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梨花巷

今天是周日,這個星期上課的最後半天。班主任請了假,語文早自習變成了英語,Lucy依然遲到,指使前排的調皮學生去幫她拿小蜜蜂。

下課後,蘇雲司也從座位上離開,Lucy進辦公室沒幾分鐘,辦公室的門「咚咚」兩聲被敲響了。

“進來。”

“Lucy,抱歉打擾您工作。”

“诶,蘇雲司?我上課有哪裏沒講好嗎?”

“不是。”蘇雲司站在她面前,微垂着頭,“老師,我能向你借筆錢嗎?最遲明年一定還上,借條會寫清楚的,拜托您。”

“家裏出什麽事了嗎?”Lucy站起來,擔憂地看着他,“借給你當然沒問題,老師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我想先了解一下情況。”

蘇雲司把家裏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Lucy二話不說帶着人去銀行取了二十萬出來。他們請了假,去的是最近的一家工商銀行,蘇雲司手裏提着沉甸甸的現金箱子,低頭望着這個教了他兩年半的英語老師,眼眶驀地就紅了。

Lucy嘆息一聲,上前一步把學生抱進懷裏。蘇雲司太高了,深深地彎着腰,在這一瞬間仿佛是一只落難的大型犬,讓人不自覺地心疼起來。

此時,孟南正好到銀行辦理一些業務,電瓶車停到銀行門口,卻看見不遠處相擁的二人。

他認出那個高大的男孩子是蘇雲司,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蘇雲司手裏的手提箱是專門用來儲存現金的,看體積不會少于二十萬,蘇雲司一個高中生,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還有那個女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在家長會上見過她,應該是蘇雲司的英語老師。

孟南看着兩個人遠去的背影,腦海中的信息連成一線——蘇雲司急缺大量現金,不問他借,反而舍近求遠去問一個非親非故的老師借。

為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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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哥蘇哥,你今天請兩次假了,哪裏不舒服嗎?”孫華是他同桌,頭抻出窗外左右觀察了兩秒,扔了包辣條在蘇雲司桌上,“我看Lucy和老張回來妝都花了,你不會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吧?”

蘇雲司還沒說話,學委先回過頭狠狠瞪了孫華一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嘿你這書呆子,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無聊。”

蘇雲司聽着他們鬥嘴,把辣條遞了回去,“謝謝,我不吃,你吃吧。”

他桌子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小零食。一是因為今天班主任不在,沒人管,二是大家都發現了他手上的傷和低落的情緒。

“诶,說真的,要有什麽難處一定要和兄弟們說哦,別一個人擔着。”

“嗯。”蘇雲司微笑道,“謝謝你。”

這個學校不缺有錢人家的子女,他出于學生會工作和各種社團活動也認識不少,眼前的孫華便是一個不設不扣的小少爺。只是這少爺過于接地氣,愛吃炸雞漢堡和辣條,雖然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但從來沒有什麽富家少爺脾氣和架子。

“對了,我聽說哦,班主任請的是病假,現在人還在醫院躺着呢。”

“真的假的?”

周圍的同學耳朵一動,都湊上來聽。

“我剛剛經過語文教研室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的,聽老師們說,還傷得有點嚴重呢。”

“啊?那我們要去探望他一下嗎?今天正好是周末诶。”

“呃……雖然他平時是很可惡,但畢竟是班主任,帶點水果去吧。”

“班長,你能幫忙組織一下嗎?”

蘇雲司正低頭代着公式,聞言擺了擺手:“抱歉,我就不去了,今天下午有約,現在安排時間估計也來不及了,替我向老師問好。”

“那好吧。”

大課間的時候,這周周考的成績又出來了。學習委員去領了成績單貼在門口,依然是蘇雲司斷層排在第一,上周蘇雲司考得不是特別理想,和第二名僅有兩分之差,這周分差又拉開了。

小石頭站在圍觀學生的最前面,盯着自己每科的分數和蘇雲司每科的分數,一股熊熊的戰鬥之火在他厚厚的鏡片下燃起,只要數學和理綜再加把勁,其他科目他也不比蘇雲司差。

當衆人關心成績的時候,蘇雲司用草稿紙折了好幾個收納的小盒子,把桌子上的零食放進收納盒裏。還有幾封信,蘇雲司沒有拆,也放進紙盒裏收着。

錢湊夠了,除了語文,他幾乎向各個科目的任課老師借了錢。Lucy和張老師都借了很多,物理老師和化學老師每人借了他兩萬,其實這些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們僅僅是師生的關系而已。

外套口袋幾張薄薄的欠條,上面的利息很低,還是蘇雲司堅持,否則他們一分都不想收。蘇雲司從來沒向別人借過錢,本來以為會很艱難,很難堪,但老師們給了他最大的尊重、信任和體面。

他依然覺得沉重,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值得高興的。

他不需要向孟南借錢了。

中午放學之後,蘇雲司回了家。從沙發墊背後取出了一個現金箱,給蘇父打了個電話。

他沒說錢湊齊了。這麽快湊齊,蘇父以後一定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揮霍,他之說自己向孟南借了十萬,孟南最多只肯借這麽多,如果蘇父答應不再做生意,老老實實找個班上,他還能纏着孟南多要一點錢。

果然,一聽說有十萬塊錢,蘇父回來得很快。門是開着的,蘇雲司聽見汽車輪胎刮地的聲音,那輛車已經很舊了,開了快十年,蘇父一直說想要換輛新的,但一直沒換。

“果然是我的兒子,這麽快就借到了!”

蘇父笑着打開現金箱,看着裏面十沓紅白大鈔笑眯了眼。

他臉上青紫一片,昨晚蘇雲司那一拳根本沒收力,蘇父卻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摟着蘇雲司的肩膀,問:“你說的還能再借,是真的嗎?”

蘇雲司冷冷地說:“你剛剛答應我的話,算數嗎?”

“當然了。”

蘇父嘆息一聲:“我也知道這些年虧待你了,可是這生意确實是不好做呀,哎,都這麽多年了,爸爸也看清楚了,恐怕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以後在附近随便找個工作,也比一直賠錢強。”

蘇雲司不相信他爸的德性能在一朝一夕間改變,卻又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說的這番話是真的。他沉默了很久,終于說:“剩下的錢,我會盡快湊給你。”

“兒子,對不起啊。”蘇父給了自己一巴掌,悔恨道,“是爸爸沒本事。”

蘇雲司看過去,突然發現父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很老了,胡茬潦草,鬓邊已有白發,眉眼間深深的皺紋凹陷着。

可是他才四十歲。

“爸。”蘇雲司淡淡地笑着,笑容卻沒什麽溫度,“你不是沒本事。”

“你只是太貪心。”

話音未落,他就起身上樓去了。走到樓梯轉角的時候,特意停留片刻觀察客廳裏的動靜,蘇父依舊頹然坐在沙發上,背佝偻着。

蘇雲司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什麽樣一種心情,但無論如何,自己身上确實在一夜之間多了七十萬的負債。七十萬,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麽天文數字,但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絕對不會輕松。

他進了自己的房間,撲在床上,手機開機,點開孟南的聊天框,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打一行又删一行,最終只發出一條簡短的信息——

“叔叔,我今天臨時有事,下次再約吧【小狗捧愛心jpg】”

孟南那邊卻直接打了電話過來:“哼,什麽事這麽要緊,能讓你把我給鴿了?”

蘇雲司随口亂編:“班主任住院了,我們班打算集體去探病。”

“不能不去嗎?”

“叔叔……”

“行了行了,路上注意安全。要不要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我和同學一起。”

孟南今天專門停業一天,就是為了下午帶蘇雲司出去放松一下,結果被蘇雲司放了鴿子。

門口的告示牌上還挂着停業一天的通知,提前一天就預告過,但還是有不少人白跑一趟。這家烘焙店在整個雲城都很出名,每天來打卡的人絡繹不絕,也不乏有第一次來的游客,看到關了門很失望。

他們中間大部分是為了美食和獨特環境來的,梨花巷的人行道和車道沒有分開,路邊種滿了梨樹。

現在正是白梨盛開的季節,孟南門前那棵梨樹是整條巷子最大最繁茂的,微風一吹,純白的梨花花瓣從打開的窗戶飄落進來,簌簌地點綴着鋪滿報紙的桌面和各式各樣的奶油蛋糕,似乎空氣中都多了幾分香甜。

孟南穿着簡單幹淨的白背心,齊肩的黑發草草地向後紮起來,寬松的迷彩長褲在腳踝收了一截,小麥色的肌肉在溫暖的春光下顯得很有生命力。

他的下巴也蓄着一點胡茬,眉眼間卻沒什麽歲月的痕跡,眼睛極深,極亮,像狼。棱角分明的臉上很少浮現出柔軟的表情,第一眼見到他的人總是說這老板兇神惡煞,恐怕不是什麽好惹的。

這話沒什麽不對,要放在十年前,孟南還得表揚他們一句危機感挺強,不至于在碰面的時候跑得太慢。

作者有話說:

謝謝觀閱!麽麽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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