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子彈

人到中年,多少都有些力不從心,雖然江倦還沒邁進中年油膩男的隊列,但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态總能給他一種自己已然“最美不過夕陽紅”的錯覺,尤其是是在下車後被寒風一激,打了個冷顫腳下就站不住了,險些一頭栽進冰雪裏的時候,他再一次體會到了人不得不服老這個道理。

他瞥着那趁着扶他一把的機會拼了命在他腰上揩油的蕭始,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所以我的懷英和小溫子呢?為什麽刑偵的人不來複勘現場,你一個法醫來有什麽用?”

“別這麽看不起你前夫嘛,老法醫都說你男人靠譜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說出來讓老公繼續滿足你啊。”

江倦走上江堤的腳步一頓,嘆了口氣,“老法醫真是的,怎麽什麽都告訴你……”

“那當然,畢竟三拜九叩,喝過我的師父茶,肯定更向着我,你要是願意跟我複合,他也會向着自己的徒媳婦兒。”

江倦懶得聽他胡說八道,戴上白手套俯身用手指蹭了蹭地面上的冰雪,由于幾天前剛發生了抛屍命案,附近的居民不願意靠近這晦氣的地方,沒留下過多無關的痕跡,連冰面上積落的灰泥都沒有無關者的腳印,可見現場保護的工作做的很到位。

“姜懲已經帶人查了一圈了,有什麽發現應該早就同步了,還是說你又發現了什麽新的線索?”蕭始扒着護欄左看右看。

江堤邊的護欄是鎖鏈與木樁圍連的設計,只有半人多高,不是特意尋死覓活往下跳的話一般很難墜落,但在這個天氣裏,為了保險起見,人們還是會盡量遠離岸邊的位置,以免腳滑發生意外,看着江倦半個身子都快探到半空中了,蕭始緊張的死死抓着他不敢放手。

江倦閉眼嘆了口氣,“……你差不多得了,要拉就拉手,能不能別拽我褲子?真掉下去能不能拉住是一回事,你這樣讓別人看到會懷疑我們兩個有病。”

蕭始樂了,“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真是的,這麽想讓前夫摸摸手,何必擺出一副嫌棄我的樣子呢,要我說你就別口是心非了,趕緊複合算了。”

白餃餃離老遠一看兩人拉起了手,立刻就不淡定了,掏出手機連拍了幾張,轉手發到了市局八卦群裏,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江倦對此還毫不知情,抽回手來拍了拍蕭始,“你下去接我,我有幾個細節要确認一下。”

蕭始樂呵呵跳了下去,向江倦張開了兩手,後者無可奈何,只能投進他的懷抱,直到雙腳落地才把他推開。

“利用了就抛棄,前妻,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怎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沖昨晚上我幫你那一下,你也得對我溫柔點兒啊。”

江倦懶得聽他的垃圾話,“來了就別閑着,趕緊幹活。”

“痕檢都把這片江面上的冰層切了帶回市局了,我也沒什麽好查的了,這次純粹是陪你來的,不然我貼着暖氣吃薯片看電視劇多舒坦。”

這一回江倦怕留下多餘的痕跡并沒有帶拐杖,走路本就一瘸一拐,在冰面上更是蹒跚難行,蕭始幹脆摟着他的腰,讓他貼在自己身上,“行了,別逞強了,到時候難受的是你,心疼的是我,想幹什麽就直說,前夫幫你。”

江倦心裏是拒絕的,卻礙于身體不便只能妥協,“去死者陳屍的地方看看,我總覺着似乎漏掉了什麽線索。”

蕭始把江倦扶了過去,兩人站在屍體此前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江堤上的情況,白餃餃見二人看了過來便招了招手,江倦兩手攏在面前高聲問道:“小白,你在那裏能看到這裏的情況嗎?”

“可以的,江副,看的很清楚——”

江倦沒聽懂這話的隐含深意,專心觀察着腳下的冰層,可以看到附近約兩三公分厚的冰層都被切割了,甚至還能清楚看到被冰封在下層的水草和某些水生動物幹硬發黑的屍體。

他忽然注意到冰層深處有一小片形狀規則的虛影,肯定不是自然生長在這片水域的東西,明顯有人工制造的痕跡,輕輕掃去冰層表面的灰塵,卻依然模糊,看不清深層的情況,他索性拿出随身的匕首開鑿冰層。

蕭始雖然沒看到下面有什麽,卻明白他這麽做的目的,從他手中接過匕首幫他鑿着那堅硬的寒冰,打趣道:“這玩意兒算不算管制刀具啊?帶在身上就不怕別人誤會?”

“你身上不是也帶着把兇器麽,也沒見被人沒收啊。”

蕭始聽的一愣,幾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在一本正經地開黃腔,心道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忍不住用腿蹭了蹭他,“那今晚,我能用這把兇器襲警嗎?”

江倦忽然伸手擋在冰層上,蕭始正調戲着他,差一點就沒注意到,險些一刀刺在他手上,一瞬間心髒都快驟停了,忍不住掐了掐那人瘦削的臉,“別考驗你前夫的反應能力,這一刀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

“快到了,你再用這麽大的力氣,會傷到下面的東西,把刀給我。”

“那你也不能用自己去擋啊,萬一傷着了怎麽辦,想讓我當鳏夫啊。”

江倦沒理他,接過匕首把下面的東西挖了出來,本以為那東西是凍在冰層裏的,沒想到清理了表面的碎冰之後竟然毫不費力地拿了出來,而看到那東西的全貌時,江倦愣了愣。

蕭始詫異道:“……子彈?為什麽這裏會有子彈,死者也不是被槍殺的啊?”

江倦将那枚子彈攥在掌心,寒涼隔着手套滲透了皮膚,他呵出一口白霧,四下看了看,“還有沒有什麽新發現?”

兩人又在冰面上繞了半天,确定沒有其他遺漏了才爬上江堤。

坐進車裏的時候,江倦只覺着五髒六腑都被凍透了,牙齒打着冷顫,身體也止不住地抖着,蕭始把暖風開到最大,抱了他好一會兒,身體才慢慢熱了起來。

白餃餃從附近便利店買了幾杯熱飲,蕭始給江倦灌了幾口豆漿,搓着他還發僵的手指,隔一會兒一問:“好點兒了沒有?”

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江倦本就有些拉不下臉,尤其對方還是個姑娘,他緊着把蕭始往外推,“小白,有密封袋嗎?”

“啊?有。”白餃餃從儲物箱裏拿了個袋子遞過去,問:“江副,是有什麽新發現嗎?”

江倦把子彈放進密封袋裏,這才摘了手套,用手指比了一下口徑,“7.62毫米的子彈,很難讓人不多想。”

“什麽?”蕭始沒聽懂這話。

“你可能不知道,但小白應該有印象,去年在瀾江畔這條雲夢路上也發生過一起惡性案件,我們市局人稱‘裴科’的技偵副支隊長裴遷在這條路上遇襲,被三輛車前後夾擊并遭到槍擊,最後在撞擊下連人帶車沖進了瀾江,好在他的命不錯,在落水前就推開了車門,還抓住了漂浮物,一直被沖到下游才失去意識,否則那樣湍急的江水,就算是神仙在世也很難僥幸脫逃,當時從他身體裏取出的就是一顆口徑7.62毫米的步槍彈。”

蕭始有些意外,調到市局這些天,他和裴遷這人不算很熟,只打過幾次照面,對方是個和善的斯文人,談吐不凡又極具風度,看起來就像個文質彬彬的學者,讓根本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樣驚險的經歷。

“難道你懷疑……可這不可能是那時留下的啊。”

“你說得對,槍彈發射後,爆炸産生的氣流會将彈頭推出,而彈殼則因為後坐力而彈出槍膛,所以彈頭和彈殼會自然分離,這枚子彈顯然還沒有使用過,不符合當時的情況,而且就算整顆子彈丢入水中,以子彈的重量也不可能浮在江面上,更遑論被凍進冰層。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在拿到子彈的時候發現它周圍是中空的,彈頭呈60度角向上,很明顯,它是被人刻意放在那個空間裏,等着我們發現的。”

說完這些,江倦的身體也回溫了,被蕭始捂在掌中的兩手也恢複了知覺,但在感受到對方為了防止他抽離而加重的力道時,他卻有些心軟了。

但他肯定不會承認是被蕭始的付出打動才有所顧忌,只當自己是累了太久,懶得跟他動手動腳,往後一仰靠上了椅背,默然盯着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

毫無疑問,這顆子彈的出現意味着警示,數月之前,他剛在緬甸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武裝沖突,劫後餘生還來不及慶幸自己還活在世上,就被再次逼近的險情擾亂了心神。

而那時,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是……

他不由自主望向了蕭始,那人的側顏依舊俊朗好看,下颌角的線條硬挺,像是雕刻出的曲線,當年他也曾因這張臉有過一瞬間的悸動,可是後來……

蕭始就像感受到了什麽似的,忽然擡眼對上他的眼神,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剛一浮現,就被江倦匆匆避開了。

他知道自己回避對方的方式很拙劣,可他又隐隐覺着這樣無意識的反應其實是內心深處那個被封閉已久的自己的刻意行為。

扮演惡魔的那個自己就是要做得明顯,恨不得用泛着寒光的尖刀狠狠刺進對方身體裏,翻攪,碾壓,将那顆不住跳動的心髒磨為齑粉,以報複過去多年來所受的折辱與煎熬。

“這是他活該。”惡魔在他耳邊低語。

沒錯。江倦想,這是他欠自己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

感謝懲哥今天炸毛了嗎打賞的1個地雷。

感謝投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