧着一點也不保暖。

下半身是清一色的黑,直筒長褲加一雙馬丁靴,顯得腿又直又長,随随便便往那兒一站,便是畫報般的模特出街現場。

平常在學校,他穿個樸素簡單的校服就已經很吸睛了。

今天稍微穿得潮一些,整個效果加倍的驚人,一路從小區走來簡直殺瘋了,若不是旁邊跟着個阮芋,幫他擋了擋桃花,今天半路上想來搭讪的女孩估計能把人行道給堵住。

阮芋心想,等會走回去的時候,得找機會問他要個保護費。

她聽從工作人員的建議,率先走到醫院大廳,找了個位置坐下。

蕭樾沒有及時跟上來。

過了半分鐘,他不知從哪弄來一個紙杯,裝了大半杯熱水,邁着長腿緩步走到阮芋身邊。

“坐進去。”他忽然低低催了句。

阮芋一怔,她原本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眼下茫然地往裏挪了一位。

蕭樾很快坐到她原來的位置上。

這時有顧客推開玻璃門走進來,室外的冷風呼嘯而至。

阮芋緊了緊衣襟,就見身旁的男生稍稍挺直腰,高大身姿擋在風口處,幾乎沒怎麽讓冷風吹到她。

然後又把手裏那杯熱水遞過來。

“拿着。”依舊沒什麽語氣。

“哦。”阮芋乖乖照辦。

她目光跟随杯口袅袅升騰的白煙,雙手交叉緊緊捧着紙杯,暖融的溫度不斷渡進掌心,一路通達髒腑,讓她全身上下都慢慢暖和起來。

她緩慢捧起紙杯,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微弱的熱霧撲到臉上,讓她的雙頰莫名發起了燙。

又有人進出店門,寒風吹來一股淺淡的薰衣草香味。

阮芋鼻尖翕動,忍不住湊近多聞了聞。

蕭樾的視線正好蕩下來,低聲問了句:“幹嘛呢?”

阮芋輕抿了下唇,猶猶豫豫地說:“你怎麽不用以前那個洗衣液了?”

“什麽?”

“就是那個,有點青草味道,又有點木質澀味的皂香。”

蕭樾:“那個啊,是以前衣櫃用的熏香。昨天不是搬家了麽。”

他身上這套衣服是今早在新衣櫃裏随便掏的,味道自然是新衣櫃裏頭帶的。

阮芋“哦”了聲,莫名有些失落。

沉默片刻,蕭樾忽然不緊不慢地問:“你喜歡原來那個味道?”

是喜歡的,很喜歡。

阮芋回答得比較矜持:“就……挺好聞的,清新幹淨,挺适合你。”

話音落下。

也不知道對方聽見沒有,這話題就這麽撂這了,半天不回複她。

餘光瞥見他突然掏出手機噼裏啪啦打字,阮芋感覺被忽視了,不太爽快地問:

“你又幹嘛呢?”

蕭樾眼皮都沒擡,側顏深隽流暢,輪廓像雕塑般精致。

他這次倒是回應了。

“問我媽那個香薰是什麽牌子的。”

他音色很低,帶着輕微又好聽的顆粒感,漫不經心道,

“今晚就換回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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