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依賴

蘇雲司的房間窗簾常年緊閉着,孟南手中轉着圓珠筆,手邊的賬本沒有再翻動一頁,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對窗。

蘇雲司不是喜歡隐瞞的人,一般有什麽事他都會直接說,而且他很愛撒嬌,想要什麽都寫在臉上,孟南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因為不需要費盡心思猜測對方在想什麽。

但是這孩子在大事的取舍上卻總是出問題。

蘇雲司不開口,他沒有道理硬要把錢塞給他,而且他不知道他到底差多少,也不知道他要用錢去做什麽。他固然相信蘇雲司不會去幹違法犯罪的勾當,但他畢竟年紀還小,很容易被人欺騙,誤入歧途。

成年人的處理方式當然是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談,但太直白,又恐怕會傷到小朋友那敏感的自尊。孟南一向溺愛蘇雲司,由愛故生憂,饒是他這樣的人精,在這件事上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另一邊,蘇雲司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初春的天氣,走在太陽底下溫暖,待在房間裏睡覺卻很容易着涼。

蘇雲司是被冷醒的,他拿起床邊的鬧鐘一看,居然已經下午五點了,下午六點半又要上晚自習,他還沒做飯。如果擱以前他肯定就去隔壁蹭飯了,但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麽他不太想見到孟南。

孟南對他太好了,好到讓他覺得愧疚。尤其是明知對方只把自己當一個聽話小輩來看待的情況下,他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些難以啓齒的夢,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只畜生。

哪怕是青春期那段時間,他也沒有把孟南拿到夢裏去亵渎過。他的青春期很平靜,可能是因為長期生活在一個性壓抑的家庭裏,除了正常的生理反應,他沒有太多同齡人的苦惱和興奮。

最近的煩心事太多,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沒有太多時間去擔憂他和孟南的關系,也許過一段時間一切又會恢複正常。

對,正常——就像以前一樣。

蘇雲司昏昏沉沉地熬了一小鍋白粥,炒了盤素土豆絲,草草吃完就騎車去學校了。

他有點頭痛,但還在能夠能夠忍受的程度範圍內,直到教室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晚風吹拂起來,筆尖還停留在寫到一半的試卷上,「砰」地一聲,孫華扭頭一看,蘇雲司倒在堆滿複習資料的桌面上,像是累得睡過去了,只是眉心緊緊地蹙着,面容很不安穩。

半個小時後,物理老師發現蘇雲司暈倒了,連忙送校醫院後調出蘇雲司的緊急聯系人信息,電話響了十多秒後才接通,對面是低沉微磁的成熟男性嗓音。

在得知蘇雲司高燒昏迷後,對面壓着聲音罵了句小兔崽子,物理老師皺了皺眉,正想教育一下家長都這時候了還罵什麽孩子,對面卻嘟地一聲把電話挂了。

幾分鐘後,一輛寶馬7系風馳電掣到了校門口,男人披着件風衣,心急火燎的和門衛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在問清楚校醫院的方向後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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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醫院一樓,物理老師和一個同學在外面等着,看到孟南的時候愣了下,還沒試探着問,對方就急切地沖進了醫院,跑到護士臺問:“你們這裏剛剛是不是送來了一個高燒暈倒的學生?”

“你是蘇雲司的父親嗎?”物理老師精致的指甲隔着風衣外套戳了戳孟南結實的手臂肌肉,仰着頭問這個比自己高出太多的男人。

看着不像那個歲數的人,但聽說常年健身的人确實要比常人衰老得慢些,保養得好也說不定。

“我是他叔叔。”孟南不知道物理老師心裏在想些什麽,開門見山道,“蘇雲司在哪裏?麻煩您帶我去看看他。”

他不笑的時候,因為面相的原因就顯得很兇,右眼一條陳年的傷疤從眉上貫穿到下颌,那雙深眸一旦注視着某個人,就總是給人一種被野獸盯上的戰栗感。

物理老師吓了一跳,連忙躲開視線,快步走在前面,把他帶到4號門診室。

孟南站在門口,護士正在給蘇雲司安置吊瓶,幾個同學守在一旁,蘇雲司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煞白,額邊冒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白皙漂亮的手背上插着尖銳的針頭,覆着一層薄薄的醫用膠帶。

“剛剛已經打了一針,醫生說等輸完液燒就該退得差不多了,應該是睡覺着了涼,最近又太勞累所致,唉,這可憐孩子……”

“能請兩天假麽?”

“可以,我讓學生去拿張假條過來,正好也讓孩子先處理好家庭的事,否則看他這個狀态我們做老師的也擔心。”

“家庭的事?”

物理老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到了醫院走廊盡頭的窗邊,物理老師單手撐在白色窗框上,難以理解地問道:“孩子都急成什麽樣了,你這當叔叔的都不知道嗎?欠債還錢是你們大人的事,怎麽全賴在孩子頭上?”

孟南皺了皺眉,“您在說什麽?”

他聲音沉,語氣有點兇,物理老師一凜,聽他的意思是真的不知道,心想蘇雲司家裏還真奇怪,欠了那麽多錢結果親戚都不知道,要孩子出面和老師借錢。

她把蘇雲司和她說的情況一五一十和孟南說了,只見孟南的臉色越來越黑,眼神也越來越冷,臉上甚至連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了。

“那個畜生。”

孟南低罵一聲,轉身就向蘇雲司所在的門診室大步走去,醫生還在接診,看着怒氣沖沖的家屬闖進來吓了一跳,孟南卻徑直走進了隔間,拉開簾子,垂眸看着病床上疲憊昏睡的蘇雲司,雙拳緊緊地捏着,手臂上青筋暴起。

一旁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了個時機溜了。

過了一會兒,孟南的拳頭慢慢松開,他長長地嘆息一聲,在一邊的陪護椅上坐下來,用僵硬的手臂輕輕撥了撥蘇雲司額前被汗粘濕的碎發。

“傻孩子。”

粗糙的指腹劃過蘇雲司滾燙的額頭,孟南撚了撚指尖,未幹的汗液,未退的高溫,某個瞬間他突然回憶起七年前指尖的觸感,那時候蘇雲司也是半夜突發高燒,家裏沒人照顧,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店裏,也不知道是憑着哪股勁找到了工作間,汗涔涔地撲進了他懷裏。

那時候他抱着渾身都燙手的小蘇雲司,久違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手足無措。那一次蘇雲司在醫院打了三天點滴,他就在醫院陪了他三天,夜裏蘇雲司老是哭,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話,只是抱着他一個勁兒地掉眼淚,孟南從來沒有那麽心疼過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那麽耐心地哄過一個人,蘇雲司是頭一個。

他以為自己只是對小孩子沒轍,但梨花巷那麽多小孩子,圍着他叫叔叔的人也不少,最讨他喜歡的還是蘇雲司。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物理老師又來探望了一次,孟南看她來了,和她出去了解了一下蘇雲司借錢的情況,拿到了幾位老師的聯系方式,順便把借她的那兩萬還了,欠條也銷毀了。

對孟南來說五十萬根本不算什麽,他當年二十歲出頭的時候由他經手的流水就高達千萬,後來從組裏離開,金盆洗手,也通過下海經商賺了不少錢,回來開了家烘焙店,日入鬥金,他平時又不怎麽花錢,存下來的自然就多了。

他不懂蘇雲司為什麽不向他開口,甚至不需要請求,也不需要欠條,說一聲就好的事,弄得這麽麻煩。

孟南看着病床的人,又心疼又來氣。

夜越來越深,值班的醫生都換一輪了,蘇雲司醒的時候頭疼得厲害,他想伸手按按太陽穴,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只溫熱粗糙的大掌牽着。

定睛一看,原來是孟南。

他趴在病床邊,枕着左手睡着了,右手緊緊地握着蘇雲司滾燙的手,睡得很沉。

蘇雲司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手表上的秒針滴滴答答地走着,他的心髒似乎也随着秒針的節奏,不緊不慢地跳動着,可是每一下都跳得他好累,好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看到孟南就會有流淚的欲望。可能因為從小到大的眼淚都是在孟南懷裏掉的,他對孟南産生了生理性的依賴。

他每次出事,都是孟南陪在他身邊。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吊橋效應,他只知道他現在看着孟南,心裏洋溢着某種本不屬于他的熱烈欲望。

他知道這不對,這不好,這不應該。

孟南是他的叔叔,除了爺爺,他是最疼他的人,從小到大,一直、一直都保護着他,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卻遠比親人之間的羁絆更深。

他從來沒讓孟南失望過,只要是孟南想要他做到的,他都會努力做得完美。

但這一次他別無選擇。

當他發現的時候,就已經陷得深了。

不過沒關系。

只要能讓孟南也喜歡自己,所有的顧慮都不複存在了。

他想要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失手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小天使的觀閱!麽麽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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