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錯怪了臭道士了,蹙了蹙鼻尖,玉蠻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比真金還真。”道士不以為然地揚起了胸膛,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地士笑非笑地瞄向正在劇烈掙紮的頭腦簡單的玉蠻。
狼兄似乎聽懂道士的話了,正在吃肉的狼兄抽空喉了玉蠻一聲,警告她不要傻裏傻氣被人騙了。
玉蠻可不管狼兄的警告,她看着道士的目光忽然帶了點崇拜:“臭道士你好厲害啊!那我們回家吧!說話算話哦,你要讓我快快長大,我才不要長胡子。”
道士笑吟吟地拍了拍玉蠻的腦袋,無視狼兄陰森森要咬人的目光,不以為然地拂袖站起,往自己的馬匹走去,看得玉蠻一愣一愣的,這又是在唱哪出呢?剛剛還苦口婆心地讓她乖乖聽話,怎麽她要老老實實跟臭道士回家了,他反而不理她了?
“臭道士,我已經同意要跟你回家了呀。”玉蠻歪了歪腦袋,一雙單純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道士回頭沖她挑了挑眉:“可是我為何要帶你回家?”
見玉蠻又要生氣了,道士這才龇牙笑道:“你先叫聲阿爹聽聽,我才願意把你帶回家。否則你那麽能吃肉,道士我又貧又苦,養你一個小娃娃,還不得愁白了頭,吃虧吃虧,不好不好。”
阿爹?
玉蠻覺得這兩個字陌生,可她在集市裏的時候聽過那裏的小娃娃嘴裏也經常喊着阿爹阿爹,玉蠻左右想了想,想想也覺得不吃虧,便一咧嘴,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阿爹!”
這一聲阿爹把道士喚得着實身心舒坦,被玉蠻這麽單純無邪地喚了一聲阿爹,道士幾乎有一瞬間的愣神與失态,忍住老淚縱橫的沖動,很快又恢複了平日的邋裏邋遢,笑吟吟地沖玉蠻招了招手,眼裏竟真有幾分濃濃的慈愛:“好阿蠻,乖阿蠻,這就随阿爹回家去,阿爹再也不将你丢了。”
阿蠻沒聽懂道士話裏的意思,一門心思地覺得自己快些長大有戲了,難得地不跟臭道士唱反調,乖巧聽話地爬起來跑了過去,順從地被道士抱上了馬背。
玉蠻坐在馬背上,低頭俯視焦躁得吼了她好幾聲的狼兄,也虧得道士這匹馬和他本人一樣是個異類,竟然在狼兄面前也不慌不怕,否則玉蠻早被摔下馬背了。
“阿爹,狼兄能跟我一起回家嗎?”玉蠻歪着腦袋問道士。
道士挑了挑眉:“這頭惡狼倒挺好相處,比屠夫家的那頭黑犬威風多了,若是它願意,阿爹自然不反對。”
家裏有頭狼,還不得比王屠夫那家的黑犬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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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兄嗤了一聲表示不屑,優雅地別過腦袋,銀灰色的眼睛看也不看沒骨氣被人騙走的玉蠻。
道士往玉蠻身後一坐,慢悠悠地趕着馬,玉蠻原本還有些擔憂,道士只笑道:“這頭惡狼甚是可愛。”
果然,狼兄哼歸哼,還是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狼視眈眈地盯着馬屁股,饒是那匹膽子頗大的馬,都被狼兄盯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019 阿爹的警告
玉蠻這四年過得很悲慘,她後悔啊,悔到腸子都青了,悔到肚子都疼了。
如果四年前自己沒有一時鬼迷心竅聽了阿爹的話跟他回家,現在自己一定還在山裏撒野着,沒事跟狼兄打打架,跟狼母撒撒嬌,吼一聲就能把路過的商隊吓得棄貨逃蹿。
現在呢?!
阿爹讓她寫字,那支筆好像一點也不聽人使喚,白紙上的字忽大忽小,沒形沒樣,還經常缺胳膊少腿,阿爹每次看到幹淨的紙面上一坨一坨的墨跡就心疼得老淚縱橫,有人勸過阿爹姑娘家不識字就算了,以後找個老實人種莊稼,用不着識字,阿爹就是固執,非得掏出原本給她買肉的錢換成買筆墨紙硯,玉蠻可惱火了!
“不寫了不寫了!”玉蠻生氣地丢下了毛筆,苦惱地抓了抓阿爹出門前好不容易給她紮好的頭發,挺屍一樣半吊在椅子上。
此刻狼兄正無聊地趴在院子裏曬太陽,聽到了玉蠻不耐煩地吼聲,狼兄懶洋洋地擡起頭瞥了玉蠻一眼,繼續曬太陽……
王屠夫家的那頭黑犬是頭母犬,好像看上了狼兄,每次見着狼兄就撒歡似的跑來要與狼兄交配,吓得狼兄剛跟着阿爹和她回來沒多久就一頭狼跑回了大漠,從此以後再也不肯來了。
狼兄是這世上最沒骨氣的狼!
也不知道阿爹給了它什麽好處,玉蠻本想趁着阿爹遠游講道溜回山裏去,卻被狼兄給拎回來了,為此阿爹還罰她十幾天沒有肉吃!
狼兄不是怕那頭黑犬嗎,哼哼,狼兄活該又被那頭只會發情的黑犬給盯上了。
玉蠻氣呼呼地想着,挺着四肢無力地仰頭望天,昱哥哥呀昱哥哥,你什麽時候來接玉蠻呢,街市裏的人都認識玉蠻了,見到玉蠻都誇玉蠻長大了長高了,等昱哥哥來接玉蠻了,玉蠻就不必成天被阿爹逼着學寫字背那些她一句話也看不懂的書了。
想到昱哥哥,玉蠻偷偷地從懷裏掏出了那枚金光閃閃的漂亮的小匕首,她把匕首舉到了頭頂,金色在大太陽下一閃一閃的,讓她不得不眯着眼睛看,那上面的紋路好像活過來似的。
剛跟着阿爹回家那一年,有一次阿爹出門講道,要七八天才能回來,阿爹剛開始做阿爹,一點也不稱職,都忘了給她準備吃食,害得她差點餓死街頭,那時候狼兄已經被那頭黑犬吓得跑回了山裏,不在她身邊,她餓得頭昏眼花,在街道上就餓昏過去了。
彼時她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可是那些小叫化子也不知道是怎麽發現她懷兜裏有金匕首的,一窩蜂地沖上來要搶,那天她可神勇了,為了不讓昱哥哥送給她的東西被那些壞人搶去,她把這些小叫化子狠狠揍了一頓,把他們都吓得尿褲子了。
平時都是狼兄跟她打架,那些小叫化子跟狼兄比可就差遠了,她就是餓得頭昏眼花,也照樣能把他們咬得屁滾尿流。
後來她聽賣豬肉的牛嬸說,男人送東西給女人,八成是作定情信物。從此以後玉蠻每一次看到昱哥哥送的“定情信物”,就忍不住臊一把紅臉,然後看着看着就又喜滋滋地笑了起來,揣回兜裏,生怕将定情信物弄丢了,昱哥哥就認不出她了。
那些跟她打過架的小叫化子都知道她的匕首是不能搶的,因為那是她未來的丈夫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如果有人要打這東西的主意,玉蠻就會像蠻牛一樣瘋咬人,其實他們都錯了,她在狼群裏長大的,要說也該是蠻狼,才不是什麽瘋牛。
吱呀一聲!
院子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正是肩上扛着肉的道士,吓得玉蠻手忙腳亂地想把定情信物揣進兜裏,慌慌忙忙地要爬起來,可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呢,道士還是搶先一步開始教訓她了:“阿蠻阿蠻!你又偷懶!”
玉蠻心虛地耷拉着腦袋,撅着嘴:“阿爹,寫字一點也不好玩,玉蠻不喜歡。”
道士頭疼地扶了扶額頭,惡狠狠地瞪她:“想我樸方也算有學識之人,教了你這頭蠻牛四年,竟連千字文都還沒學會,失敗失敗。”
“我不是牛!”玉蠻撇了撇嘴,臉上手上都是墨水,早上才梳好的辮子又是一堆雜草了。
道士不理玉蠻,只是搖了搖頭:“這肉還是給你那位狼兄吃罷,阿蠻不聽話,沒有肉吃。”
狼兄好像聽懂了阿爹的話,抖了抖身上的毛發,溫順地搖着尾巴,看得玉蠻的眼睛都要掉出來了,狼兄可是把他們狼的臉面都丢盡了呀,竟然學着那頭黑犬搖尾巴讨好阿爹,羞羞!
玉蠻知道自己的肉是沒戲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耍起賴來:“沒有肉吃,那晚間的功課我也不要做了。玉蠻最讨厭看那些書了,仁呀道呀,看得玉蠻的頭好疼呀。”
道士沒理她,把肉放下就打算生竈做飯,臨走時,眼光一掃,似乎發現了玉蠻拽在手裏的那枚金光閃閃的東西,道士眯了眯眼睛,有些納悶,并不記得阿蠻的身上什麽時候有這麽貴重的東西,他頓時橫眉一挑,一個快步抓起了玉蠻的手,玉蠻沒反應過來,金匕首已經落入道士手中。
“阿爹還給我!”玉蠻回過神來,急得差點沒抓住阿爹的手咬下去,跳得老高,但還是夠不着阿爹舉在面前的手。
“這是……”道士眉頭一皺,玉蠻看到他皺眉頭就有些害怕了,道士沒有說話,沉默了好半天,看到那金色匕首上鮮活的圖騰,這才眼睛一亮,奇奇怪怪地變了臉色,把匕首收進自己的袖子裏,正色問玉蠻:“這東西你打哪撿的?阿蠻阿蠻,不許說謊話騙阿爹。”
玉蠻支支吾吾地,小臉忽然紅了,剛才還大喊大叫,現在說話的聲音像螞蟻一樣小:“這是昱哥哥給玉蠻的定情信物。”
道士忽然變了臉色,但還是深吸了口氣,認真又嚴肅地對玉蠻說:“這東西先由阿爹代你保管。阿蠻,你是漢家的女兒,從此以後,除非阿爹同意,不可再私自出漠北!”
020 煩惱的阿蠻
玉蠻并未察覺出道士的反應十分地不對勁,只聽到阿爹要沒收昱哥哥送她的信物,當下着急起來,纏着道士就開始唠叨:“阿爹,你不是教過我,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阿爹你怎麽能拿別人的東西呢,不怕長戚戚嗎?”
“阿蠻阿蠻,你在罵阿爹是小人嗎?”道士把眉頭挑得老高,好氣又好笑地瞪着玉蠻。
“阿爹還我就不是小人。”玉蠻嘿嘿一笑,抱着道士的胳膊開始念經:“還我吧還我吧還我吧還我吧……”
“等你将千字文背熟了,阿爹就考慮還給你。”道士皮笑肉不笑,陰險得一旁的狼兄都打了個寒顫,把腦袋埋到了爪子下面去。
“不背不背!”玉蠻氣呼呼地踢了道士一腳,抱着胳膊蹲下來:“你說‘考慮’還給我,等我背熟了,你就又不還我了,玉蠻才不會上你的當!”
“喲嗬!”道士欣慰地感嘆一聲:“我家阿蠻長機靈了,還知道留個心眼了。你就那點心眼,還留着全部對付你阿爹來了,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小人!小人!”玉蠻別過腦袋去,任憑道士怎麽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都不理會。
“你不是要找你那位昱哥哥嗎?不識字,不懂道理,天大地大,要怎麽找到人?你連雲中豆腐鋪的牌匾都認不全,比雲中大的地方多了去了,你進了東巷,還道是進了西巷,來了城南,卻以為自己在城北,還不羞死人?”道士也跟着蹲下身來,用手指戳了戳玉蠻的胳膊,半哄半騙道。
“還有比雲中大的地方嗎?”玉蠻眨了眨眼睛,聽到要找昱哥哥,立即把剛才還在跟道士怄氣的事抛到腦後了,那雙好奇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似乎是驚訝極了。
雲中就大得讓她頭疼了,經常阿爹讓她去西巷打醬油,她打着打着就打到北邊去了。
“那是自然!”道士鄙視地白了玉蠻一眼,嫌棄這傻姑娘沒見識:“漢家最熱鬧的是長安,和長安比,雲中就像小指蓋那麽大。”
“哇!”玉蠻驚呼出聲,長安那麽大,也許能找到昱哥哥,玉蠻的嘴巴都驚訝地合不攏了:“阿爹阿爹,什麽時候帶我去長安呀?”
“這個嘛……”道士故作深沉地撚了撚胡須,眼睛一眯,笑得要多狡猾就有多狡猾:“等你把這些書都背得滾瓜爛熟。”
“哼!臭道士!”阿蠻頓時炸了毛,咬牙切齒地跳起來,狠狠踩了道士一腳,她就知道,阿爹是個小人,大小人!
“臭道士啊臭道士,你又逼着阿蠻看那些鬼東西了。”忽然一聲大笑自門外而入,進來的正是光溜溜的腦袋,肚子大得讓玉蠻坐在上面都不會掉下來的老和尚,和尚摸了摸腦袋,笑眯眯地朝玉蠻眨了眨眼睛。
“和尚爺爺!”玉蠻一見到和尚就像見到了親人,委屈地撲了過去,和尚笑呵呵地摸了摸玉蠻的頭:“不聽你阿爹的,臭道士誤人子弟便也罷了,連阿蠻也敢欺負,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定劈他一兩道天雷。”
“死和尚,你活得也夠就了,佛祖還沒看煩你這張老臉啊?何時坐化,定要托夢予貧道,貧道定為你設壇誦上三遍天地道。”道士見了和尚就板起臉來,拎着玉蠻的後衣領把她從和尚肚子前拽了回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不忙不忙。道士你尚未修成正果,和尚我尚不敢擅自西去。”和尚依舊笑呵呵地:“阿彌陀佛,照和尚我說,那些無用的東西你就不該逼着阿蠻看。”
“如何是無用的東西?書中自有禮義廉恥,不學無術,不知廉恥,與山野莽夫又有何區別。古來聖賢多勤勉,書中自有黃金屋……”道士眼睛一瞪,緊緊拽着玉蠻的衣領不準她朝和尚撲過去。
“非也非也,山野莽夫不識黃金屋,不認顏如玉,心中之坦蕩,心性之良善,不亞于人也。歷來貪官污吏,奸邪小人,何人不曾吟過禮義廉恥?阿彌陀佛,衆生平等,一花便是一世界,書中再詳盡,詳盡不過世事萬千,人生百态。”和尚越說越歡暢,聽得玉蠻直眼睛發亮地點頭。
“阿蠻,回後林竹屋中看書去!”道士把玉蠻一推,開始擄袖子。
玉蠻讷讷地縮了縮脖子,飛快地帶着狼兄跑了,阿爹與和尚爺爺鬥法,躲避不及必會遭殃。
“臭道士,如此陰險,枉稱知禮人,阿彌陀佛!”身後傳來和尚爺爺痛心疾首的斥責聲。
“死和尚不死貧道。”然後是阿爹笑吟吟的聲音。
玉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跑得更快了,狼兄十分識相,跑得竟比玉蠻還快。
……
後林是道士練丹藏書的地方,玉蠻跑到後林的時候已經氣喘籲籲了,可一想到昱哥哥送她的信物還在阿爹手中,玉蠻就一臉苦相地耷拉着腦袋蹲了下來,在地上打滾:“啊!小人!阿爹是小人!”
當年年幼,她印象中的昱哥哥只餘一身白衣翩翩,像仙人一般從半空中飛來,瀑布長流,細水涓涓,她小小的身子忽然被撈起,然後視野裏就只餘下那白花花的一片,早已驚煞了她。
是的,昱哥哥的模樣在她的腦中早已模糊了,可那不染纖塵的白與那讓她恍然覺得沙漠都要開花的嘴角的笑,卻好像昨日才發生,記憶猶新。
阿爹把她的匕首沒收了,如果她眼拙,認不出昱哥哥,沒了匕首,昱哥哥要如何認出她呢?
好煩惱呀,好煩惱!
021 因果有道
玉蠻煩着煩着,便覺得肚子餓了,阿爹原本買了肉回來要她做飯吃,不料自己卻忙着與和尚爺爺鬥法,還将她趕到了後林來,連她還餓着肚子都忘了,真是不稱職的阿爹。
玉蠻摸着肚子,一轱辘爬起來,鑽進了道士的練丹房。
聽說漢人的皇帝不好好當皇帝,成天命人尋仙問藥,漢家方士就開始崇尚練丹成仙,阿爹是道士,自然也來這一套。
玉蠻想着,阿爹雖然不喜那些方士阿谀奉承皇家那一套,但練丹的本事應該不小,總能找到一些吃了肚子不會餓,或者讓她睡一覺就能把那些讨厭的書都記住的好東西。
“狼兄,我給你找好吃的!”玉蠻嘻嘻笑着拽着狼兄的尾巴要往丹房裏拖,勢必要把狼兄也拖下水,要是阿爹責罰起來,也不置于只罰她一個。
狼兄卻立即警惕得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不屑與玉蠻為伍,尾巴一甩,便優雅地眯起了眼睛走到中間繼續曬太陽,任憑玉蠻如何央求它,也都不肯撇過眼看她。
玉蠻沮喪,這些年自己雖然在長高,可小胳膊小腿的,實在不是狼兄的對手,狼兄鐵了心不理她,玉蠻無奈,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抓空狼兄尾巴的手,自己一人鑽進了阿爹的丹房中。
丹爐沒有開火,離阿爹下次閉關還要好些日子呢,玉蠻将丹房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也沒發現半顆殘餘的丹藥,阿爹練完丹藥不是送人了就是幹脆賣了,從來不留着一顆半顆的做個紀念。
玉蠻累得氣喘籲籲,肚子又餓得雷聲大作,此刻又累又餓,不禁有些生氣了,狠狠地踹了那阿爹最寶貝的丹爐一腳:“氣死了氣死了!連你也欺負玉蠻!”
哐當一聲……
玉蠻看傻了眼,只見眼前那青銅丹爐鼓起的肚子處忽然硬生生碎了一個窟窿出來,那窟窿正是方才玉蠻踢的。
“唔……”玉蠻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驚詫于這丹爐的不結實,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愣了好半會才驚覺大事不妙,自己闖禍了,竟然把阿爹的丹爐給踢壞了。
“阿彌陀佛,有因皆有果,小阿蠻不必太過憂心。”
身後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和尚從前院過來了,玉蠻就像看到救星一般,哇地一聲連忙撲進了和尚大大的肚子前:“完蛋了完蛋了,和尚爺爺,玉蠻闖禍了,怎麽辦怎麽辦?”
和尚滿臉慈愛地點了點頭,摸了摸玉蠻亂糟糟的頭發:“幾月不見,阿蠻好腳力!該誇,該誇,為何反倒悶悶不樂?”
“可是玉蠻把阿爹的丹爐踢破了……”玉蠻讷讷地縮了縮腦袋,怎麽覺得阿爹的東西被自己弄壞了,和尚爺爺反倒有些高興?
和尚撥弄了下佛主,一臉我佛慈悲:“世事因果循環,既是有因,必然有果,即使今日不是阿蠻你踢出了那一腳,這爐子遲早也要承受這個果,阿蠻你只是恰好踢了這一腳,世事卻早已注定,這又如何會怪罪到你頭上?”
“因?什麽是因?”玉蠻聽得暈乎乎的,阿爹總是喜歡逼她看一些之乎者也,她看不懂,和尚爺爺總是和她說一些因果循環,她也聽不懂。
“因啊……”和尚高深莫測地念了句佛號:“因就是你阿爹窮困潦倒,這丹爐早已用了幾十年,能不壞嗎?”
“真的?!”玉蠻眼睛一亮,好像被和尚這麽一說,這爐子壞掉就真的跟她無關似的。
和尚點了點頭:“不過這爐子在當年卻也算得上一件稀世珍寶,你阿爹視之如命。”
“啊!”玉蠻剛剛才變得神采飛揚的小臉立即耷拉了下來,抱着僥幸的心理戰戰兢兢地問道:“那玉蠻要是把這爐子補好了,不讓阿爹發現,阿爹是不是就不會責罰玉蠻了?”
“阿蠻好生聰慧!”和尚向玉蠻投以了一個贊許的目光,慈悲如斯的眼睛始終帶着老邁長者的慈祥,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丹爐珍貴就珍貴在材質難能可貴,你阿爹年輕時從天而降一道天石,那天石材質有限,練了這丹爐便所剩無幾,剩下的那點材料,便鑄了一柄好劍,讓你阿爹送給了半裏山上的清風道觀。唯同一材質才可補那破爐。”
“啊?”玉蠻又聽得暈暈乎乎的,仔細思考了一番,總結道:“要融了那劍才能補好這爐?”
“正是!”和尚雙手和掌:“阿彌陀佛。”
玉蠻心裏有旁算了,她定要把那劍給偷來,融了補爐,這樣就不會讓阿爹發現了,她急忙問和尚:“和尚爺爺,我阿爹呢?”
和尚高深莫測地笑得很開心:“你阿爹自知道行尚淺,潛心閉關去了。和尚我知道阿蠻腹中未添食,便給你帶了個包子。”
“唔!”見了包子,玉蠻連忙搶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和尚見她吃得開心,也笑咪咪地啃起了包子,玉蠻見他二人吃的都是肉包子,也見怪不怪了,連問都懶得問。
早些年她見到和尚爺爺吃葷,還吓了一大跳呢,和尚爺爺則念叨一句“酒肉穿腸過,佛主在心中”,從此她才知道,原來和不務正業的臭道士阿爹一樣,和尚爺爺也是個酒肉和尚。
和尚吃着包子,也不知玉蠻心中正打着去偷道觀的主意,臨離開前,只好生囑咐玉蠻,她阿爹近日閉關,定會把她給忘了個一幹二淨,肚子餓了,莫忘了去寺廟裏讨碗素齋吃,趁着阿爹未出關,那些空說大話的仁義經典不看也罷,反倒不如跟着寺廟裏的僧人念念佛法,也可去去她的浮躁。
022 真是笨蛋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在路上颠簸了七八天,玉蠻才暈暈乎乎地找到了半裏山,聽說要用來補爐的那柄劍就在半裏山上的清風道觀。
半裏山算不上氣派,因為不夠荒涼,和他們狼群生活的地方比起來差遠了,估計連只像樣點的野獸都找不到,有狼兄開路,更是連只兔子都不敢蹿出來。
道觀寺廟都喜歡建在山上,好讓善男信女們大老遠地爬着山去朝奉。
玉蠻穿的都是道士改小的道袍,趕了幾天的路,早已渾身臭汗,灰頭土臉,此刻看上去俨然就是一個被打劫過的小少年,連狼兄都嫌棄得離得她好幾步走在前方,絕對不肯讓她的髒手碰到它漂亮的毛發。
玉蠻肚子餓了,就伸手從兜裏掏出個饅頭啃,順手還把硬邦邦的饅頭丢給狼兄一塊,狼兄用鼻子嗅了嗅,沒有嗅到半點肉味,就嫌棄地龇了一下牙直接繞過去了,看得玉蠻氣呼呼地撿起饅頭塞回去,追上去沖着狼兄的屁股踹了一腳。
狼兄惱怒了,轉身猛撲上來,玉蠻“哎喲”一聲就被狼兄一爪子怕在腦門上跌坐了下來,玉蠻抱着腦袋紅着眼眶呼痛,狼兄卻一點也不為所動,把玉蠻撲倒在地,就用狼牙去扯玉蠻亂糟糟的頭發。
玉蠻吃了虧,清脆的童音哀哀告饒:“疼疼疼疼疼……”
狼兄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這才饒了她,轉身時還順道用尾巴揮了玉蠻一個臉頰,玉蠻委屈地撅了撅嘴,拍拍屁股站起來,繼續跟着狼兄往山上走,嘴裏郁悶地抱怨着:“給你饅頭你不吃,非要吃玉蠻的頭發,真疼呀……頭發都要被你給吃光了,這樣玉蠻就變成光頭了,就像和尚爺爺一樣……”
狼兄早已習慣了啰嗦的玉蠻,平時也都将玉蠻絮絮叨叨的啰嗦話當作耳邊風,此刻卻難得地低低嗚嗚嚎叫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卻足以讓人神經緊張,玉蠻一興奮,竟也安靜了下來,鑽到了狼兄的身旁蹲了下來,睜着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睛,小聲說話:“是不是有兔子?”
狼兄哧了一聲,聽得玉蠻挑了挑眉,狼兄最近會發出的聲音還真是越來越多了啊,竟然連冷笑都學會了。
不過這下玉蠻知道狼兄為何如此鄙視地用鼻子哧她了,撥開攔在前面的高草叢,前方可不就是清風道觀?
道觀前是幾十個白石堆砌的石階,這道觀不大,觀門還開着,隐約可以看到裏面的光亮,今天夜晚一點亮光也沒有,道觀裏的燭火就顯得格外明亮,偶爾還能看到兩個正掃着臺階的小道士有氣無力地揮着掃帚打呵欠,觀裏似乎還有人在做功課。
“別偷懶了,快點掃完好睡覺。”
“不掃了不掃了,明天天亮了再掃不成嗎?”
“別開玩笑,萬一明天一早,從長安來訪道的大人就到了該怎麽辦。師父看了,又得罰我們掃一個月的前殿。”
兩個掃地的道童醒了醒神,更賣力地掃地。
玉蠻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原來是大人物要來了,難怪道觀裏的人這麽晚了都不休息,一個個都緊張着呢。
狼兄銀灰色的眼睛瞥了玉蠻一眼,一個招呼也不打就蹿了出去,速度之快,有如疾風,不一會兒,山裏頭就響起了威風凜凜的狼嚎聲,此起彼伏,一陣一陣的。
狼兄可是未來的狼王,它嚎叫的威風勁兒可不是開玩笑的,普通的野狼根本和狼兄無法比,就是山裏的老虎聽了都要害怕呢。
果然,狼兄這一叫,道觀裏幾乎傾巢而出,狼兄把他們吓得不輕,一個個道士手裏拿着掃帚鐵鍋和武器亂成了一團,他們既害怕狼兄,可聽到狼兄的嚎叫離得他們的道觀那麽近,又不能關起門來躲着,萬一沒抓到這頭莫名其妙蹿出來的狼,長安來尋方士的大官出了問題,他們全道觀的道士的小命就不保了。
半裏山忽然間就亂成了一團,狼兄雖然什麽招呼也沒打,但玉蠻畢竟是和狼兄一起打架長大的,配合竟也默契,三兩下蹿進了道觀,道觀裏點着通明的蠟燭,三清像栩栩如生,一點麻煩都沒給玉蠻造成,那柄劍就挂在道觀裏最顯眼的地方,估計是這些道士為了裝點門面,把能拿出來的寶貝全拿出來了。
玉蠻咧着嘴笑了,一蹦跳上了貢桌,要去拿橫在三清像手上的劍,那劍的顏色一點也不好看,就像阿爹那頂難看的丹爐,所以玉蠻一看到它就知道那就是自己在找的。
“嗤……”
一聲低笑忽然在寂靜的三清殿裏響起,黑暗處,一抹高挑的身影正好整以暇地靠在柱子上,那雙玩味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蹿上供桌要偷東西的小賊,漆黑的眼底不禁染上了一層笑意。
玉蠻一縮腦袋,快要夠着寶貝的手也僵在了半空,好像做賊真的被人窺視了一樣,臉頰一紅:“誰……是誰?!”
“哪來小賊,竟是個笨賊。”
年輕的聲音帶着戲谑的笑意,那懶洋洋的聲音聽起來也不過出自一個少年之口。
玉蠻眼睜睜地看着就要到自己手裏的寶貝被另一只手給輕松掠走了,那人輕輕松松地拿了東西,又輕輕松松地踩在神仙像上借了一個力跳了下來。
“你你你……你也是賊!”
“對,我也是賊,不過你是個笨賊。”少年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還順帶着奚落了玉蠻一番,他的聲線帶着一股慵懶的磁性,語氣頗為失望地啧啧了兩聲。
023 要劍也行
玉蠻回過神來一看,只見一身寬大的黑袍子的少年正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這柄頂醜的劍,他臉上帶着一幅獠牙面具,面具上是一幅兇像,陰森森的兩個獠牙比狼兄的狼牙看上去可怕多了,看得玉蠻怯怯地縮了縮脖子:“你是吃小孩的鬼嗎?”
“你前一刻還說我是賊,後一刻又罵我是鬼,啧啧……”和那頂可怕的獠牙面具相比,少年的聲音卻如涓涓細流,漫不經心又慵懶雅致,悅耳極了。
“那你不吃小孩?”玉蠻看着他那頂獠牙面具,還是有些害怕,可他的聲音好聽極了,這讓玉蠻心中的害怕又緩解了一些。
少年可怖的面具下唯獨那雙眼睛燦若星輝,狹長的眸子微微一眯,閃過似笑非笑的光,他身形慵懶地半靠在紅柱上,一只手隐入了寬大的袖子中随意抱臂,一手頗為嫌棄地抛丢着那柄劍,語氣十分遺憾:“頂醜,頂醜。”
玉蠻面頰一窘,只覺得這個家夥說的不是劍醜,而是在說她醜。
玉蠻存着僥幸的心理,扭捏地拽着面前的衣角,當作帕子般擰來擰去,支吾道:“你覺得它醜,給我好不好?”
她還要拿這東西回去補好那座被她踢破的丹爐呢,否則阿爹生起氣來……玉蠻想到這就不自覺地抖了抖,太可怕太可怕了,阿爹一生氣,玉蠻就要沒有肉吃了,要吃十天半個月的蘿蔔,玉蠻會受不了的。
她是狼,又不是兔子。
“雖然醜,但這東西既然是我先撞見,就是我的。”面具下,少年的唇畔忽然向上一擡,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的醜小子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這又醜又破的東西,不僅這些臭道士将它當成寶貝,難不成這小子也把它當成了寶貝?
“真是見鬼了,這山裏頭多少年沒有狼了,也不知道今夜這嚎叫的狼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狼沒捉到,倒是把我自己摔了個結實,腰差點沒斷。”
“這畜牲好生狡猾,下次見到了它,老子非把它的皮拔下來不可!”
道觀外奚奚落落地傳來了道士們說話的聲音,玉蠻的小臉一變,緊張起來了,怎麽辦怎麽辦,他們要回來了,要是被當場抓到,讓阿爹發現了,數罪并罰,她要吃大半年的蘿蔔了!
戴面具的黑袍少年雙眼不緊不慢地一眯,似乎閃過了一絲不悅,就在玉蠻心中哀嚎之時,忽然一道疾風迎面撲來,玉蠻只覺得眼前一黑,腰間一緊,她整個人就被騰空拎了起來,腦袋朝下,憋得她面紅耳赤,四肢緊張地在半空中胡亂揮舞着。
黑袍少年像拎小雞一樣把玉蠻給拎了起來,帶着她黑影一閃,直接從道觀殿口蹿了出去,将正要從外面回來的小道士們撞了個人仰馬翻,待他們暈乎乎地回過神來,眼前哪有什麽人啊,那速度快得驚人,像是鬼影一般。
“奇怪了,怎麽感覺突然被撞了一下……”
“那不成那畜牲躲進了我們的道觀裏?!”
“明明什麽都沒有啊……”
“賊!”
……
玉蠻只覺得夜風撲面,偶爾有兩側的樹枝從她的身上擦過,噼哩啪啦地鞭在她的腦袋上,吓得玉蠻連忙抱着腦袋大呼:“啊啊啊啊,玉蠻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