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醒獅(三)

當老式雕花門在身後砰一聲關上時, 顏格心裏第一時間想的是——不會吧,也太老套了。

整個東廂房裏,無論是門還是窗, 或者看上去并不堅實的牆壁,都被一層堅固的力量保護着,重逾百斤的拳頭砸上去, 紋絲不動。

努力未果後, 顏格轉頭看向身後, 只見黎好壞摸出一本包裝精致、封皮上的線裝筆記本,又從風衣兜裏拿出一支筆, 咬下筆帽, 低頭在筆記本上刷刷寫了點什麽,然後呲啦一聲私下一張, 從門縫下面送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在他撕下紙張的時候, 筆記本裏傳出一聲低低的痛呼。

顏格看着他把紙張順利地送了出去,問道:“你怎麽做到的?”

“這種老四合院門口供着保家仙,通常表示不能使用暴-力破壞這裏的主體建築。”黎好壞的身形頓了頓,轉而問道:“幾點了?”

顏格記得還比較清楚,剛想回答估計12點到了時, 拿出手機一看,頓時愣住了。

07:51

起初他還以為手機出了問題,但很快發現這座廂房裏挂着的小鐘上面也同樣指向這個時間。

“時間,倒流了。”黎好壞說完,擡起手第一次将茶色墨鏡摘了下來, 淺瞳裏映出煤油燈細弱的光芒。

顏格第一回 看見他完整的相貌——在顏格所在的電影學院,相貌标致的同齡人很多, 但即便在這個前提下,黎好壞的相貌也不會被淹沒。

可顏格第一時間又很難從他的長相上聯想到任何溢美之詞,整理了一下感想,倒不如說他個人風格太過強烈,街頭音樂家和紳士的氣質反複交疊,當你在相處之下感覺到他大概率是個溫柔的好人時,對方嘴邊總是習慣性挂着的戲谑神情又讓你不得不警惕起來,畢竟這是一個危險的家夥。

“與愛麗絲公主相比,盧卡的請柬裏總是預示着會有各種各樣的情況——可能我們遇上最麻煩的那種了。”

顏格找回思路,問:“怎麽說?”

“每個禮拜結束後,盧卡會前往市中心的鐘樓,敲響那裏的大鐘。你也可以視為——整座城市的時間倒流,就是他的能力。”黎好壞拿起煤油燈,又嚴謹地補充道,“之一。”

顏格瞬間明白了,盧卡和愛麗絲公主應該是這座城市裏最強大的兩個活偶,而與他們的能力相關,代表醒獅堂這個獵場絕對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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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如果四個小時之後時間又回到7點51,那代表他們可能永遠會卡在這個時間怪圈裏……餓死。

“也不一定是餓死喔,活偶的肚子比我們更饑-渴。”黎好壞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歪着頭笑道,“我賭天亮之前這扇門不會放我們出去,我們大概有一整夜的時間……”

“……你說的對,先找找看有沒有線索。”一絲令人困擾的情緒從眼底悄然劃過,顏格迅速轉身走向裏面的隔間。

整座東廂房分為三個隔間,中間是待客區,也挂着一張舞獅圖挂畫,兩把松木椅子雖然簡樸,但看上去比正堂的甚至還新一些,右邊的則是幾個鬥櫃,中間一張舊桌子上還接着這間屋子裏唯一的電器,一臺固定電話,意外地很少有灰塵。

“這地方應該是,那位老奶奶兒女的房間……哦,是兒子。”在看到電話旁邊擺着的寫滿電話號碼的電話本裏夾着一張大約70年代的結婚照時,顏格确定了這間房子主人的身份。

“戴承澤說的沒錯,電話本裏寫得最多的姓氏是趙姓……這家人真的姓趙。”

那邊黎好壞撩開左側隔間的簾子,道:“這間應該是婚房。”

左邊的隔間擺着一張這個年代罕見的雕花拔步床,紅色的帳子上還繡着鴛鴦蝴蝶等象征着姻緣美滿的紋飾。看起來趙老太太雖然自己過得清貧,但給孩子們的都是最好的。

“被面的折痕很新,屋裏沒有人類生活的痕跡,老太太大概是獨居。”大致推斷出醒獅堂趙家的家庭情況後,顏格略略嘆了一口氣。

電話本很舊了,可見趙老太太很珍惜與子女通話的時間,後面記着一些xx月xx日女兒女婿寄來生活費的記錄,到了最後,筆跡散亂,可能已經因為身體衰老而無法再書寫了。

她最後的時候,家人有回來陪在她身邊嗎?

或許是聯想到自己的姥姥,顏格有一些共情,但也不敢深想,馬上敲了敲太陽穴讓自己把情緒收起來,一轉頭就看見黎好壞直接躺倒在了拔步床裏。

這家夥也太自由了吧,這可是別人家的床。

顏格本來不想搭理他,卻聽他躺在那裏出聲道:“顏格。”

他這一聲叫得很順口,好像認識好多年了一樣,顏格還晃了一下神,才回應道:“有發現?”

“你躺下來看這個。”黎好壞讓開一點,拍了拍身邊的床面,“床頂上面有字。”

顏格走到床邊坐下來,仰頭只看到帳頂一片漆黑:“什麽?”

一只胳膊伸過來,冷不防地把他按平在床面上,顏格一轉頭對上黎好壞的眼睛,流蕩着隐約笑意的眼睛裏映出了他自己略感困惑的臉。

“要這個角度才看得清楚。”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

顏格無意識地抓了抓手掌下的床單,視線也随之挪向上方,薄淡的夜色通過镂空床帏照出一張木雕畫,在旁側用繁體大篇幅地寫着趙氏醒獅堂的歷史。

趙氏舞獅班子來自南方,清末的時候來到慈陵定居。百年來趙家的舞獅一直是達官顯貴每逢年節時必約的環節,每每趙氏的獅子出現,就是人山人海圍觀,家族也因此興盛。之後記錄了一些族譜雲雲,到了趙老太太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代傳人了。

可惜世界現代化進程太快,這些舞獅班子,像趙老太太這家,因為後繼無人已經被甩在了時代後面。

借着手機的光讀完後,顏格躺着猜想了一下,道:“趙老太太會想要我們做什麽呢?恢複他們趙家在舞獅上的榮光,還是需要我們去完成那只沒有畫完的獅子?”

“我來更正一下你的誤解,獵場裏主導一切詭異情況的一定是活偶,不會是人,死後怨靈之類的東西并不存在。”

啊,那你之前是在怕什麽才聽了一晚上拜年神曲?

顏格按下心裏的吐槽,問道:“根據是?”

“盧卡選定的獵場有一個特征——那座獵場一定有某種故事,公主的婚禮需要它,或者它曾經參與過公主的婚禮。這個獵場的特殊就在于它不能用以往的方式混過去……也可能是我們混的方式不對,必須找到活偶的真身,查明白它們的意願是什麽。”

顏格同意他的說法,道:“那你覺得,活偶會是關公像還是獅子頭?”

“也許都是……誰知道呢,過完今晚,就有答案了。”說着,黎好壞輕輕打了個哈欠,眼尾瞥向顏格,征求意見道,“我今晚能睡裏面嗎?”

顏格不知道槽往哪裏吐,坐起來說:“你還打算睡覺?”

“當然,适當的睡眠是保證體力的重要因素。”黎好壞說完,真的就脫了風衣躺進了被子裏,并且讓出給顏格的位置,十分客氣道,“你可以把高跟鞋搭在我身上。”

我為什麽就一定要跟你一起睡?我長這麽大,除了爸媽和姥姥,沒跟任何人睡在一起過。

顏格沒打算睡覺,抱着胳膊靠在雕花框邊,垂着眼道:“黎先生,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死嗎?還是,你是被欲望舞鞋影響到了?”

黎好壞閉着眼睛笑了一聲,道:

“顏格,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欲望舞鞋的精神輻射很強,可得到第二樂章的人,其實并不太會受到它的影響。”

“我的一切想法和行為都出自本心,決定幫你是,答應你的交易也是。”

顏格沉默了一小會兒,慢慢說道:“你……真的那麽想讓我去唱rap?有言在先,我的歌唱得真的很爛。”

“……哈。”好似被他逗笑了,黎好壞側過身子面朝着他,“我現在回憶起那時候的感覺了,也不算傻……”

什麽?

顏格沒有聽清楚,就見他閉上眼沉沉地睡過去了。

……

次一日醒來時,窗外還是一片黑沉,顏格看了一眼手機,猛然坐了起來。

他睡了足足十八個小時。

7點59分。

撥開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蓋好的被子,顏格坐起來就往屋外走,昨天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燈已經消失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黎好壞拿走了。

外面傳來議論聲,顏格一出門就看見一群人烏壓壓地圍在一起。

叢林1號那個叫娜娜的女人頭發淩亂,臉上的淚痕把妝都沖花了,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詭異的是,她腿上竟然穿着舞獅者才會穿的絨毛腿套。

而在院落中央,血腥味傳來的地方,一具被分成兩段的屍體一左一右橫陳在地上。

“顏格、顏格。”蕭怡朝他招着手,驚魂甫定地說道,“昨晚好在你們提醒得及時,我們剩下的人分成三組進了屋子,才沒有出事。不過這個娜娜怕被鎖住,不願意進屋,曹智就派了這個死掉的男隊員跟着她。”

說着,她拿出手機:“我進屋之前放了手機錄像在牆邊,都錄下來了,好在我來之前拿了三個充電寶……”

顏格接過手機點開錄像,看着看着,眉頭就擰了起來。

那是一座光線晦暗的院落,起先都還正常,過了一會兒,一個毛茸茸的的東西開始在正堂裏拱動起來,不一會兒,它搖頭晃腦地探出頭顱,五彩斑斓的身形,一步三搖地從門洞裏走了出來,銅鈴般大的眼睛,一只發出熒光,另一只眼稍顯黯淡,朝着院落中間的梅花樁一躍而上。

即便沒有聲音,也好似合着喧天的鑼鼓聲一樣,一步一步,邁着精妙的步伐,活靈活現地舞着,但每跳上一個梅花樁,它的另一只眼睛都會黯淡一分。還差三根就登頂時,那只眼睛徹底黯淡下來,獅子從高處重重跌落在地上。

它掙紮着起身,似乎想再跳上去,但此刻正堂裏又走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長身而立,拖刀行來,關公銅像橫邁幾步,行至獅子身前,揚刀橫斬而下,獅頭裏面的男人首當其沖,頓時血濺當場,而關公像則是撿起獅子頭,完全沒有管獅尾部分的娜娜,徐徐踱回到了正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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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以前戲臺上的戲子有一種步伐,擎着長刀走着慢悠悠的橫步,有個專門形容這種步伐的詞叫關公踱步。

……

好幾年沒寫純愛題材,又是第一次寫這種單元劇冒險的文可能有點生疏

節奏把握不好之處,我會好好練習的!有合理的批評意見請讀者們一定指出!

我文筆雖然菜可我臉皮厚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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