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疼……”
撲通一聲,腰間的那力道一送,玉蠻從半空中被丢了下去,連帶着在地面上滾了好幾下才停下來,屁股着地地坐在那,臉上還有些懵懵地,這一摔,疼倒是不疼,泥土和草地十分柔軟,就像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一般,可玉蠻還是摔得一通狼狽,頭發上衣服上都是草屑,原本就灰頭土臉的臉上還沾滿了泥土。
撲哧一聲,看到玉蠻狼狽的模樣,她的頭頂上竟然又傳來了那樣幸災樂禍的低笑聲,玉蠻氣呼呼地擡頭朝笑聲瞪去,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泛着紅,原本就肉乎乎的包子臉還鼓得滿滿的,讓人不想捏都不行。
黑袍少年随手就把玉蠻給丢下去了,自己卻穩穩當當地停在巨石上,他一只手優雅地半撐着腦袋,身子橫躺在石頭上,另一只手懶懶地從懷裏一掏,掏出了一頂新的面具,黑色的袖袍一揮,從自己臉上取下了那頂可怖的獠牙面具,換上一頂新的面具,面具交替的那一瞬間,玉蠻好像眼花了一般,似乎看到了皓齒雪白,面色白皙的臉,不過眨眼間,那頂獠牙面具已經被一頂木制的面具給取代了,玉蠻果然什麽也沒看清,只不過現在那個人看上去果真沒那麽可怕了。
少年鳳眸狹長,黑發如綢,狐貍一般懶散邪魅的眼睛一眯,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呆呆坐在地上的玉蠻,似笑非笑道:“如何,這樣可還像鬼?”
玉蠻仍然紅着眼眶,眼看就要泫然泣下,少年紅唇一翹:“別別別,我最怕人哭了,現在不像吃人的鬼了,你怎麽還這麽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
玉蠻不理,仍然瞪着眼睛鼓着腮幫子,一副不講理的樣子。
“哎,小子,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男孩像你這般沒用,怎麽像個女孩一樣愛哭?”少年幽幽搖頭,甚為不解:“怎麽說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呢,為何如此幽怨地看着我?”
玉蠻繼續瞪他,心底卻在快速盤算着,要是拿不到劍補丹爐,阿爹要罰她半個月吃蘿蔔該怎麽辦?
見這髒兮兮的小子雙眼發亮地盯着他把玩在手裏的破劍不妨,少年頓時眯起的狹長眸子之中閃過意味深長的玩味之意,聲音裏竟也噙了笑意:“你真想要這柄醜得要命的破劍?”
果然,玉蠻黑黑的眼睛裏霎時一亮,眨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看他,吧嗒吧嗒地點頭,那黑溜溜的眼睛,像小狗似的:“你肯給我?”
“這個嘛……”少年眼中忽然來了捉弄之意:“要劍也行,幫我做三件事。”
玉蠻被他這狡猾的樣子給吓得打了個哆嗦,猶豫地動了動小嘴。
“怎麽?不願意?”少年說話的語氣還是那樣懶洋洋的,作勢就要起身拍拍衣服走人:“那就算了……”
“三件就三件!”玉蠻急了,清脆又倔強的嗓音立即不假思索地蹦了出來。
“一言為定。”少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玉蠻再一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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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他們怎麽在打架
再一次被少年拎着停下來時,玉蠻眨巴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整條巷子中點着的紅通通的燈籠,和雲中其他地方不同,這裏徹夜喧嚣,總是傳來男人女人不絕于耳的笑聲,為什麽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挂着笑呢?
濃烈的脂粉香迎面撲來,熏得玉蠻一來就“阿嘁阿嘁”噴嚏打個不停,小小的鼻子也被揉得紅通通的。
一個個或打扮富貴或看着老實巴交的男人從那林立的巷子外走來,立即就有女人像見到了最喜歡的人一般,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朝着那些男人迎了上去,手絹在手上揮來揮去的,那些女人都穿得好少,身子緊緊地貼着走進來的男人的身子,看得玉蠻莫名其妙地覺得面紅耳赤起來。
也不知他們嘴裏說着什麽,逗得那些漂亮的女人一會嬌俏,一會又羞惱地打着男人的胸膛要走,男人的手就在她們身上動來動去……
玉蠻心裏感嘆,這裏的人好生奇怪啊,阿爹說這條巷子不能去,因為裏面會有很多漂亮的女子,但是這些女子看着漂亮,等把人騙了進去,馬上就會變成吃人的惡鬼,可是為什麽這裏的人都笑得那麽高興呢?難道他們不怕惡鬼嗎?
想到這,玉蠻不禁面色泛白起來,轉身就要跑,卻一下子就被黑袍少年拎住了後衣領,他笑眯眯地低頭看着要逃跑的玉蠻,語氣帶着戲谑:“要跑到哪裏去,嗯?”
玉蠻被抓住了,無論怎麽跑都跑不掉,只能急得劇烈掙紮:“我不要到這裏,我才不要被吃!”
“被吃?”少年微微一愣,然後笑得更歡樂了:“這裏的确是男人覓食女人覓財的好地方,小家夥,沒想到你年紀小小,知道得倒也不少。放心,你身無幾兩肉,就是想讓這裏的姑娘吃了你,人家還不樂意吃呢。”
“真的?”玉蠻怯怯地問了句,得到少年的保證後,膽子竟然也大了起來,更加好奇地開始打量這裏的一切,一會疑惑,一會驚奇,臉上的表情豐富極了,看得少年像發現了有趣之物一樣,心情也變得更加愉悅起來。
“我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玉蠻終于想起正事了,小臉困惑地歪了歪,不解地看向少年。
“你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剛答應我要為我做三件事?”少年一手拎着玉蠻,一個起落間又直接帶着她晃入了一座宅子中。
“這裏也有我能做的事?”玉蠻警惕地睜着黑溜溜的眼睛,還說不是把她送給惡鬼吃的!
少年那張帶着面具的臉忽然毫無預兆地朝玉蠻湊了過來,吓得玉蠻想要往後躲,卻被少年一把捏住了下巴,讓她躲閃不得,溫熱的呼吸從那頂面具之下呼出,噴灑在玉蠻髒兮兮的小臉上,臉上癢癢的,玉蠻莫名其妙地又一次面紅耳赤,被阿爹管教了幾年,她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個人怎麽能離得自己這麽近?
玉蠻的小臉髒得要命,少年自然看不出她臉紅還是臉黑,他面具下漂亮的薄唇忽然一翹,湊在玉蠻耳邊小聲說了什麽。
“啊?”玉蠻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一臉奇怪地打量着這個穿着黑袍的少年:“難道你沒有衣服穿嗎?為什麽要偷別人的衣服穿呢?噢,我知道了,你一定很可憐吧,連衣服都沒有,所以才去偷劍嗎?其實我阿爹有好多衣服的,我讓我阿爹送你一套不就好了?”
反正她也是穿阿爹改小的衣服呢。
少年今夜始終笑眯眯的嘴角幾不可見地隐隐抽搐了兩下,面色也有些尴尬地輕咳了兩聲,好在有面具遮蔽,玉蠻倒是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原想捉弄這個呆傻的小家夥,沒想到這家夥果真呆傻到了一個境界,反倒将他給捉弄了。
“叫你去你就快去。”少年說話竟然還帶了些怒氣。
玉蠻納悶地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不明白自己明明好心好意,哪裏得罪了這個人呢?怎麽說生氣就生氣了……
被少年一瞪,玉蠻只好磨磨蹭蹭地靠近一間廂房,先用手指在窗戶糊紙上捅破一個洞口,湊近眼睛往裏瞄去,這一看,頓時讓玉蠻面露驚恐,只見房內喘息的聲音越發厚重,衣服被亂七八糟地抛在了地上,屏風遮蔽,兩個影子在屏風後扭來動去的,時不時傳來女子的喊叫着,又讨饒又笑的,好生奇怪,男人則粗喘着氣,他們,他們在打架嗎……
玉蠻吓得手指都在發抖了,連忙扯着少年的袖子,驚恐地仰起腦袋看他:“他們怎麽在打架?男人還欺負女人?漂亮姐姐被打得一直叫,好可憐呀!”
“不準偷看!”少年輕咳了一聲,修長的大手往玉蠻的眼睛上一捂:“你還偷不偷?!”
“偷!”玉蠻雖然滿心疑惑,可想到要拿到那柄劍去補她踢破的丹爐,雖然阿爹總是教她偷東西是不對的,但玉蠻此刻也顧不得阿爹教過什麽了,大刺刺地就推開門跑了進去,胡亂抱起地上亂丢的衣服就往外跑,房內頓時響起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聲和男人的咒罵聲,霎時間亂成了一團。
玉蠻抱了衣服就跑,房內那個女人這一叫,頓時驚動了這裏的人,玉蠻頓時狼狽地落荒而逃,身後的人抄着家夥嘴裏罵罵咧咧地喊着“小淫賊別跑”地追着她,吓得玉蠻東躲西竄,逃跑的功夫竟然是一流,愣是沒被抓到。
看着這座花樓裏因玉蠻一個偷衣服的小淫賊而鬧得人仰馬翻,屋頂處,正懶洋洋坐在那的黑袍少年竟看得哈哈大笑了起來,終于一個大發慈悲地起身躍下,一點一起,把被人追得抱頭亂竄卻仍乖乖地抱着偷來的衣服不放的小家夥給帶了出來……
025 脾氣古怪的少年
少年帶着玉蠻落地,玉蠻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然後仰起腦袋咧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将偷出的衣服捧高,脆生生地道:“給你!”
面具下,少年狹長的鳳眼微微一眯,一只手随意地翻了翻玉蠻獻寶一樣捧在手裏的衣物,不僅沒有要接過的意思,反而十分嫌棄甩開了手,把碰過那衣物的兩根手指往玉蠻身上擦了擦,語帶嫌惡:“別人的東西我不要,髒死了,你還不扔掉?”
髒?
玉蠻無辜地收回捧得高高的小手,滿臉的困惑不解,不髒啊……
還說別人的東西他不要,他自己不就是一個小賊嗎,那柄劍還是別人的東西呢,他怎麽就要了,而且先前還是他指使她去偷別人的衣服,現在偷出來了又不要……
“你在心裏嘀咕些什麽?”少年懶洋洋地挑眉,雙臂環胸,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明顯在腹中嘀咕着罵他的玉蠻,那雙狹長的眼睛精光璀璨,好似可以将玉蠻看穿一般。
玉蠻一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臉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模樣,清脆的童音帶着新奇:“你好厲害!連我在心裏說悄悄話都知道嗎?”
“那是自然。”少年不以為然地挑唇,被玉蠻這一驚一乍的豐富表情給逗得又好氣又好笑,被人發現了秘密,這臭小子難道沒有一點羞愧感嗎? 玉蠻不禁對這脾氣古怪的少年更加佩服了,眨巴眨巴着那雙像黑耀石一樣晶亮的眼睛:“那你能知道我在說什麽悄悄話嗎?”
“還不是在罵人。”少年哼了一聲,一副嫌棄玉蠻蠢頓的模樣。
“好厲害!”玉蠻驚呼出聲。
少年隐隐顫了顫嘴角:“你還不把這些髒東西丢掉,要抱多久?!”
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玉蠻嘟囔了幾句,只好松開手,把自己好不容易偷出來的衣服丢在了地上,心裏還頗為可惜地直嘆氣,這位小哥哥可真是怪人,脾氣壞極了,既然不要別人的東西,卻要讓他把別人的衣服給偷走,害得別人沒有衣服穿……
她頂多是受人脅迫才幹的壞事,要說最壞的,就是他了。
“走吧。”
少年丢下了一句話便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頭,也不等玉蠻。
玉蠻回過神來,趕緊追了上去,少年雖是慢悠悠地走着,可玉蠻還是追得吃力,誰叫她腿比人家短呀。
“我們要去哪?”玉蠻好不容易追了上去,氣喘籲籲地發問。
“自然是送你回家。”少年慢悠悠地雙臂還胸,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鳳眸之尾也幽幽地泛出了一層困頓的淚花。
“唔……可是你還沒告訴我第二件事要做什麽啊。”玉蠻撓了撓腦袋,有些猶豫。
“今天就到這。”少年難得好脾氣地回答玉蠻的話。
“可是……”
“今夜我乏了,沒時間與你玩。但你今天做得不錯,将我逗得很開心,第一件事,就算你辦成了。”少年的心情看上去似乎的确不錯。
“那第二件事呢?是什麽?”玉蠻锲而不舍地追問。
“第二件事下次再說,你急什麽?”少年挑眉,眼角的餘光瞥見玉蠻這小胳膊小腿的幾乎是小跑着追上他的速度,便大發慈悲地放慢了原本就慢悠悠的步伐,玉蠻追得果然沒那麽吃力了。
“下次是什麽時候?”玉蠻晶亮的眼睛散發着求知的光芒,閃亮閃亮的,毫無雜質,澄澈純粹。
少年微微一頓,看着玉蠻着充滿期待的目光,心情便不自覺地好了起來:“你很期待見到我?”
“那當然了!”玉蠻不假思索地點頭,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地,表情生動極了。
她當然想早點辦完三件事,把那柄劍拿回來補好丹爐。
少年心情大好,難得和顏悅色地拍了拍玉蠻髒兮兮的腦袋,剛才他只用手指碰了碰那幾件衣服就嫌髒,現在竟然連玉蠻這麽亂糟糟的頭發都拍得下去了:“明天晚上再說。”
“哦……”玉蠻有些失望,看來第二件事至少得明天晚上才能做了,便向少年告辭:“那好吧,那我要回家了。”
“嗯。”
告過辭,玉蠻一路小跑着要回家,不經意地回頭看時,卻發現那小哥哥仍不緊不慢地懶洋洋跟在她身後,玉蠻不禁奇怪地回過頭來問道:“我要回家了,你家也在這邊麽?”
“我不是說了,要送你回家?”少年鄙視地白了玉蠻一眼:“你剛才得罪了那麽多人,他們派出要抓你回去的人指不定還在路上,不怕死,我還怕沒人逗我開心呢。”
“哼,玉蠻才不怕他們。你不必送我,我自己能回家。”玉蠻皺了皺小鼻子,她才不怕那些人呢,她和狼兄打架的時候最厲害的就是逃跑了,她才不會被抓到。況且她阿爹生起氣來可厲害了,要是發現那些人追到了家裏來,阿爹保準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少年氣結,原本被她逗得相當愉悅的心情也不自覺地壞了起來:“你哪來那麽多問題?我自然要知道你家在哪,明晚才好找你。萬一讓你跑了,誰來逗我開心?!”
原來是這樣……玉蠻苦惱地撓了撓頭,不明白這位小哥哥怎麽說着說着“又”生氣了,只好随他去了。
回到家,已是夜半三更,玉蠻回過頭去想要向少年道謝,卻發現身後只有黑影一閃便不見了蹤影,那位小哥哥早已經走了,玉蠻回過頭來,蹑手蹑腳地往自己的小舍去,生怕驚動了阿爹。
“阿蠻!”
怕什麽來什麽,玉蠻猛地打了個激靈,耷拉着個腦袋轉過身來:“阿爹……”
“你在做什麽?”道士正一身道服兩袖清風地站在那,衣袂飄飄,長須也跟着飄動着,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玉蠻紅着臉,扭捏了兩下,怯生生地撒謊:“撒……撒尿……”
“嗯……”道士對玉蠻的粗魯頗為頭疼,按了按額頭,見天晚了,愣是按耐下了說道理的沖動,揮了揮手:“快去睡吧。”
玉蠻聽聞及此,如獲大赦般飛跑去了,這粗魯的行徑,又将道士看得直唉聲嘆氣。
026 剃成光頭
第二天,玉蠻頂着嚴重的黑眼圈醒來,走起路來都晃晃悠悠的,平時說話做事本就颠三倒四,如此一來,更是變成沒頭沒腦了。
道士要入關,一天裏也就偶爾與玉蠻說一兩句話,但這一回卻比前些年要進步些,到底是有了幾年當人阿爹的經驗,總算沒忘了在家中囤積了些糧食讓玉蠻填飽肚子。
玉蠻一面抱着道士逼她要看的書,一面坐在竈臺前生火,生着生着便昏昏欲睡,竟然把道士的書給丢了進去當柴火燒。
這一整天,玉蠻都過得戰戰兢兢的,好在阿爹忙着坐關,沒功夫注意到他的寶貝丹爐已經被玉蠻給踢破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玉蠻也不敢去睡,就蹲在院子裏打起了瞌睡,小腦袋像小雞啄米一般,一下一下地往下點着。
今夜的月亮很明亮,比起前一夜漆黑得連星子都沒有的夜,今日的天氣卻是好得讓人心曠神怡。
院子前的臺階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那,曲着膝蓋,兩只手撐在膝蓋上,手掌支在雙頰,清幽的月華灑落在這小小的穿着青色道袍改小後的衣衫的孩子身上,今夜她的這張小臉倒是洗得幹幹淨淨了,和先前所見到的灰頭土臉不同,洗幹淨臉後,竟也是白白淨淨,更像一個惹人憐愛的小包子了。
只可惜這小包子原本漂亮的眼睛下面竟頂着這麽大個的黑眼圈,長長的睫毛在月華投射下,覆蓋在眼睛下方的黑色陰影之上,更是黑上加黑。
兩根修長的手指時不時地捏了捏玉蠻的鼻子,玉蠻透不過氣來,就伸出小手胡亂地把它拍掉。
少年不禁好笑,今夜一見,這小包子倒也讓他頗為意外,沒想到之前看上去又黑又髒的小家夥,竟也有這麽白淨的時候,只可惜了,無論什麽時候見她,她這一頭的頭發卻永遠像稻草一樣亂糟糟的,難道就不能好好地紮一束發嗎?
“唔……阿爹不要捏玉蠻,玉蠻沒有睡覺,玉蠻在看書……”玉蠻嘟囔着小嘴,說着夢話。
少年唇角一擡,又好氣又好笑,別人是睜眼說瞎話,小包子是閉眼說瞎話,分明睡得連口水都流下來了,還說自己沒睡覺呢。
“笨蛋!”少年用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玉蠻的腦袋一下。
玉蠻哎呀一聲,捂着腦門睜開了惺忪的睡眼,一睜眼便見到了一張木制的面具正湊在自己跟前,面具下,那雙狹長的鳳眸慵懶帶笑,少年的呼吸也離得玉蠻極近,吓得玉蠻手忙腳亂地向後躲去,卻因為起來的急,踩到了衣擺,撲通一聲又重重地跌坐了下來,疼得玉蠻眼睛都冒淚花了,直呼:“疼疼疼疼疼……”
少年被玉蠻這笨手笨腳的樣子逗樂了,哈哈哈地笑着随意往地上一坐,連連搖頭,小包子果然還是那麽笨,他昨日在道觀裏見到她時,還沒覺得她有這麽笨。
玉蠻幽怨地瞪着壞笑個不停的少年:“你怎麽才來?”
還一來就幸災樂禍地笑她……他不僅脾氣古怪,還讨厭得緊。
少年止了笑,流光韻彩的雙眸邪邪向上一挑:“你在等我?”
“嗯!”玉蠻忍着屁股上的痛,重重點了點頭,瞌睡蟲總算一掃而光了,湊近小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快說,第二件事是什麽?”
她既期待,又有些緊張,如果他再叫她去偷別人的衣服,偷了他又不要,那該怎麽辦?
“哼,原來是為了第二件事。”少年眼裏的笑意忽然消失了,看得玉蠻莫名其妙,卻又驚慌不已。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莫名其妙地就惹這位小哥哥生氣了,他的脾氣一點也不好,比起昱哥哥來差遠了,昱哥哥雖然不大喜歡與自己說話,可是從來不對自己莫名其妙地生氣地。
果不其然,少年一揮袖袍便要起身,玉蠻一驚,生怕他一怒之下就要走了,不肯按照約定讓她做完三件事就将那柄劍讓給她。
玉蠻連忙拽住了少年的袖子一角,憋着一張臉,氣鼓鼓地瞪他:“你說了今天要告訴我第二件事要做什麽的。”
少年掃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問道:“你拽着我做什麽?我豈是出爾反爾的人,松開我!”
被他這麽一兇,玉蠻還是底氣不足地松開了小手,若是狼兄見了她此刻這般狼狽的模樣,定會高興得連嘴巴都和不攏,她果然是欺善怕惡之人……
“那……”
“你最喜歡的人是誰?”少年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問道。
“昱哥哥!”玉蠻脫口而出,小臉卻是不經意地一紅。
少年哼了一聲,玉蠻說話含糊,他沒聽清玉蠻說的是誰,總之是聽清了說的不是他,少年好不容易緩和的神色又沒了,眼神一冷:“你最怕的人是誰?”
“我阿爹!”玉蠻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可怕阿爹了,阿爹一生氣,她就要十天半個月地沒有肉吃,而且阿爹成天要逼她學寫字背千字文,玉蠻一個頭要比兩個大了,學這些,還不如教她怎樣才能打過狼兄呢。
少年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捉弄:“你阿爹在哪?”
“他……”玉蠻縮了縮腦袋:“阿爹在屋子裏閉關……現在也許已經睡着了……”
少年雙眼一眯,笑了:“你阿爹看上去就像一個道士。”
“阿爹本來就是臭道士。”
“那你就進去把你阿爹剃成光頭。”
“啊?”玉蠻臉色一變,當即發白:“那不是讓阿爹變成和尚爺爺那樣了……”
“反正和尚和道士本是一家。”少年有些不耐煩了:“你做不做?不做便算了。”
“做做做!”玉蠻苦着一張小臉:“可是……阿爹很厲害的,玉蠻害怕……”
少年掃了玉蠻一眼,袖子一拂,丢給玉蠻一寸煙管:“迷煙,十個人也能撂倒不動。道士變和尚前,他是醒不了的。”
027 只是惺惺作态
把阿爹剃成光頭……
玉蠻不知道這個總是戴着面具的小哥哥為什麽那麽喜歡惡作劇,阿爹明明就沒有得罪過他……
可是她既然答應了小哥哥要替他做三件事……阿爹也曾教過她,言而無信小人也,她才不想做小人……
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之後,玉蠻耷拉着腦袋,還是蹑手蹑腳地靠近了阿爹住的屋子,用手指沾了口口水在糊紙上捅了一個小洞看進去,阿爹正坐在竹榻上打坐,閉着眼睛,也沒有發現她在偷看他。
玉蠻猶豫了片刻,忍不住回過頭來朝少年所站的方向看去,只見少年仍舊一身英姿飒爽的黑袍,面具下,正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他懶洋洋地站在那看着她的一舉一動,不催促,也沒有不耐煩,眼底反倒緩緩閃爍着惡作劇的戲谑與玩味。
玉蠻低着頭,收回了目光,黑亮的水眸一閃一閃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終于硬着頭皮将那管煙捅了進去,在尾巴上用力一吹……
撲通,撲通,撲通……
玉蠻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胸腔像雷打一樣響亮,撲通一聲!這一聲更響,玉蠻一驚,趕緊探腦往裏看去,正是阿爹整個人被撂倒栽下去發出的聲響。
玉蠻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也不敢點燈,就這麽摸黑挨到了阿爹的床頭,借着穿透窗戶傾灑而入的那點月光,玉蠻看見阿爹正以一個打坐的姿勢橫躺在了竹榻上,已經略微有些發白的胡子也随着他大聲打呼嚕之時上下起伏着。
看着阿爹睡得不省人事的樣子,玉蠻心虛地喃喃自語着:“阿爹阿爹,你不要生玉蠻的氣,頭發掉了可以再長,和尚爺爺也說過,頭發就是三千煩惱絲,阿爹不要煩惱,光着腦袋也挺好的,夏天也不熱……”
半推開的門口處,少年正姿态随意地靠在那,雙手環胸,嘲笑道:“你阿爹已經什麽也聽不到了,你說這些,是真的對你阿爹心存愧疚,還是只是惺惺作态,想讓自己好受一些而已?”
玉蠻忽然被少年說得面紅耳赤,殷紅的小嘴動了動,底氣并不是很足:“當然是對阿爹心懷愧疚……”
少年忽然嗤笑了一聲,頗為不屑:“你也不必感到羞愧,這世間和你一樣的人多了去了。人大多都是自私又虛僞的。為了自己的利益,傷害別人根本不算什麽,可他們全了自己的私心,又想全了自己的威名,無非就是當了女表子還想立牌坊,這世間這樣的人數不勝數,尤其是君主。”
“玉蠻聽不懂……”玉蠻眨了眨眼睛,被繞糊塗了。
少年嘴角一翹:“皇帝坐擁天下財富,卻将為國為民挂在嘴邊。你們漢人的皇帝窮兵黩武,受戰亂之苦的卻是黎民百姓,皇帝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卻非要說是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漢人的皇帝真的是這樣嗎?”玉蠻聽得似懂非懂,他也不明白這位小哥哥為什麽忽然說這些,“你們漢人”?難道這位小哥哥不是漢人嗎?
“不管是哪國的皇帝,也大多是這樣的人。”
“那你呢?”玉蠻一臉懵懂,只覺得這個小哥哥好像是在諷刺她,好像又不是。
“我自然也是……至少,以後也會變成這樣。”令玉蠻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小哥哥竟然承認得如此倘然,就像當時承認自己是賊一樣。
玉蠻托着腮,歪着腦袋,仔細思考着剛才他所說的話,少年終于有些不耐煩了,眯了眯眼睛:“你到底還做不做了?”
玉蠻這才回過神來,支吾了一聲,想要像剛才那樣像阿爹道歉,可又想到這位小哥哥剛才說的話,一時有些羞惱,好像自己正是他口中的那種自私又虛僞的人,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心下一橫,玉蠻還是鼓起了勇氣,小手抓起一縷阿爹的頭發,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剪刀,咔嚓一聲……
第一刀剪下去了,阿爹的頭發嘩啦嘩啦飄了一地……
“混帳阿蠻!又在偷懶!”
阿爹忽然低斥了一聲,吓得玉蠻的手也不禁一抖,險些把剪刀丢到了地上,她一動不動地蹲在那,渾身都僵硬了,等了好半天,才發覺原來阿爹的眼睛并沒有睜開,而是在夢裏訓斥她呢。
玉蠻拍了拍胸脯,小臉上是又心虛又愧疚,好像自己正在幹虧心事被阿爹發現了一樣。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正如那位小哥哥所說的那樣,阿爹果然被撂倒得不省人事,從頭到尾都沒醒過。
玉蠻的手腳很笨拙,等到把阿爹的頭發剃得光溜溜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見到阿爹從仙風道骨的道士,變成了一個穿這道服的和尚,玉蠻心裏的滋味就更複雜了。
一方面,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阿爹,阿爹平時對她雖兇,但待她卻不薄,而她卻和那位愛惡作劇的小哥哥一起捉弄阿爹。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期待,期待阿爹醒來以後那暴怒的樣子……因為阿爹現在的樣子實在太好笑了……
玉蠻收起了剪刀,蹑手蹑腳地要走,卻突然想起了自己那被阿爹沒收的小匕首。現在阿爹好不容易像一只兔子一樣任人欺負,錯過了這次,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從阿爹身上拿回匕首了。
心裏如此想着,玉蠻反倒膽子大了起來,并不急得逃跑,而是上上下下在阿爹的屋子裏翻了個遍,又在阿爹的身上摸索了一遍,終于從阿爹的袖子裏摸出了那柄屬于自己的漂亮的金色小匕首……
028 一人一個烙印
入夜的雲中一片寂靜,偶爾只有隔壁黑犬的吠叫聲擾亂這夜的寧靜。
清亮的月光灑落在玉蠻身上,改小的道袍穿在身上,讓她看起來更加矮小,分明已經十二歲了,卻仍顯得稚氣未脫。
她像是捧着最珍愛的寶物那樣将一柄金色的小匕首揣在懷裏,那雙晶亮的眼睛聚斂着耀目的璀璨星芒,那張粉嫩的包子臉也莫名地染上了一層紅撲撲的色彩,神情飛揚,頗為得意。
“你在做什麽?”少年微冷的聲音突然響起,木質面具下的表情無法讓人看清。
玉蠻被吓了一跳,這一吓,竟然連帶着從耳根子開始都漲紅了,好像自己剛才正在心裏偷偷想着昱哥哥的秘密就這麽被人看穿了,小鹿一般澄澈晶亮的眼睛裏顯得有些慌亂。
玉蠻畢竟十二歲了,雖看着矮小稚嫩,膽子卻不如以前大了,臉皮也不如以前厚了。
當年的自己還小,大大咧咧地纏着昱哥哥張口閉口就是要做昱哥哥的小娘子時也不覺得害臊,現在卻只是稍稍被別人一捉弄,就會忍不住手足無措,臉紅脖子粗起來。
玉蠻這一瞬的不自然讓少年忍不住蹙眉,面具下,那雙狹長的黑眸微微一斂,意味複雜,竟還有些不高興,就像是突然發現自己看上的一匹小馬駒其實有主人一樣。
見玉蠻賊頭賊腦地看着他,包子臉上受到的驚吓神情未褪,耳根上的漲紅也還未消退,這俏麗的模樣,有一瞬間竟讓人惱怒,少年心裏煩悶,這年紀不大的臭小子,做什麽像個女人一樣面紅耳赤,讓他也……心煩意亂!
忽然,少年雙眼一眯,目光掃向了玉蠻揣在懷中的那柄金色的匕首,那耀眼的金色,在盈盈月華下也顯得絲毫不減風采,他皺了皺眉,修長的手從寬大繡袍下退出,伸手探向玉蠻小手中的匕首:“這是什麽?”
玉蠻一驚,小腦袋裏霎時間電閃雷鳴,想也沒想地就張開小嘴一口朝着少年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唔……”
“你!大膽!”少年沒料到玉蠻居然像小狗一樣說咬人就咬人,手臂上赫然一陣澀疼,深深的牙龈滲透出血腥赫然印在了那上面。
少年悶哼了一聲,鳳眸刷地一下騰起了一團與之年齡不符的戾氣,但那股惱怒僅一瞬間便被理智給控制住了,少年手上一震,玉蠻只覺得牙尖酸麻,然後整個人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給彈了開來,撲通一聲,腦袋嗡嗡作響。
血腥味在舌尖上蔓延開來,玉蠻頓時清醒了過來,看到少年腕臂上那觸目驚心的牙印,頓時吓了一跳:“我……我不是故意的……”
只見少年若無其事地放下了寬大的袖袍,掩住了手臂上還在冒着血星子的牙印,面上有面具遮掩,玉蠻也看不清他到底有沒有生氣,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