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悶熱的夜風刮進起了鏽的紗窗,在狹窄逼仄的客廳中,殷缙看着坐在沙發上的男生沉默地喝了口酒,低低道:“我想去S大找他。”
“我怕他出了什麽意外。”
男生聲音有些低,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啞。
殷缙帶着點懶散地靠在輪椅上,眸子裏帶着點興味,他客氣地笑了笑道:“可能是在鬧脾氣,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沙發上的男生肩胛微微緩了下來,看上去稍微放松了一些,點了點頭。
殷缙眼裏的興味更加濃了點,他性子一貫算不上好,甚至帶着點惡劣的散漫,他帶着點憐憫惡劣地想着,面前的脾氣又冷又硬的男生碰壁起來,會是什麽狼狽樣?
殷缙指尖輕輕點着輪椅扶手,目光掠過客廳昏黃的燈罩上,瞧見一只從起了鏽的紗窗中鑽進來的飛蛾拼命往着燈上撞,男人笑了笑,溫和開口道:“等S大開學,你找她就方便多了。”
“不認識路的話可以問問我。”
果不其然,眉骨上貼着創口貼的吳楚猛然擡頭,怔了好一下才點了點頭,他抓了抓短短一茬的頭發,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從面前塑料袋裏掏出幾個柑子。
幾分鐘後,殷缙在客廳的小茶幾旁,他面前是一疊工工整整剝好的柑子,他擡頭,就看到了靠在沙發上的男生主動朝他道:“我下班回來順帶買的。”
“這個小販說好吃。”
吳楚面不改色地胡扯,壓根就看不出來是應該整條街柑子最便宜才買的柑子。
他給殷缙剝的柑子瓣連白色的脈絡都細細挑了出來,還特矯情地擺在了碟子裏,工工整整地放在了殷缙面前。
但自己吃就随意得很,剝開後就往嘴裏塞,一邊塞還一邊催促他趕緊吃。
殷缙靠在輪椅上,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那碟剝好柑子瓣上,他指尖拿了一塊,放進了嘴裏後,整個人神情都微微扭曲了幾分。
那酸味直沖沖地狂飙上天靈蓋,酸得人靈魂都被猛然震蕩起來,頭發發麻到脊骨。
他有點木,望向了靠在沙發上往嘴裏塞着柑子的吳楚神色正常,一邊往嘴裏塞着一邊直勾勾地望向他。
在面前男生目光炯炯中,殷家木着臉勉強咽了下去,擠出個笑道:“謝謝。”
吳楚滿意地盯着男人咽了下去。
他眯着眼吐出兩顆柑子籽,慢悠悠滿意想着,吃了他的柑子,幫起忙來也合情合理。
木着臉的殷缙目光落在那碟酸得掉牙的柑子上,微微蹙起了眉頭,沒過多久,他又看到神色自如的吳楚伸手從塑料袋裏又掏出了一個柑子,剝好後又塞到了嘴裏。
看得就令人牙齒發酸。
察覺到男人的目光,吳楚疑惑偏頭望着輪椅上的殷缙。
男人委婉道:“好吃嗎?”
面前男生一副嚼得挺香理所當然的模樣點了點頭,殷缙喉嚨動了動,目光落在了那飽滿的柑子瓣上。
吳楚一邊往嘴裏塞着柑子,一邊遞了幾瓣給男人含糊道:“甜的。”
他遞給男人的柑子瓣看起來都是個頭飽滿,汁水充盈,看上去鮮嫩甘甜。
殷缙有點狐疑,他看着面前的男生神情正常咽下柑子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放進了嘴裏。
幾秒鐘後,男人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一條條暴起,木着臉擡頭望着吳楚。
男生一臉疑惑地望着他,面上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
殷缙吃得臉都他媽地扭曲了,緩了好一下,他才木着臉擡頭,幾秒鐘過後,似乎都能感覺到胃裏翻騰着一股酸意,從腸胃沖到天靈蓋,瘋狂亂竄。
吳楚薅了薅頭發,他掰了一瓣塞進嘴裏,奇怪擡頭道:“甜的啊。”
輪椅上的男人沉默沒有說話,只是擡頭平靜木着臉道:“嗯,甜的。”
這甜就跟白日裏撞鬼一樣,邪門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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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十一點多,在巷子口的老門診的輸液室中,吳楚一邊研究着男人的病例單,一邊薅了薅頭發喃喃道:“原來是真的酸啊……”
坐在輪椅輸液的男人臉色發白手腳冰涼,他閉着眼不鹹不淡道:“酸什麽。”
男人睜眼平靜地學了一下幾個小時前吳楚的疑惑語調:“甜的啊。”
吳楚:“……”
他哪知道男人腸胃那麽嬌弱,只是吃了點酸的東西,腸胃就直接被刺激到腹痛難忍,臉色發白手腳冰涼,他手忙腳亂扛着男人來診所看了後,才知道是柑子是個導火線。
跟個豌豆公主似的。
閉着眼的殷缙在心裏嘆了嘆口氣,知道原因不在面前的男生身上。
他打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過,各方面的條件都爛到了極致,他向來挑剔,毛病多架子大,忍了那麽久身體沒出毛病已經不錯了。
因為外賣不合胃口,一直以來他基本上都是敷衍地動幾筷子就放下,時間久了,腸胃本來就虛弱,被酸得掉牙的橘子猛然一刺激,腸胃存在的問題就直接就爆發了。
吳楚老老實實坐在男人旁邊,守着輸液的男人,他帶着點愧疚道:“對不住了啊……”
殷缙睜眼淡淡道:“不怪你,剛才醫生也說了,我本來腸胃就有了問題。”
吳楚薅了薅頭發,沉默下來,沒說話。
沒過幾分鐘,男人終于忍不住了,他盯着吳楚道:“ 你是真的覺得甜?”
就那個味道,直接酸得能給牙齒崩掉,而面前的男生不僅連吃了好幾個,還在他面前一副吃得賊香的模樣。
真不是故意裝出來演他的?
吳楚擡手摸了摸脖子,望着男人小聲道:“我覺得…挺甜的…”
殷缙:“……”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氣,白着臉虛弱地靠在輪椅上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
這個地方,果真是…魚龍混雜啊……
十幾分鐘後走過來的護士看了一下輸液瓶,打算給輪椅上的男人拔針。
護士一邊利落地拔掉針頭,一邊頭也不擡囑咐道:“回去記得忌口,辛辣刺激的東西不要吃,順便去藥店買點奧美拉唑腸溶膠囊,按時服用。”
吳楚愣了一下,擡頭小聲道:“能重複一遍嗎?”
護士放慢了速度耐心重複道:“奧美拉唑腸溶膠囊。”
吳楚茫然重複道:“奧美什麽?”
護士沉默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擡頭耐心重複道:“奧美拉唑腸溶膠囊。”
吳楚憋着口氣,好一會才磕磕巴巴,道:“好,奧美拉腸坐…不對是奧美拉、拉,什麽拉?”
他擡頭小心翼翼,越說越小聲道:“拉、拉什麽?”
輪椅上臉色發白的男人閉着眼,,木着臉無力道:“奧美拉唑腸溶膠囊。”
吳楚扭頭望着輪椅上的殷缙,帶着點驚喜道:“你怎麽醒了?”
殷缙平靜道:“被你拉醒的。”
吳楚:“……”
護士帶着點憐憫地望着輪椅上的男人,這兩兄弟兵荒馬亂地趕過來,年紀小的那個看上去活潑健康的,腦子卻不大靈光。
腦子看上去靈光一點的那個身體卻不大好。
兄弟兩相依為命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也是怪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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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點滴買完藥後已經将近十一點半,吳楚老老實實将人扛上了樓,他一手扛着輪椅,一手攙扶着男人,上樓時輕輕松松,眼都不眨幾下。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中,殷缙在客廳坐在輪椅上半阖着眼,深夜的夜風終于帶上了幾絲涼意,驅散了悶熱夏季的燥熱。
狹窄的廚房中,一個穿着灰色短袖的男生伸筷子撈出色澤透亮的面條,盛在了湯中,便端了出來放在客廳桌上,一邊走去洗鍋,一邊道:“你吃點面條墊墊胃,待會再吃藥。”
輪椅上的男人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面前,沒動,似乎在掂量着吳楚的話可不可信。
桌子上盛出來的面條色澤透亮瑩潤,冒着熱騰騰蒸汽,上面卧着個胖乎乎的荷包蛋,半響後,男人轉動座椅,去到了餐桌面前。
十幾分鐘後,正在水龍頭下洗鍋的吳楚聽到男人矜持朝他道:“挺好吃的。”
吳楚擡頭,望見男人端莊優雅地擦了擦嘴,擡頭朝他道:“鍋裏還有嗎?”
吳楚靠在水槽旁,看着沖幹淨的鍋道:“沒了。”
殷缙看上去似乎有點遺憾,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吳楚的手藝會那麽合他口味,味道合口得恰到好處。
“以前是在餐館工作過嗎?”
靠在水槽邊旁的吳楚擡頭聽到後,帶着點詫異道:“餐館?”
殷缙優雅地點了點頭,如果面前的男生在餐館工作過,他剛好恰巧有路子能夠安排男生換個輕松一點的工作。
前提是吳楚要順帶把他的夥食也解決了,每天回來要順帶連着他那份的菜一起做了。
吳楚彎腰熟門熟路地将挂面放在了櫥櫃裏,防止夜裏有老鼠咬,聲音在櫥櫃裏頭有點悶道:“沒在餐館工作過。”
“以前是個賽車手。”
殷缙一愣,他沉思了一會,确定自己沒聽錯好,他望着面前吳楚灰色短袖後面顯著的好吉利修車廠幾個白字,重複了一遍道:“賽車手?”
沒等面前的男生回答,殷缙又想到,好像街頭确實是有那些開着違規改裝摩托車,一路風馳電掣油門轟響的社會小青年混混。
常常被投訴半夜擾民的那種。
吳楚聽到帶着點疑問重複了那幾個字,他靠在水槽旁,微微仰着頭,平靜地回答道:“嗯,賽車手。”
是一個13歲就拿下英國卡丁車OK junior冠軍,14歲跑F4第一年就獲得季軍,第二年直接斬獲冠軍的車手。
也是一個如今在旁人眼裏,拉跨整個車隊然後被趕走的車手。
輪椅上的殷缙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挺好的。”
他轉動輪椅駛往自己房間時,終于忍不住偏頭補充了一句:“晚上就別開了。”
他含蓄道:“這附近的樓隔音都不是很好。”
吳楚有點愣,擡頭茫然望着輪椅上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吳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