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走了
珍珠家裏雖然很窮,卻生活在一個溫馨的氛圍中,她爹就不用說了,無條件的寵溺女兒,一直都是女兒說了算,村裏頭人口不多,對待珍珠也是和和氣氣,她第一次遇見這麽不講理的人。
好端端送人禮物卻送出一肚皮氣來,她小.嘴一癟就想哭……
裴昶然看她一臉委屈的表情,終于也想到自己可能有些過了,小村來的鄉野丫頭哪裏懂得姑娘家送男子荷包所含的特殊意義呢?
他見她滴答滴答開始掉金豆子,頓覺煩躁不已,沉聲道:“哎,你還有理了,難道我說岔了嗎?行了,行了,你也別哭了,爺知道你沒錢,再給你五兩銀子,把荷包拿回去,明兒再給爺買一身和你爹一模一樣的新衣裳來行不行?”
珍珠哭唧唧道:“你欺負人,你明明就有許多好衣裳,哪會稀罕和我爹一樣的啊,不想要我這荷包拉倒,我一會兒還送給我爹去,我爹準當寶貝收起來,你太壞了,你!”
裴昶然還就是跟她卯上了,不依不饒道:“你沒送怎麽知道爺不稀罕?”
他站起身,進屋裏拿了銀角子出來遞給她道:“明兒叫裴三再陪你去,不準反駁,不準拒絕!”
珍珠被他硬塞了一個銀角子,一絲莫名的喜悅爬上心頭,“嘿嘿,這人莫不是也給她氣傻喽,又給她銀錢!”
她裝模作樣地吸吸鼻頭,把荷包塞進袖籠,轉身要走。
裴昶然回過神來,突覺自己是不是給這小丫頭擺了一道,扯着嗓子道:“回來,把荷包留下!”
珍珠走遠後,他盯着放在桌上那只紅豔豔的荷包,越看越覺得刺眼,又舍不得丢掉,這可是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尋常人家五兩銀子夠吃好一陣子了。
氣急敗壞之下,他打開衣櫃子,找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塞了進去。
眼不見心不煩。
眨眼到了年關,過年前幾天,裴昶然坐在屋裏細細看賬本,這田莊買下來有三個年頭,每一年除開花銷還淨餘三千兩銀子,今年是第三個年頭,劉管家前日端了三個鐵箱子過來,裏頭齊齊整整碼着都是銀元寶,統共超過一萬兩銀子了。
買的時候一時高興,沒想到這地面也給他額外添了家産,如今他雖人在外面,可這些銀子足夠讓他吃穿有餘了。
那邊家宅雖幾月不歸,可近日暗中也有書信往來,那邊自然更加吃穿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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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他叫了劉管家進來,交代他給家裏的丫鬟小厮多發三個月的月銀,各人置一身新衣,吃食什麽的也盡量多買些,算是第一次在這地頭上和大夥兒一起過個年。
劉管家一聽頓時喜上眉梢,他在這管家也好幾年了,主人不發話哪敢胡亂給底下人發銀錢,今年可算是要過個好年了。
一時間,田莊中人人喜氣洋洋,貼窗花的,貼福字的,挂紅燈籠的,全都忙碌了起來。
到了年三十的晚上,衆人紛紛進來給裴昶然磕頭,又額外得了不少賞錢。
珍珠得了音訊,知道去給那位爺磕頭就能得賞錢,也來湊熱鬧,離上回兩人吵架拌嘴還沒多久呢,裴昶然見她毫無想法的進來磕頭找他要賞錢,真心有些傻眼。
這丫頭是不是神經太粗線條了,他也沒說她是家裏的奴仆啊,這不還安排人侍候着她,這磕頭嗑得要怎麽算,長輩?兄長?主人?
他驚覺,這丫頭在這院子過着,底下人不知道會怎麽想她。
可珍珠頭已經磕下去了,人已經站直了,眼巴巴地瞅着他呢?!
裴昶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走進屋裏捧了一個小匣子出來遞給她,粗聲粗氣地道:“我見你整日就戴着那朵珠花,這個給你以後換着戴,賞錢就沒有了。”
珍珠接過來,打開匣子,只見裏頭色彩絢麗,都是各式各樣的珠花,瞧着十分喜人,除了珠花還有二支金簪子,她活到這麽大哪裏見過這麽華貴的物件兒,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了。
裴昶然見她一副傻裏傻氣的表情,更覺得渾身不自在,上前一步蓋上蓋子,淡道:“好了,好了,回去再看,一會兒叫你爹一起過來陪我用晚膳。”
過完年,就到了春天,時光簌簌地過去,裴昶然和珍珠父女倆在田莊待了一年有餘,這一年裏珍珠在這裏過得越來越自在,時不時東跑西跑的不見人影,袁寶山和衆人相處融洽,也漸漸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般。
只有裴昶然郁結在心,這隔三岔五得來的都是些不好不壞的消息。
皇上又給他的堂兄增派了一萬人馬,終于在關山堅守住了,可萬全都司卻徹底失守了,再也沒拿回來,兩邊人馬展開拉鋸戰,不停地送糧草上去,明明是個糟糕的局面,可京城裏的官員們喜上眉梢,覺得局面已經穩定了下來。
嚴一恒和同僚們持不同意見,數次提出讓他再次出山平定鞑子都被壓了下來,如今稱得上好消息的就是他可以回京了,回京去擔當都督指揮使,這可真是一個笑話,他明明是個堂堂正正的王爺,現在弄了一個正二品官給他,還要叫他上京謝恩!
這一年來,他和珍珠父女也培養出了情誼,可他這一走恐怕是不能帶着他們一起走的,既算不上他的親戚,也算不上他的貼身奴仆,跟着他去京城恐怕多有不自在,還不如留在田莊舒暢。
思來想去,他把父女倆叫了過來。
袁寶山私下裏也聽說了他要走,早在他救他回來的時候,他就從他的夢話中聽出來了,這位爺不是普通人,怕是早晚要走,只是他走了以後會如何安置他,難免讓他心中有些忐忑。
聽了傳話的小厮說了叫珍珠也一塊過去後,他越發想得多了,只是在珍珠面前強作鎮定,不敢顯露出絲毫的不安來。
珍珠也聽小紅說起了主人要離開田莊的事情,沿着那條又是冬日枝丫清冷的小道,一邊走一邊不時擡眼看她爹的臉色,只是沒看出半分端倪來,兩人都急着想知道事情的始末,腳下就都快了幾分。
走進廳間,只見裴昶然面色清冷,站在窗前盯着外頭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瞧,那梅花上有零星的冰霜結在枝頭上,窗戶打開,呼呼的冷風就不停地刮進來……
珍珠縮了縮脖子,今日她穿的不少,裏頭棉花夾襖都穿上了,外頭一件蛋清色的厚棉襖子,雙手還卷縮在袖筒裏,就算是這樣也被這屋裏冷飕飕的風刮得臉疼。
她上前幾步,輕輕推開他,道:“大哥,天氣這樣冷,還是把窗戶關上好,回頭好生生地凍出病來。”
“呯”一聲,窗子就被關嚴實了。
她又快走幾步,順手把門也關緊了。
裴昶然盯着她瞧了一會兒,轉頭和袁寶山說話:“袁叔,我收到調令要回京……”
話說到此,他瞧見袁寶山一臉誠惶誠恐,忍不住長嘆一聲,道:“袁叔,你別站着,我們坐下來說話。”
一方小小的圓桌子,裴昶然坐在一頭,珍珠挪了挪凳子,緊緊挨着她爹也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兩個人四雙眼齊齊盯着他瞧,等他把話接着往下說……
裴昶然見兩人心急,也不迂回曲折了,直接道:“我不方便帶你們父女倆入京,因此打算把你們留在田莊,我走了以後,就把田莊的地契直接送予你二人,今後你們就是這裏的主人,底下的人想怎麽安排也由袁叔說了算,只是我希望保留這個廳間的原貌,今後若有時間,我打算再回來看看。”
袁寶山沉吟了片刻,措辭道:“我與珍珠多謝您的收留了,此處我會好生打理等您回來,只是這地契我還是不收了,這牽涉到銀兩過大,我怎好無端收此大禮。”
裴昶然直接就從袖籠中拿了一張地契出來放在桌上,朗聲道:“袁叔不必太過客氣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東西不算什麽,收下吧!”
他見袁寶山仍是擺手不願意收下,換了口氣,表情看着就有幾分生硬了,他道:“袁叔,我走了以後,劉管家必然會擺出不同臉色來,沒有主子的名分,他不會服你的管轄,更何況還有珍珠,你覺得他會不會還叫人好生侍候着她?我此去山高路遠是半分管不着了,若你仍覺得不妥,今後等我有機會回來了長住了,再還給我如何?”
袁寶山這人本沒什麽心機,聽他如此一說,便有幾分動搖了,當下便應道:“那行,我先收着,田莊掙的銀錢我也先替您收着,将來等您回來了,再還您就是了。”
裴昶然想了想道:“這地契我還是明日當着衆人的面交于你,如此你這主人當得就更名正言順些,明日午後我就要離開此地,你和珍珠早些過來把此事辦了。”
話說到這裏,原本已經說清楚了,袁寶山卻轉頭和珍珠說:“閨女,給你大哥行個禮,謝謝他對你如此照應,行了禮,你先回去休憩,我還有話同他說。”
珍珠愣了幾秒,當下站起身來,微微福了福,一開口聲音已經有些哽咽:“大哥,你有空要回來看我們啊,我和爹掙錢給你買新衣裳穿。”
話音剛落,淚水就奪眶而出。
裴昶然只覺自己手腳都僵硬了,如此場景他真是不擅應對啊,半響才道:“我知道了,別哭了,早些回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