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柳漁歸家遲了。

因為她的晚歸,柳家已經鬧翻了天,柳康笙發了一通脾氣後,支使着柳二郎、柳三郎弟兄倆個一個去村裏,一個往鎮上尋人去。

十五年了,這家裏第一回 為柳漁鬧出這樣的陣仗來,別說王氏和柳燕,就是嫁進這家裏才幾年的文氏一時都懵了。

她想不明白,不就是晚些回來嗎?柳漁從前進山拾柴,這個點沒回來再正常不過,公公是連過問都不會過問一句的,何況是今日這樣大動肝火?

柳二郎和柳三郎一臉莫名,私心裏覺得柳康笙小題大做,可誰也沒有忤逆柳康笙的膽兒,累了一天,連口氣都沒帶歇的,又雙雙出門尋人去。

才出家門不遠,遠遠見柳漁提着一捆草藥回來,柳二郎松了口氣,迎過去幾步,問道:“去山裏了?”

柳漁應了一聲,正奇怪兩人這時候出來做什麽,柳三郎已經快嘴把家裏的情況說了一通,而後道:“你緊着皮吧,好久沒見爹發過這麽大的火了,我差點就得往鎮裏去找你,幸好你回來了,我不用再跑這一遭。”

柳漁皺眉,柳康笙這是疑心生暗鬼,懷疑她跑了?

兄妹三人一起回的柳家院子,柳康笙正沉着臉在院中踱步,聽到動靜一轉頭就看見人回來了。

不待他發作,柳二郎已經幫着說話了,“爹,阿漁是進山采藥了。”

柳康笙掃了眼柳漁手中提着的藥草,冷哼一聲,終是按捺住了沒有發作這便宜女兒。

他轉身進了堂屋,王氏一個箭步過來,在柳漁手臂上一擰,“你怎麽回事,中午都沒回來吃飯,進山采這麽點藥草要三四個時辰?”

柳漁拂開王氏擰人的手,心裏厭惡,卻不得不應付,仍是對着陸承骁那套說辭。

“在山裏被條蛇吓着,扭了腳,不那麽疼了才敢出來。”

王氏就着昏暗的天光朝她腳上看去,見右鞋一側果然染上了山泥,才知是誤會了,面上帶出幾分讪讪來。

“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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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漁能說什麽,淡淡說了句:“還好。”

她把草藥提到竈房,拿塊竹匾架起來,把草藥在竹匾上一一鋪開,一邊鋪着,一邊想着剛才在從村正家的嬸子口中聽到的話,尋思着怎麽能從王氏口中套出話來。

王氏平白擰了她一把,正有幾分虧心,家裏人都往堂屋吃晚飯去了,她給柳漁打了盆水送到了竈房,“淨一淨手吃飯吧,中午都沒吃,這個等下空了再弄。”

柳漁手下的動作頓了頓。

王氏是個矛盾的人,像是完全分裂的兩個人,有時候柳漁覺得王氏是極厭憎她的,可大多時候她又會有屬于母親的慈和柔軟,厭憎她時就像前兩日那樣,正常起來就像現在。

她想不出來一個人到底是怎麽能在這兩種極端的情感上反複跳躍的,只能往自己父親那一輩的事情去套,想到此,柳漁側頭看向王氏,忽而道:“我回得這麽晚,其實不全是因為腳扭了。”

王氏愣了愣,向着竈屋門外看了一眼,問:“那怎麽回得這麽遲?”

柳漁垂了垂眸子,把鬼話在心裏打了個腹稿,而後像是想到什麽可怕的事,面色發白。

“蹿到我腳上的蛇,是從墳包裏鑽出來的,我被吓到就昏過去了。”她說到這裏顫了顫,擡眼看王氏神色,“我做了個怪夢,夢裏全是霧,什麽也看不清,有個男人……不,他會飄,他說是……說是我爹……”

王氏陡然看向柳漁,瞳孔驟縮。

柳漁像是有些驚着了,又更多的是不安,“我一直一直醒不過來,爹說他沒人祭拜。”

“怦”的一聲,王氏猛然起身,帶翻了放在長凳上的水盆,水淌了一地,又把王氏的裙擺和鞋子潑了個濕透。

堂屋裏大丫跑出來瞧情況,王氏低了頭避過柳漁目光,說去換雙鞋,轉身就走了。

腳步匆匆,落荒而逃。

柳漁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深思。

這之後,王氏明顯的心神恍惚,卻一次也沒再問起過柳漁,關于那個夢境。

甚至于,她着意地避着柳漁。

時間轉眼過了兩天,柳漁因着扯了腳傷的謊,一連兩日都沒再往鎮上去。

這是柳漁重生回來的第十一天了,已是交四月。

離家幾日的柳大郎和伍氏,便在這一天入夜時,乘着雇來的牛車回到了柳家村。

夫妻倆一個背着做木工的家夥什,一個提着包袱,一身風塵卻不見疲态。

柳大郎奸滑,那種即刻就要發達的興奮他想深藏,卻抵不住對方開的價碼太過饞人,他激動了一路,臨下牛車前與伍氏整肅了神色,自覺藏得不錯了,實則還是從眉梢眼角透了出來。

這一夜用罷晚飯後,柳康笙和柳大郎父子少不了又閉門敘話一回,伍氏在廳裏站着,二房和三房再是好奇也沒人敢貼耳朵去聽究竟。

柳漁卻是知道,他們談的是怎麽把她換成銀錢,又能得銀幾何。

她指尖輕顫,想到與陸承骁的進展,才漸漸把這份懼意壓了下去,也清楚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柳漁就悄悄起了床,摸黑進了竈屋。

這個家裏,通常起得最早的是當家主婦王氏,她要管着一大家子的早食,安排一天的家計。

王氏今日如常在天蒙蒙亮就起了床,走進竈屋時卻被牆角縮着的黑影吓得“嗬”一聲,三魂險些去了兩。

她倒退一步,張口就要斥喝一聲壯聲色,那黑影卻先急急喚了一聲。

“娘,是我。”

是柳漁,王氏身子面條一樣軟了下來,扶着門才站住了,“這天沒亮的,你蹲這吓人做什麽!”

她有些生氣,卻還是壓低了聲音,走到竈旁抓了把幹草引火,火光鋪亮了竈屋,她一轉頭,卻見柳漁滿臉的淚痕。

王氏一驚,“你這是怎麽了。”

柳漁一邊抹淚一邊小聲抽噎,“我這三天晚上,每天晚上都做那日一樣的夢,娘,我不敢睡,一閉眼爹就入夢來。”

天色未明的早晨,王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偏柳漁還嗚嗚咽咽的哭,“娘,我爹是不是……他埋在哪,您給燒個紙上個香,去祭拜一下吧。”

王氏抖着嘴唇,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看着柳漁,用一種半含審視的打量,定定看着。

柳漁心頭一跳,面上戚色卻是未變,擡着盈滿淚水的眼睛倔強的與王氏對視。

王氏終于敗下陣來,她想,柳漁應該不是說謊。

或許,真是陰魂入夢。

她拉了一條矮凳坐下,沉默的燒火。

就在柳漁以為她還是什麽也不肯說的時候,王氏開口了,“你親爹死了十四年了,今年是第十五個年頭。”

王氏說完這話,又陷入無聲的沉默裏。

柴火噼啪一聲,她才回過神來,看了柳漁一眼,從袖中摸出一把銅錢塞進柳漁手中。

“今天去鎮上,你買些香燭紙錢,就在渝水河邊祭拜一下吧。”她頓了頓,起身往鍋裏添水,背對着柳漁時,說:“以後在這個家裏,別再提起你爹,你現在只有一個爹,叫柳康笙。”

聲音木然,聽不出任何情緒。

柳漁看着掌心裏的半串銅錢,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她終于從王氏口中聽到了她的親爹,用這樣的一種方式。

然而真相是,親爹早已亡故了,她依舊無親無靠,無所依仗。終是難忍,“啪”的一下,一大顆淚在掌心那堆銅錢上砸碎。

長豐鎮上,天色剛亮,林懷庚就到了陸家,尋陸承骁。

八寶看到林懷庚時,簡直如見救星,引着人就往陸承骁住的二進院西廂領。

林懷庚奇了,一路盯着八寶瞧了好幾眼,他挑了挑眉,“我說八寶,你今天瞧着我怎麽格外激動些?”

“有嗎?”八寶否認,“沒有,絕對沒有,小的哪回看到您不熱情嗎?”

林懷庚搖頭,“那倒沒有。”

就是今天眼睛格外亮,腳步邁得有點迫不及待。

八寶嘿嘿一笑,“這不是我們三少爺現在不用去書院,這在屋裏看兩天書了,您來找他可不是正好,一起活動活動。”

原是這樣,林懷庚釋了疑,笑道:“那你今天要失望了,我找你家少爺就是借馬的,一會兒借到馬我就得走。”

八寶啊的一聲,那股喜興勁兒霎時沒了。

林懷庚瞧得樂呵,兩人說話間已進了二進院,也不用八寶去喊,陸承骁原就在院裏練拳,早在聽到林懷庚聲音時就收了拳,轉身瞧着林懷庚,“一大早就聽你要借馬,去哪?”

這爽快勁兒,林懷庚連直接開口都省了,嘿嘿笑道:“去縣城,五芝齋的雪茸酥只有每旬頭一天有售,不趕早排隊買不着。”

陸承骁就明白了,林懷庚喜歡他表妹不是一兩天,這東西給誰買的他不用想也知道。

“你倒是有心,你與你表妹的事,你姨母點頭了嗎?”

林懷庚神色一僵,面上不複方才的笑模樣了,垂頭耷腦的,“點什麽頭啊,就我娘和我姨母那關系,她哪會幫我去提。”

說到這事他就頭疼,說是姨母,其實是表姨母,親戚關系已經很遠了,可這麽遠的關系,也不知怎的,他娘跟他這位姨母的關系也能處得特別糟,典型的誰也不待見誰那種,尤其這幾年他姨母家殷實起來,那真是一個眼角都瞧不上他們家的。

陸承骁拍拍他肩膀,轉頭交待八寶,“你陪懷庚去馬廄,替他備好馬。”

八寶怏怏的應了,蔫頭耷腦的等着林懷庚同行,惹得林懷庚又看了他好幾眼。

陸承骁眼風掃過去,八寶才整肅了神色,笑着請林懷庚同行,後邊任林懷庚再問,他也只作鋸嘴的葫蘆,只字不提。

把林懷庚送走了,八寶繞回二進院來,陸承骁已經回了他自己房裏。

他輕手輕腳走進去,果然,又捧着書了。

兩天了,打從柳家村回來,他們家三少爺就這模樣。

瞧着也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練拳時練拳,該看書時看書,可除了在太太奶奶和小姐面前有個笑模樣,一個人獨處時再沒見他家三少爺笑過了。

八寶倒了一杯茶捧過去,小心翼翼試探着問:“三少爺,仲珏少爺托您找的東西還沒找到,今兒天氣不錯,您看,要今兒去一趟嗎?”

陸承骁手中的書終于低了低,他看八寶一眼,又看着窗外出了會神,而後把手中的書往書案一擱,起身向外。

“走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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