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車廠二樓,幾位找茬的公子哥正在二樓悠哉地正吹着空調,忽然有個人搓了搓發涼的脖子,皺着眉朝着修車廠的大塊空地看去。
烈日下,穿着昂貴西裝的蒼白男生平靜地接過他身旁人遞給他的手帕,在大熱天,男生卻像塊冰一樣,一絲寒氣都不漏,五官深刻唇色寡淡,蒼綠色的眸子帶着點陰冷靜靜地望向他們。
那公子哥心髒驟然一緊,頭皮簌然發麻,像是被一條冰冷毒蛇纏住了頸脖,咽喉被活生生地纏繞窒息而亡,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公子哥咽了咽口水,匆匆轉頭對着周圍的幾個人皺眉道:“樓下那人,你們認識嗎?”
幾個公子哥紛紛朝着窗外望去,透過大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瞧見了樓下的人,其中一個人舔了舔幹澀的唇遲疑道:“我怎麽看着有點眼熟…好像是褚家的那位……”
周圍靜默了幾瞬,幾個公子哥都面面相觑,圈子裏的褚家低調不顯露山水,在國外的勢力錯綜複雜,而褚家家族階級森嚴,在血統上異常嚴正。很久之前褚家就因為繼承人小少爺的病情要在國外治療,在圈子中逐漸隐了消息。
而褚家小少爺褚萼從小身體不好,一出生就帶着先天性的遺傳病,是褚家家族中眼珠子一般的存在,因為身體太過虛弱,小時候就一直坐着輪椅,很少跟圈子裏的同齡人有交流。
幾乎沒有人能夠和這位安靜坐在輪椅上被褚家捧在手心中的小少爺有交流。
除了吳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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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坐在椅子上的吳楚将礦泉水瓶抛向垃圾捅,他手肘撐在膝蓋上,沉默地垂着頭。
修車廠內的大轉扇吹過他沁着汗珠的頸脖,他深吸了一口氣,擡頭壓了壓脖子上的毛巾,站了起來,準備去繼續沖洗車子時,卻被修車廠的主管告知,已經不用去了。
那幾位公子哥已經找了其他的員工來接替他的工作了。
吳楚站在原地,眉眼看上去有點冷,他下颚繃成一條鋒利的線,擡眼望向修車廠外,果然已經沒了褚萼的蹤影。
但那種無時無刻像是被監視的感覺依舊能夠被清晰地察覺得到,吳楚有些煩躁,他朝着主管點了點頭,沉默地坐在了椅子上。
修車廠內隔間裏的大風扇不斷轉動着,地上散落着一堆堆修車的工具,汽油皮革的味道混雜着悶熱一同鑽進了鼻腔中。
吳楚垂着眼,臉色難看,甚至還帶着點焦慮和急躁,只要他自己知道,從褚萼出現的那瞬間,他的神經就已經開始死死緊繃了起來,像是随時随地都要繃斷一般。
那個蒼白的男生擁有着蒼綠色的眸子和虛弱的身體,小時候安靜坐在輪椅上看上去異常地孤僻乖巧。
他們是六歲那年碰見的。
吳楚六歲那年被接回吳宅後,那時候不僅沒有什麽傭人願意理會他,周圍的同齡人也沒有願意帶着他一起玩,基本上都是自己鬧騰找樂子。
他從小就在鄉下長大,摸魚爬樹抓螃蟹樣樣在行,性子鬧騰慣了。天天在泥塘裏滾一身泥回去,他被打得屁股通紅後嚎得全村都聽得到,等到下次又不亦樂乎地快樂滾下泥塘。
小時候回到吳宅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像褚萼那樣蒼白虛弱的小孩,坐在輪椅上特別安靜,還有一雙蒼綠色的眸子,看上去像是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吳楚第一次見到褚萼時,是在吳家舉辦的宴會上,那時的他在吳宅的後花園剛捉了一只蝴蝶,弄得滿身都是泥,臉龐髒兮兮的,眸子卻特別亮。
他趴在草坪上樹蔭下休息時瞧見了坐在輪椅上的褚萼被一群小孩圍着,看上去像是被欺淩嘲笑了一般。
坐在輪椅上的小男孩穿着精致的禮服,臉色蒼白,一雙蒼綠色的眸子垂着,抿着唇,看上去格外脆弱無助。
剛抓好蝴蝶的小吳楚趴在草坪上,猶豫了一下,不知怎麽地就想起了當初剛開始被接回吳宅後的自己。
沒過多久,手上還抓着蝴蝶的小吳楚就兇巴巴将周圍那幾個小孩給吓唬走,連人帶輪椅将那小男孩移到了自己面前的草坪。
暗地裏看着褚萼的褚家保镖都傻眼了,那渾身都是泥的小孩力氣跟頭牛一樣,屁颠屁颠地将自家的小少爺連人帶輪椅移到草坪上。
那時候坐在輪椅上的褚萼擡起蒼綠色的眸子,看着面前渾身髒兮兮,眸子特別亮的小吳楚哄着他,叫他別怕,然後還彎着眸子手中捧了一只蝴蝶給他看。
那只蝴蝶在小吳楚手心中扇動了幾下蝶翼,飛在他鼻尖前,華麗的蝶翼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在半空中随着風扇動着翅膀飛走了。
小吳楚的臉龐帶着幾道灰塵,卻彎起眸子朝面前的人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像是清晨間鮮活的麥苗,生命力蓬勃。
後來吳楚便發現那坐在輪椅上的小男孩便纏上了他,他出現在哪,那小男孩就出現在哪。
小男孩坐在輪椅上安安靜靜叫着他哥,那時候的吳楚豪氣萬丈地拍着胸脯,認認真真地對着輪椅上的小男孩說他保護他。
他跟褚萼的關系越來越好,褚萼也很聽他的話,直到上學了以後,吳楚才後知後覺發現,周圍人只要跟他靠近一點,就會出各種各樣的意外事故。
跟他打籃球的男生手會骨折,帶着他踢足球的男生會在比賽前一天出車禍,他早上多買的牛奶随手給家庭條件不好但總是借作業給他抄的同桌,下個星期他的同桌就會轉學。
讓吳楚察覺到不對勁的是,那天他送打籃球然後手骨折的同學到醫務室,忘記了放學去找褚萼一起回去。
那時候褚萼來到醫務室,拿着他的書包,站在醫務室門口靜靜地望着他,在背光的醫務室前整個人顯得格外陰郁,看到吳楚忙完後,褚萼嗓音輕輕說:“哥,為什麽不來找我?”
吳楚那時候轉頭對床上的同學匆匆交代了幾句,然後低聲對着身旁臉色蒼白的褚萼哄了幾句,說是他的同學骨折了。
那時候的褚萼臉色蒼白,目光平靜地越過吳楚,望向了病床上睡着的男生,忽然道:“如果我也骨折了,哥也會這樣照顧我嗎?”
聽到褚萼話的吳楚愣一下,皺着眉頭說:“別亂說這些話。”
褚萼的身體虛弱,本身病情就不是很樂觀,要是再出什麽事,後果不堪設想。
那時候的褚萼只垂下蒼綠色的眸子,牽着身旁的男生的手,微微一笑輕輕說:“我騙哥的。”
“骨折的話就抱不了哥了。”
吳楚嘟囔了幾句,背着斜挎包,沒看到身後男生眼裏的占有欲濃重得令人心驚膽戰。
之後的幾天中,褚萼真的骨折了,當晚就進了急救室,轉到病房時後臉色看上去愈發蒼白脆弱,中學的吳楚整夜整夜地陪在男生病床前。
他不知道,白天他趴在褚萼病床頭睡着時,那個臉色慘白的男生伸出另一只手,緊緊握着了吳楚的另一只手,自言自語道:“骨折的話是抱不了哥。”
病床外塵埃飄浮在空中,男生低頭吻了吻安靜睡着男生的手,輕輕笑着道:“但是骨折了,哥就會主動抱我了。”
“啪嗒。”挂在牆上的大風扇被一個老員工調大了一檔,布滿灰塵的電扇葉高速轉動着,吳楚猛然起身,從那些陳年舊事中摘了出來,将毛巾浸透了水,敷在了額頭上。
吳楚告訴自己,褚萼回來跟他沒有關系,很久前他們就已經斷幹淨了,後來所有被掩埋的事情爆發後,他們關系就已經分崩離析。
彎着腰在水龍頭前的男生下颚收緊,深吸了幾口氣,指尖有些顫。
褚萼對待感情不像是平常人對待感情,這個蒼白的男生會格外地偏執恐怖,甚至稱得上是病态。
以前他自己一個人沒什麽事,但是如今還有沈秋澤在,他不敢保證沈秋澤會不會被他連累。
想起小時候跟他關系稍微近的人會遭受的那些事情,吳楚下颚越發收緊,整個人緊繃得像根弦一樣,壓抑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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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後,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直奔桐南山,坐上出租車後,吳楚低頭給殷缙發了條消息。
----吳楚:今晚不回去做飯。
巷子裏出租屋內,坐在沙發上剝着毛豆的男人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伸手拿來手機看了看。
幾秒鐘後,殷缙面無表情地将裝着毛豆的塑料籃子丢在茶幾上,冷笑了一下,直接起身回了房間。
他辛辛苦苦在家裏替着扣扣嗖嗖的吳楚省着四塊五的毛豆加工費,結果吳楚拿着那四塊五去找小白花。
沒過多久,男人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低頭看了看。
----吳楚:去拿保溫飯盒。
幾分鐘後,男人從房間裏出來,若無其事地坐在茶幾上繼續剝着毛豆。
桐南山的老舊小區要比吳楚租房子的地方好一點,至少樓道上的聲控燈不會一閃一閃。
吳楚坐在三樓的樓梯上,看着早上擺在地上的紅色電視機布和保溫飯盒已經不見了,他蹲在地上,笑了笑,打算坐在樓梯階上等着沈秋澤回來。
外頭的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長腿擱在地上,拿着手機玩着開心消消樂,頭微微歪着靠在牆上。
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樓梯道上響起皮鞋踏在地上的動靜,吳楚驀然擡頭,借着聲控燈和隔着樓梯隔間處看到了沈秋澤穿着西裝上樓的挺拔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