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昏暗中,“啪嗒”一聲清脆響聲,金屬打火機被男人随意擱在了桌子上,輪椅上的男人閑适地靠在椅背上,眉目內斂,狹長的眸子半阖着,偏頭懶散吐了口煙。
男人身上的內斂與克制清貴在寡淡的煙霧中消失殆盡,像密不透風的古板古董悄然被撕開了口子,周身透着股與之前截然相反的徐然與浪蕩。
想起男生之前像頭困獸一樣渾身上下帶着點煩躁在出租屋理打轉,殷缙看着寡淡升騰的煙霧,想到以前自己剛成年在國外那段荒唐的歲月。
也像頭困獸一樣,冷漠偏執到鋒利,渾身都散發着抗拒與厭惡,排斥着周圍的一切。
不知想到了什麽,殷缙眼裏帶了點笑意,低頭彈了彈煙灰。
只不過人家小男生在煩躁憂郁要不要燙頭罷了。
哪裏跟他一樣。
啧。
表面上又兇又混,實際上連他吃不吃胡蘿蔔都記得清清楚楚。
外頭劈裏啪啦下着的雨漸漸小了起來,昏暗客廳裏的嘈雜也慢慢安靜了下來,輪椅上的殷缙垂着眼将煙掐了,伸手拿起一張濕紙巾慢條斯理地細細擦拭着手指。
裝病的老爺子出院了。
那他也沒必要再繼續坐這個了輪椅了。
畢竟八月末,離他出車禍手術後也确實隔了挺長一段時間。
殷缙将擦拭手指的濕紙巾丢進垃圾捅,不知想起什麽,動作微微一頓。
八月末。
意味着S大快開學了。
那小男生也快見到自己喜歡的人了。
估計要高興得找不着北了。
-------
天際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偏僻的居民樓下,一輛黑色豪華車平穩停下,一柄黑傘撐在敞開的車門前。
長相清秀的黑發男生下車後,動作帶着點拘謹,臉龐上略顯青澀。
撐着傘的司機朝着面前的男生帶着點歉意道:“沈先生讓我轉告您,突然發生了一些事情,很抱歉不得不先将您先送回來。”
張懷遠搖了搖頭,帶着點拘束笑了笑道:“沒關系的。”
撐着傘的司機将他送到樓檐下,微微一笑道:“另外,沈先生讓我轉告您,您以後不必去您兼職的地方了。”
“您想遇到的人,時間到了自然會遇到的。”
“您不必擔心。”
張懷遠神色為不可察一僵,他站在原地了,喉嚨動了動,眼神不明,好半天才輕輕低低道:“好。”
司機微微朝他一點頭,便撐着傘朝着黑色豪車走去。
昏暗的燈光下,那輛昂貴奢侈的黑色豪車在雨夜中發動引擎緩緩消失,在細細密密的雨中像場迷幻的夢一樣。
張懷遠站在原地,眼神晦澀不明。
他想起這一個晚上,仿佛像是電影裏才能出現的場景一樣。
坐落在久負盛名的大廈頂層的頂級餐廳,是S市最頂級的餐廳之一,坐在座位上,張懷遠只要微微一擡頭就能俯瞰整個S市夜景。
在餐廳舒緩的背景音樂和柔和的燈光下,每位顧客都衣着得體光鮮,舉止優雅,端上來的餐品每一道都一絲不茍精致嚴謹,宛如一件藝術品。
而他面前的男人,腕間帶了只昂貴的腕表,冷清俊美,氣質卓絕,行走間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擡頭時望向他時目光柔和了下來。
低緩優雅的小提琴聲流淌,張懷遠看着面前的沈秋澤溫和地跟他介紹着昂貴的菜品,告訴他這道來自Mayura和牛牧場的和牛牛肉受到過許多頂尖廚師與美食家的熱情贊美時,他只能強裝不露怯局促點頭。
在用餐時,他極力像強裝成娴熟的模樣,想像周圍的衣着光鮮的人一樣優雅進餐,但刀叉笨拙地在餐盤上發出尖銳的響聲,讓他難堪至極。
周圍奢侈豪華光鮮亮麗地一切都在他的自尊心上深深烙上烙印,他感到他周圍的人似乎都在若有若無地朝他看來,竊竊私語着什麽。
張懷遠坐在天鵝絨的座椅上如坐針氈,卻依舊強裝着從容優雅,他不斷告訴自己,自己本應該就是這種場合的人。
他是吳家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吳家的血,自然也是這些上流社會中的一員。
但自己用餐時那些難堪得讓他感到恥辱的僵硬姿态,讓他徹底地在心底對吳家的人生出深深嫉妒與濃濃怨恨。
在沒接觸這些昂貴奢侈的餐品前,他的妒忌與怨恨還沒像此刻一般來得深重濃烈,但是一旦接觸後,他的妒忌與怨恨便如同瘋狂滋長的藤曼,啃噬絞纏着他的內心。
他是吳家的孩子,本來可以像周圍的人一般從容優雅的,但是卻因為他在吳家的存在被人強行抹去,如今只能在頂級之一的餐廳中僵硬露怯。
這些奢侈的紙醉金迷生活,本該也有屬于他一份的,如今見識到後,他怎麽可能還會甘心做一個一輩子都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張懷遠知道自己從小就心機深沉,但他一貫會僞裝得腼腆無害,從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張懷遠擡起頭,望着黑色豪車消失的背影,想起剛才司機說的話,他眼神一暗。
“您想遇到的人,時間到了自然會遇到的。”
“您不必擔心。”
沈秋澤知道他費盡心思進那高級俱樂部做兼職就是為了能夠碰見吳父的人,還告訴他,他只要等着,他想見的人自然出現在他面前。
言外之意是沈秋澤會安排好一切。
張懷遠敢保證自己身上對男人絕對沒什麽利益能夠讓沈秋澤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相反,他甚至還要借着沈秋澤向上爬,爬到他想要的位置,有了沈秋澤這樣的人,他不必在強忍在高級俱樂部累死累活,更不必被人狗眼看低。
張懷遠猜想,沈秋澤知道他想要見到吳父的人,想重回吳家,但依舊默許着他的靠近,甚至是主動向他靠近,就代表着沈秋澤或許默認是在他對他的利用。
一個跟他沒有關系的男人,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張懷遠自然能夠察覺到男人對他的心思不是常人所有,他也看得出來沈秋澤望向他的眼神有多溫柔。
溫柔到甚至有幾分毛骨悚然。
而男人身邊人畢恭畢敬的态度,也證實着男人實力絕對不容小觑。
張懷遠咬了咬下唇,深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抓住沈秋澤這條的線。
這條讓他能夠向上爬的線。
-----
撐着黑傘的司機回到車上,他一邊收着黑傘,一邊想起剛才面容帶着點拘謹的男生眼神不明地回複他:“好。”
司機便知道了魚兒已經上鈎了。
他跟着沈秋澤身邊那麽多年,自然知道沈秋澤收集那些“收藏品”的辦法。
那個面容冷清,看上去年紀似乎還在上大學的沈秋澤,城府心機似乎已經深重到可怕的地步。
只從一個私生子能夠在國外的家族中站穩腳跟,并且掌控着家族不小勢力中便可窺見一般。
那些沈秋澤看中的“收藏品”更是在這樣的人面前毫無招架之力,他們或許是有跟那人相似的眼睛,或許是有跟那人相似的側臉,或許是跟那人有着相似的笑。
但是從來沒有人像如今這個張懷遠一樣相似。
說話的嗓音、樣貌、神情,都幾乎跟司機記憶中的那人差不多。
也難怪沈秋澤會幹脆利落地丢棄掉上一個養了兩年的吳家小少爺,轉向了如今的張懷遠。
司機有些驚嘆地想着,當初這個張懷遠他們竟然都沒有發現,最後還在沈秋澤準備對那麽養了兩年的吳家小少爺進行收網的時候發現的。
真不知是老天眷顧還是不眷顧。
畢竟被沈秋澤選中精心培養并收網的“收藏品”,時間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厭惡丢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
沈秋澤住宅。
冰冷的灰白色調的客廳中亮着燈,沈秋澤穿着浴袍坐在沙發上,垂眼看了幾眼司機回複他的信息後,便随意地将手機丢在了沙發上。
果然跟他想得不錯。
張懷遠是個有野心的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沈秋澤不讨厭這樣有野心的收藏品,反而覺得這樣的收藏品能夠更加聽話。
他特地選了那樣的餐廳和環境,他很清楚像張懷遠這樣的人,天生骨子裏就是想往上爬的。
他只需要将張懷遠帶到那樣的環境中催化刺激一下,便能夠輕而易舉地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沒有例外。
沙發上的沈秋澤垂着眼站起,穿着浴袍去到酒櫃前,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微微一怔,好半晌才拿起那黑色的游戲手柄。
他從來都不玩游戲。
穿着浴袍的男人開了瓶酒,他微微靠在玄關上,想着那黑色游戲手柄出現在酒櫃旁的原因。
好一會,他才想起,游戲機是那個鬓邊短短一茬黑發,五官冷峻的男生留下的。
那個吳家小少爺。
男生不愛背包,每次在國外賽事結束後回國過年回來就住酒店,行李箱裏的東西老是亂七八糟,七零八落。
吳楚回國後被圈子裏的死對頭笑話是沒開葷的小處男時,總會惱羞成怒地當着那群二世祖的面,裝作老練娴熟地樣子打電話叫他來酒店開房。
口氣聽上去又狠又痞。
後來确确實實是帶着他去酒店開房了。
結果是他睡床,吳楚睡沙發。
一個一米八多的大個子窩在沙發上打游戲,對着床上的他眼皮子都不擡一下。
那會沈秋澤故意裝作懷着愧疚之心想向吳楚獻身時,但是吳楚總是警惕得很,蹲在沙發上叫他不要過來。
他裝作是一副小白花毅然決然現身的模樣走向吳楚,故意對吳楚動手動腳,把吳楚吓得罵罵咧咧氣急敗壞說:“你們這行能不能尊重一下你們的老板?”
“你怎麽比你老板還牛?”
沈秋澤充耳不聞,單膝撐在吳楚面前的沙發上,面色冷清,裝作一副要脫衣服的樣子,他剛把毛衣脫了下來後,就聽到吳楚氣急敗壞朝他道:“你這個人怎麽那麽不檢點?”
“再脫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皮扒了?”
沈秋澤:“……”
吳楚罵罵咧咧拿着他的寶貝游戲機手柄往床上走去,期間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頭瞪他罵罵咧咧:“看什麽看,睡沙發去。”
那天晚上後,圈子裏果真傳開了吳楚是真的将沈秋澤包養的小道消息。
沈秋澤心知肚明,男生叫他去酒店,多多少少是為了警告那曾經觊觎過他的二世祖,讓那二世祖不要把注意打到他的頭上來。
但是他沒想到,那天晚上,男生就真的在床上打了一晚上的游戲,只不過會時不時警惕擡頭看他有沒有過來在他面前脫衣服。
直到第二天早上,吳楚都沒有跟他說過多餘的話,只是在他準備走時,靠在門上伸手拉住他的背包。
他那時以為男生是開了竅,回頭時卻看見拉住他背包的男生将游戲機抛給他,靠在門上,不看他,目光望向別處,聲音帶着點不自然道:“下次過來還我。”
“看什麽看,我東西老是丢。”
那時的沈秋澤不說話,只看着靠在門框上的吳楚,吳楚目光依舊望向別處道:“只是放你那裏,下次過來還給我”
四周都很安靜,讓吳楚後面那句話聲音漸漸低了下來道:“順便…過來陪陪我。”
大年初一的酒店整條走廊都空蕩蕩,只有穿着衛衣的男生沉默地靠在門框上。
外頭全然是熱鬧喜慶的家人團聚,喜氣洋洋地傳送着福氣,那是平常普通家人團聚喜笑顏開地一個新年。
也是吳楚人生中第一個不再是自己在酒店過的新年,而有人陪了一整晚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