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療傷

直到阮芋雙唇嗫嚅着, 軟軟應了句“知道啦”,蕭樾才收回那股将她圍囿的炙烈氣息,上半身倒回牆邊,繼續半死不活地癱着。

阮芋不着痕跡地吸了吸鼻子。

很讨厭這裏的煙味, 但是好像可以忍住。

迎着這股嗆人的焦臭味, 阮芋緩緩貼近蕭樾身側, 獲得他許可之後,用消毒幹淨的剪刀一點點剪開他手臂傷口附近的衣物。

血液早已凝固,瞧着觸目驚心,出血量其實并不大, 說明傷口沒有很深, 阮芋暗暗松了口氣。

傷口雖不深,破損面積卻大, 所以他很疼,唇線繃得筆直, 額間沁出細微的冷汗。

阮芋的動作很輕,隔一會兒再用棉簽碰一下,給他緩沖疼痛的時間。

漸漸的,蕭樾覺得疼倒是其次。

她白天應該洗過頭和澡, 全身上下香得要命,幹淨得就像一塊剛從落滿茉莉的清池裏撈出來的凝脂玉。

以前總覺得她看小中秋時眼神溫柔,現在用更溫柔的眼神望着他, 眸光仿佛自帶輕輕暖暖一層水霧, 看得他脊背微微繃直,呼吸也不受控地局促起來。

“會不會很痛?”少女細柔軟糯的聲音幾乎貼着他耳膜響起。

蕭樾不自在地皺眉, 耳朵敏感得好像回到初識那天, 正遭受着柔情刻骨的淩遲。

他目光從眼尾垂下來。

看到她幹淨得不染纖塵的發尾沾了一團灰塵, 毫無疑問是從他身上弄到的。

她腕間沒有戴發繩,所以只能披散着長發,白皙如玉的纖瘦手指也髒了,小皮草袖口蹭上血污,折損了她珍寶般的精致。

蕭樾喉結向下沉了沉,突然主動提出,要去診所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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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所離這裏很近,醫生護士肯定比她更專業。阮芋覺得這樣很好,唯一的問題就是病人似乎不方便行走,她腦海中不禁浮現電視劇裏看到的畫面,開玩笑說:

“我去找個木板車把你放上面,拉着你走?”

蕭樾:……

阮芋稍正經些:“還是買個輪椅吧。”

“你真有錢。”

蕭樾低諷了句,伸手拽過阮芋剛買的一袋藥,挂到自己肩上一并帶走。

他自覺體力恢複了不少,應該可以站起來。

肩背抵着牆,未受傷的一條腿發力,阮芋幫忙扶着他手臂,蕭樾動作一頓,最終沒避開。

不想弄髒她,但是好像怎麽樣都會碰到她。

終于靠牆站起,他猶豫片刻,壓着嗓音說:“可能需要借用你肩膀。”

阮芋爽快答:“沒問題。”

他傷口在右臂,阮芋下意識走到他左邊,還未碰到他左手,就聽他低低說:

“左手脫臼了,你還是到右邊來。”

阮芋不禁睜圓眼睛瞪他。

難怪明明右手有傷,剛才一應動作他還要忍着痛用右手,原來是因為左手根本動彈不得。

蕭樾緩慢活動右臂關節,松垮的上衣口袋裏滑出黃白色盒狀物,阮芋下意識伸手去接,免得東西掉到地上。

是一盒寵物殺菌洗耳液。包裝盒受擠壓變形,裏面的滴劑完好無損。

買藥的人卻傷成這樣。

阮芋胸腔莫名泛酸,裝作若無其事地将藥劑塞進自己口袋。

蕭樾右手攬上她肩膀,嫌自己髒,盡量減小與她接觸的面積,只有小臂一個受力點,施加的力道也很輕,主要還是靠他自己一瘸一拐地挪,叫阮芋感覺自己像一柄華而不實、還沒被使用就受到主人憐惜的手杖。

她擡起手,主動抓住蕭樾架在她肩上的手指,将他往她這一側扯過來些:

“盡管靠着我。你自己走得這麽慢,到診所天都黑了,骨頭也會磨壞掉。”

蕭樾:“我骨頭硬着,真沒骨折。”

阮芋嘀咕:“醫生看了才知道。”

蕭樾不再多言,稍稍倚過去一些,女孩身上清雅的白桃茉莉味兒鑽入鼻腔,迎面襲來的陰風也變得溫婉可人,偶爾帶起幾縷長發,像春風拂起柳葉,眨眼間春意連城,目所能及之處再無冷冬陰霾。

街區衛生院是一幢三層小樓,設施還算完備。坐鎮門診大廳的醫生瞥一眼蕭樾,見怪不怪地讓他先去挂號,然後到二樓的X光室拍片。

衛生院沒有電梯,蕭樾爬樓梯挺費勁,那一袋子藥還挂在他肩上,阮芋想幫忙拿,蕭樾沒答應。

阮芋走在他身側,都怕周圍的人怪她虐待殘疾人。

X光拍出來,證明他骨頭是真的硬,沒折沒裂,但韌帶傷得挺厲害,左手脫臼得觸目驚心,放射室醫生把他當成附近的不良中學生,問他這次打算跟學校請幾周的假,然後自問自答說一個月最多了,別把老師當傻子糊弄。

蕭樾冷冰冰說:“不打算請假。”

阮芋:“那怎麽行?”

醫生有些驚訝,邊反思自己的偏見邊建議:“你這個情況,少說也要在家裏休息一周。”

“對。”阮芋點頭附和。

幾分鐘後,換了個年紀大點的醫生來給蕭樾做骨骼複位。

充滿消毒水味的白色隔間裏,阮芋的膽子突然變得特別小,曾經在閻王跟前走過一遭,卻連脫臼複位都不敢看,微微側過身去,直到醫生說了句“好了”,她懸在心裏的石頭才安然落了地。

蕭樾用的藥多數是自帶的,沒在診所裏消費多少錢,照理說,這邊的醫生護士本該不愛搭理他才對。

誰叫蕭大校草長得招搖,即便滿臉血污也掩蓋不了俊俏,阮芋去樓下給他倒杯水的功夫,回來她的位置就被占了,有個年輕的小護士推着推車停在他身邊,正好遮住阮芋視線,看不見他們正在做什麽。

等她走近,蕭樾額角的傷口都貼好紗布了。

阮芋沒啥表情地把溫水遞給他,蕭樾拿起來喝了一口,護士在另一邊喊他把胳膊擡起來,他安靜照辦。

護士小姐姐長了張娃娃臉,處理創面、包紮的動作細心又熟練。

如果她的臉沒有漲得通紅,阮芋對她專業性的評價還能更高一些。

等待的時間裏,她沉默地捧着紙杯,一小口一小口啜飲溫水。

“你是附近的學生嗎?”護士姐姐柔聲問蕭樾。

蕭樾搖頭,嘴都沒張開。

“來這邊玩?”

蕭樾繼續搖頭。

“那怎麽跑到這裏來,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蕭樾依舊懶得答,卻聽阮芋在一旁嘀嘀咕咕,似在故意敗壞他名聲:“還能來幹嘛?打群架呗,一天到晚不好好讀書,就知道把自己弄得頭破血流的。”

蕭樾噎了下,斜睨她一眼,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還不是為了你……”

僅半句,他及時收住嘴,有頭沒尾的,無端引人浮想聯翩。

阮芋傻了眼。他自己瘋勁上頭打群架,何時變成為了她?

護士小姐姐和蕭樾說了好幾句話都得不到回應,眼下突然吃了一嘴狗糧,明顯感覺到這位帥哥對他身邊的小美女和其他人待遇天差地別。

護士走後,氣氛愈發靜谧,阮芋聞着清苦微澀的消毒水味,繼續小口喝水,櫻唇抿得紅潤,佯裝随意地問:

“她包紮得挺好。”

蕭樾:“還行。”

阮芋不甘心:“其實我也不賴。”

蕭樾眼底淌過笑意,他何等聰明,稍加思索便讀懂她深層含義。

于是直接剖開心意:“血太髒了。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阮芋聞言,胸腔裏好似導過一絲電流,酥麻感瞬間泛至四肢五骸。

姓蕭的那張拽死人不償命的嘴什麽時候學會說這麽好聽的話?

阮芋一直知道自己漂亮,從小到大不缺人誇,從來沒有哪一次被人誇之後,像現在這樣緊張、開心又難為情。

他們今天約好見面,只是為了給小中秋洗耳朵。

她卻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有什麽其他意圖。

阮芋齒關咬了咬下唇,底氣不足地找補:“我每天都穿得很漂亮。”

蕭樾仿佛和她杠上,語氣悠然輕飄:“但是今天特別漂亮。”

“哪有……”

一串手機鈴聲打破微妙的氛圍,蕭樾稍稍側身接起電話,阮芋一口氣才舒一半,他電話已經挂斷。

通話全程不超過五秒。

“幫個忙。”蕭樾用下巴指了指腿,意思他現在不方便走路,“買了點東西,送到診所門口了。”

阮芋“哦”了聲,挺自覺地站起來。

她正好想去外面逛一圈,下下心裏那團躁動搖曳的火。

診所大門前,身穿黃色制服的跑腿小哥遞給阮芋一方紙袋,同時問:

“是蕭先生嗎?”

阮芋一愣,點頭:“對。”

蕭先生。

她咀嚼這個稱呼,頭一回發覺蕭樾這個姓這麽好聽。

手裏的紙袋呈粉藍色,不過巴掌大,輕如無物,造型設計充滿少女心。

一邊走樓梯,阮芋一邊好奇地往袋子裏瞄了眼。

乳白色的,表面泛着柔和的絲綢光澤——

竟然是個真絲發圈。

阮芋去門口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似乎更缺氧,雙頰都浮起一片晚霞。

她剛才在巷子裏給蕭樾清理傷口的時候,很後悔出門太急,忘了帶發繩,以至于當時只能披着長發,彎腰做事非常不便。

蕭樾剛打過破傷風疫苗,要在診所留觀半小時才能走。

阮芋攥着紙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慌亂的都有點想把他撇下,自己走了。

蕭樾見她沒有問話的意思,應該已經看見裏面的東西,于是淡淡說:

“怕你頭發弄髒,随便買了個。”

頓了頓,“戴上嗎?”

戴就戴。

阮芋也不知道在和誰較勁,挑戰吉尼斯綁頭發速度記錄似的,手速快成殘影,眨眼就把那朵白色的真絲花瓣系到自己發間,垂綴在頸後。

她很不習慣這種臉紅心慌到無措的狀态,于是故作兄友弟恭地道了聲“謝謝,你眼光還不錯”,聲線要粗不粗的,反而顯得僵硬幹澀,很不自然。

心底最堅硬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飛快地生根發芽,帶着不可阻擋的力量破土而出。

陳芸女士在這時給阮芋發消息,問她買藥買到哪個山溝溝裏去了,什麽時候回家吃飯。

阮芋低頭回信息,烏發束起之後,細白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天鵝似的微微彎曲,雪白柔嫩的肌膚比那質地瑩潤的真絲發圈還要光澤耀眼。

蕭樾別開眼,當她回完消息擡起頭,他輕描淡寫地說:“走吧。”

阮芋:“可是時間還沒到……”

“死不了。”他混不吝道,扶着牆站起來,下颌線因疼痛繃得鋒利,“我得回家吃飯了。”

阮芋點頭:“好吧,我媽也催我了。”

她跑去蕭樾左側,把他修理好的那只胳膊扶到自己肩上。

他手指細心擦洗過,白皙又幹淨,懸在她臉蛋左側,指尖松弛惬意地下垂。

某一剎那,阮芋仿佛被什麽好男色的妖怪奪了舍,莫名奇妙擡起左手,撥流蘇似的撥了下他漂亮的指尖。

……

兩人連一步都還沒邁開,氣氛突然凝固住。

阮芋在心裏尖叫着扇自己巴掌,面上強做鎮定,甚至開始數落他:

“讓、讓你打架,兩只手都受了傷,也不知道能不能痊愈。”

蕭樾不動聲色地将架到她肩上那只手放下來。

随後在阮芋眼皮子底下活動關節,表示他的手好得很,不會殘廢。

阮芋:“大關節能動,小關節呢?你可是靠敲鍵盤吃飯的,我剛才就是想測試一下你的手指還能不能動彈。”

她覺得自己這個解釋簡直天|衣無縫。

蕭樾:“哦。”

說着舉起右手,掌心向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攏起又松開,一遍遍重複動作,速度逐漸加快,靈活得不行。

阮芋垂眼盯着他的手。

剛才就是被這玩意兒蠱惑了,怎麽看怎麽漂亮,甚至還有點性感,要不怎麽能勾得她上手去碰……

蕭樾這時也垂下眼睛。

眸光掠過低處,他眨了眨眼,忽然後退半步,韌帶受損的那條腿緩慢向後挪了挪,前腿屈膝,弓身,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單膝跪在了阮芋面前。

阮芋猛地屏住呼吸。

卻見他低着頭,雙手落到她馬丁靴上沿,扯開那團幾近松開的硬質鞋帶,手指翻飛,流暢又利落地替她重新系好。

從上往下只能看見他形狀完美的後腦勺,短發烏黑,蓬松又濃密,肩膀寬得讓阮芋無端想起小時候爬山看日出,那山太高,她站在山崖邊不敢往前,雙手死死抱住一顆大樹,那樹寬得她手都合不攏,朝陽在這時升起,晖光映亮整個世界,她躲在寬大的樹後探出目光,臉貼着樹幹,心內油然湧現緊張與激動的情緒,直到今天都無法忘懷。

片刻後,少年緩緩站直身子,神情依然雲淡風輕,似笑非笑地學她說話:

“我也測試了一下。”

“鞋帶能系,敲代碼應該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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