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醒獅(五)

今天醒來之後, 昨天拿進房間的煤油燈就消失不見了。

——很好,又是考驗人性的環節。

“要不……我們再找找吧,也許是少放了一個呢?”戴承澤的聲音明顯恐懼了起來, 這些人都有經驗,而且成團成夥的,他這個外人一定是第一個被放棄的。

叢林1號的曹智和袁叔在這一刻顯得經驗豐富, 馬上說道:“我們的人都是有技能的, 別怪我們殘忍, 留到最後的人越強,存活率就越高, 這就是獵場的規則。”

說着, 那袁叔直接過去伸手抓走了其中一盞煤油燈,正要抓向第二盞時, 顏格突然一個【先人的幽靈飄蕩在此】, 瞬間閃現至他身前架住了對方的胳膊。

袁叔本來力量上和顏格勢均力敵, 但之前冒失往外跑,被門口的瓷獅子咬掉一塊肉,硬生生被顏格擋了個趔趄。

“你踏馬找死?!”袁叔大怒,掄起拳頭正要往顏格臉上砸,卻聽見咔嗒一聲, 一個冰冷的金屬管狀物抵在他腦門上。

一邊冷笑着看戲的曹智頓時凝住了。

“……真槍?”

顏格咔嗒一聲撥開了保險栓,面無表情道:“試試。”

袁叔的面皮抽動了一下,森甲可以使體質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但卻沒辦法正面挨刀子,更何況面對子彈。

邊上的曹智臉色那叫一個難看:“你哪兒來的槍?”

“這和獵場沒有關系。油燈, 你們拿自己應得的份,少槍別人的活路。”顏格說完, 把剩下兩盞燈丢給一邊惶恐不安的戴承澤。

“這是一個解謎的游戲,武力是次要的,需要的是民俗學家。”

戴承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唇顫抖着道:“可……我們七個人,只有六個人可以安全待在房子裏,剩下的怎麽辦?”

此時昨晚遭到附身的娜娜徹底情形過來,一張哭花了的臉急切地望向曹智,後者臉頰抽動了一下,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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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将來還會有更多,逃命的時候的當然和親信袁叔在一起最合适,不會有別的選擇。

娜娜的臉扭曲了起來,長長的指甲在水泥地上摳出細細的響聲,一股恨意無端瘋長,嘴裏嗫嚅着,一個“許”字剛說出口,後頸忽然被人一敲,眼前黑了下去。

顏格瞥向動手的黎好壞,對方看了一眼他的右腳,頓時明白了。

這個娜娜剛才起了殺意,被欲望舞鞋影響到了,要不是現在只有一只鞋,效果減半,她可能已經陷入瘋狂了。

“你也挺心狠的啊。”曹智一臉誰都別說誰的樣子,“還不是想把她扔出去自己活。”

戴承澤張了張嘴,道:“那……今晚誰待在外面?”

顏格:“我。”

“哈?”

……

11點55分。

曹智、袁叔早早地拿着燈進了屋,戴承澤還是和蕭怡一組,顏格獨自進了漆黑的西廂房,坐在桌子上數時間,手電的光線虛弱地閃爍個不停,只能暫時關掉省些電。

他此時已經把右腳上雨鞋的皮帶扣解開,只要随便一蹬,欲望舞鞋就會露出來。

過了一會兒,門忽然間打開了。

“……你不跟那姑娘待一起嗎?”顏格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見本來應該跟娜娜待一屋的黎好壞提着個不知道哪兒找來的布包走進來。

“我害怕。”黎好壞拆着包裹上的布條,臉上一點害怕的神情都沒有。

“那她一個人待在那屋子裏,可能不符合兩人一屋的條件。”

“我把燈留給她了,兩人一屋,死人也是人。”

顏格無語,但也沒有說他什麽,畢竟現在所有的情況都是推測,他還沒有自信到完全無視一個經驗豐富者的判斷。

另外按現在這種情況,按照控制變量實驗法也很符合科學。

第一種情況,按趙老太太的要求兩人一燈一屋,

第二種一人一燈一屋,

第三種兩人無燈。

看哪個今晚平安,哪個就是對的。

“舞獅需要兩人一組,不可能讓你單打獨鬥的,活偶大概率是會優先找上我們兩個。”黎好壞說道。

知道會找上他還出來,顏格摸不清他的腦回路:“……你的害怕是選擇性的嗎?”

黎好壞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道:“你想借助獅子頭擺脫欲望舞鞋,是個好想法,不過這只紅鞋子雖然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威脅,但它仍然是來自于一位孤品級活偶。即便點了睛的獅子頭,也不太敢壓制它,為防意外,我就找了件樂器。”

顏格的手臂壓在膝蓋上,在黑暗裏他無需回避什麽,微微傾身,看着他問道:“你為什麽這次不帶你的小提琴?”

演奏家L2的海報他還仔細研究過,演唱會上總是少不了鋼琴、小提琴這兩項,這也正是他的看家功夫。也許第二樂章之後,他的能力也與演奏有關。

“因為沒有用。”黎好壞繼續解着包裹上的死結,“當時我看到獵場是醒獅堂之後,就知道活偶是中式的,它們從文化背景上就和小提琴沒有關系,帶過來也沒辦法控制到它們。”

“所以?”

“只要是符合活偶文化背景的樂器就可以,而這種舞獅班子不可能沒有樂器,所以我臨時找了張傳統樂曲雜燴的帶子現學。”

顏格對他的智商挽回了一點信心,至少他不是真的在拿好運來自我洗腦。

“那你找到什麽樂器了?”顏格還以為他應該找到些什麽靠譜的東西,緊接着就見他把包裹徹底拆開,從裏面取出一支黃銅色的唢吶。

黎好壞拿手指在唢吶上敲了敲,滿意道:“這個好,從出生吹到入土,音色又霸氣,屬實辟邪利器,你現在可以把後背交給我了。”

顏格:“……我整理一下你的想法,你自學了一會兒,第一次吹唢吶,然後打算用這個來控制住一頭手工級的活偶?”

黎好壞點頭:“并且你還可以點歌。”

顏格:“……”

顏格:“你之前指的容易發揮失常,是指精神方面的失常嗎?”

黎好壞還沒有回答他,他們正對面的、西廂房的木門栓忽然掉在了地上,緊接着門板篤、篤、篤地被敲響了起來。

室內瞬間一片寂靜,連呼吸都放輕了。

篤、篤、篤。

敲門聲又響了三遍,停了下來,門上傳來指甲和門板刮擦的聲音。顏格凝眸看去,門縫裏好似有個陰影挪動着,仿佛是在往門縫裏看。

随後,好似确定了他們就在房間裏,一個聲音貼在門上,順着門縫鑽進來。

“嚟呀……”

“嚟呀……”

“快嚟呀……”

黎好壞看了一會兒門,仔細分辨聲音,道:“這是趙老太太吧,她怎麽知道我叫什麽?”

顏格無奈地瞥了他一眼,翻譯道,“不是在叫你,她在說——來呀。”

“你方言挺厲害的,有學過嗎?”黎好壞問出口之後,沒有得到回答,他側目看向顏格,只見他在黑暗裏忽然站直了身子,眼神一半混沌一半清明,趿拉着右腳的雨鞋徑直走了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吱嘎一聲打開了,稀薄的夜色下,門前站着的并不是預料中的獅子,而是穿着寬大壽衣的趙老太太。

她仍然如第一次見面一樣,只不過胸膛毫無起伏,表明她并沒有在呼吸。

這的的确确是一具在動的屍體。

趙老太太并沒有進屋子,她将顏格引出去之後,轉頭靜靜地看向黎好壞,朝他伸出手,長長的壽衣袖子下面,露出一只拿着沾滿黑色油彩的毛筆,好似很想遞給他。

而黎好壞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與她對視着。

大約過了一分鐘左右,趙老太太好像無法撼動黎好壞,先挪開了視線,冰冷的手掌握住顏格的手腕,領着他慢慢朝天水堂走過去。

黎好壞什麽也沒說,唢吶在手上轉了轉,跟在了他們後面。

……

天水堂的門被打開,裏面依然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隔間後的關公像有沒有活過來。

踏過門檻之後,一股腐朽而冰冷的氣息瞬間鑽入了四肢百骸。

趙老太太站在門口,将手裏沾着油彩的筆塞進了顏格手裏,随後顏格便自動走進了天水堂。

“還是清醒的吧?”黎好壞跟得很近,一起踏入堂內,随口問道。

顏格雖然眼神呆滞,但的确是清醒的,只是周圍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他的行動,腦子裏也有個念頭一直試圖操縱他的想法,但這份精神影響在欲望舞鞋面前,只碰了一下,就像正午太陽下的水滴一樣,很快消失掉了。

他只要用力一掙,就能抵消掉這份影響。

顏格主要是想看看這個趙老太太具體是想讓他做什麽,才任由自己被對方控制着踏進了天水堂。

輕輕松松丢開戴承澤之前辛辛苦苦堆在大木箱子上的椅子,扯斷繩索後,顏格掀開了箱蓋,裏面仍然躺着那缺了一只眼睛的獅子頭。

顏格握着筆的手探了進去,筆尖晃蕩,好似拿不準力道,遲遲無法下筆。

這時黎好壞彎腰捏住了他的手腕,直接粗-暴地讓筆尖戳在獅子眼裏,比起旁邊精美的左眼,這一筆下去,點得像被踩爆的奶茶珍珠,水平十分垃圾。

油彩順着獅子頭眼白的位置往下淌,像畫花了的妝似的。

兩人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等到它有活偶化的跡象,對視了一陣,顏格掙了一下,艱難地站起身。

“是……點睛技術上的原因嗎?”顏格忍不住問道。

“沒道理。”黎好壞道,“昨天的死者看上去也不像有藝術氣質的。”

就在此時,天水堂外面傳來一聲拉長的、木頭拖曳在地上的聲音。

黎好壞到門口往外看了一眼,只見趙老太太不知何時回到了停屍的東廂房,緩緩拖出來一把柳木圈椅,擺在了內院正中央,正對着梅花樁陣的位置。

然後她便微躬着身子,坐進了椅子裏,雙手放在膝蓋上,宛如戲臺開唱前,最耐心的看官。

“開始了嗎……”黎好壞回頭打算叫一下顏格,忽地眼底一沉,回過頭,一張碩大無比的獅子臉就貼在自己身後,雙目一明一暗,各自泛出細微的紅光。

獅子頭裏面的顏格突然抓住黎好壞的手,緊握了一下又松開。

黎好壞瞥了一眼顏格的手,此時他的五指微微弓曲着,看上去,就像是……在模仿一頭獅子一樣。

“沒事?”他問道。

顏格的聲音有些呆滞,但尚算理性,示意他也進到獅被裏面來:“你進來就知道了。”

黎好壞沒有猶豫,直接邁步讓獅被落在自己頭上。當視線一黑,周圍驟見轟地一聲,鑼鼓喧天的音潮就覆蓋了耳膜。

“這是……”

“和石膏像那時候一樣……”

顏格有些呆怔地看着眼前的畫面,周圍的寂靜消被銅鑼和大鼓混合着的叫好聲覆蓋,剛剛還清寂破敗的內院擠滿了穿着長衫、馬褂的老老少少,不該存在于這個時代的畫面,就這樣氣勢萬鈞地撞進腦海。

“這……這是活偶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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