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中腐肉潰爛時伴随的劇烈痛苦會讓人痛得發狂,但是沈秋澤知道,一旦時間久了那些痛楚就會麻木下來。

只要不去碰那塊腐肉,自然而然就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

就像被包裹在黑暗潮濕的泥沼,哪怕被密不透風纏繞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活氣,但只要依靠着記憶中腐朽潰爛的回憶,就能夠勉強喘息。

哪怕那腐朽陳舊的回憶會死氣沉沉地拽着沈秋澤不斷往下堕,讓他逐漸沉溺窒息,他也心甘情願,也絕對不能觸碰心底那塊腐肉。

但如今他心中那點微弱的聲音卻告訴他,在那兩年中,有人撬開了那塊腐肉,讓外頭那幾絲活氣悄無聲息地滲了進來,讓那幾絲光也透了進來。

只有一點點,卻已經讓沈秋澤有種想要活生生掐死撬開腐肉的那人的沖動,心裏那頭瘋狂的野獸雙眼赤紅露出獠牙撕扯咆哮想要沖破牢籠。

沈秋澤眼珠子燎出紅血絲,他站在原地,周身氣息冰冷,近乎是恐怖地盯着面前的吳楚。

吳楚碾碎了地上的煙,擡頭望着眼珠子被燎得通紅的男人,他皺了眉道:“瞪什麽瞪?”

“再瞪也別想再抽,學什麽不好學這種破毛病。”

沈秋澤沒有說話,他氣息沉沉對着面前的男生俯身,冰冷的手背拍了拍他面前男生的臉龐,像逗弄什麽玩物一樣輕輕嗤笑道:“所以你是後悔了?”

男人眸子看似柔和了下來,眼底深處卻帶着深重戾氣,慢條斯理在吳楚耳邊近乎是憐憫道:“才會現在來找我了?”

“吳楚,你怎麽那麽天真?”

吳楚皺眉,他看着男人冷眼瞧望着他道:“你那點喜歡和愛,有什麽用呢?”

不過是廉價得讓人發笑罷了。

男人眼裏那點嗤笑和尖銳吳楚瞧得一清二楚,像是見到了什麽随意丢棄垃圾廢品,廉價又惹人厭煩。

吳楚站在原地,輕輕摩挲了手背的繃帶後,望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平靜道:“是沒什麽用。”

“你當初一聲不吭消失的時候,我電話從早打到晚打給你沒停過,短信一條接着一條一直發到手機關機。”

“我在圈子裏到處去拜托人去查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還拎着當初那個為難你的富二代領子逼問他是不是又來找你麻煩。”

“當腦袋被砸了煙灰缸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想着還好沒砸到臉,因為你好像還挺喜歡我的這張臉的。”

“說那麽多不為別的。”

“就這麽看來我那點喜歡是他媽挺廉價沒用的。”

吳楚笑了起來,他眸子有點紅,下一秒他猛然拽着男人的領子,将男人重重扣在鐵門上,鐵門發出一聲巨響顫動起來,不少塵埃漂浮了起來。

吳楚盯着沈秋澤,下颚死死收緊一字一頓對着男人道:“但是沈秋澤你他媽別忘了,當初他媽是誰主動找上門的。”

那點被面前人看作廉價可笑的喜歡,是他吳楚掏着心窩子捂暖了拿出來的。

從小就被周圍人指着鼻子罵野種的他,早就習慣了将心裏頭那層殼建得嚴實堅硬,從來沒被人愛過,也從來不曾去被教過如何去愛別人。

在他看來,心裏頭那層殼越嚴實堅硬他就越安全,就越不容易受到傷害。

但是總有些人在心裏頭是特殊的存在,說幾句話就把心窩子捅得血淋淋的。

吳楚死死拽着沈秋澤的領子,胸膛起伏着,将人摁在牆上紅着眼發了狠道:“所以我他媽到底有什麽錯?”

“錯到能讓你一聲不吭地一走了之?”

被猛然壓在牆上的男人有些怔,燎起血絲的眼球動了動,他沉沉地盯着面前拽着他領子的男生,沒動。

長久的寂靜中,吳楚的神情越來越平靜,而沈秋澤在想。上個拽着他領子朝着他吼的人,他已經不記得下場是什麽了,只記得那人哭嚎的慘叫和瘋狂掙紮的背影。

但是顯然現在拽着他領子朝他吼的吳楚下場不會像那人一樣,因為吳楚已經松開他領子,朝着他冷笑道:“給老子開門拿飯盒。”

“老子明天拿飯去喂狗都不會再拿來給你。”

沈秋澤靠在鐵門上,昂貴的西裝沾了灰起了點皺褶,他額前的黑發散落幾縷,正目光沉沉盯着面前冷笑的男生。

幾分鐘後,提着飯盒的男生冷着臉跟身旁的男人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三步做兩步大步跨下了樓,只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站在鐵門前的沈秋澤氣息陰沉,他抓了抓散落在額前的黑發,俊美的眉眼上帶着戾氣,盯着樓道間消失的那道背影。

男人就站在鐵門前,直直盯着那個消失的背影,心髒某個被撬開的地方被猛然束緊,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男生的背影徹底消失,直到聲控燈暗下來讓樓道一片漆黑瞧不見了光影,沈秋澤才将鐵門狠狠關上。

關上門後,沈秋澤大步跨向陽臺走去,他猛地推開窗,看着樓底下的吳楚果真是提着飯盒頭也不回地朝着小區外面走去。

他緊緊盯着吳楚的背影,站在窗臺前臉色陰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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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中的出租屋中,吳楚提着飯盒眉眼陰郁地擰開出租屋的鐵門,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垂眼剝着毛豆。

聽到開門的動靜,殷缙将手頭上一顆毛豆丢進了塑料籃子中,偏頭望着回來的吳楚,不鹹不淡道:“不留在那裏順便幫他炒個菜,然後吃個飯?”

吳楚将保溫飯盒随意丢在了玄關處,聞言面無表情道:“誰傻逼誰留。”

殷缙手頭的動作一頓,擡起頭,目光有些微妙道:“不是去收飯盒了嗎?”

怎麽感覺去了一趟将腦子都給找了回來?

還知道誰留那小白花家裏誰傻逼。

站在玄關處的男生掀開紅色電視機布蓋在電視上,咬牙切齒冷笑道:“我到底有哪點對不起他?”

“不疼他?對他不好?”

“說難聽點,我他媽現在就算有口屎都想着要先給他吃,我對他還不夠好?”

在圈子傳出他包養沈秋澤的兩年中,哪一個亂嚼舌根子的沒被他下過黑手?就連杜航那傻逼都不敢直接在他面前對沈秋澤開罵。

因為連傻逼都知道,吳楚跟個瘋狗一樣護着那個包養的小情人整整兩年。

殷缙:“……”

他看着男生一路罵罵咧咧走到洗衣機前,将他們的衣服拿了出來,罵小白花到一半還能夠無比流暢地剎車,深吸一口氣,轉頭火力對準他道:“說了多少次了,這兩件衣服混色不能洗的……”

殷缙眼神微妙地将毛豆丢進了塑料籃子中,想着他現在是跟小白花一個待遇了?

還是因為吳楚罵人的詞都不帶換啊?

吳楚說到一半,彎腰将洗衣機中的衣服拿出來後,他盯着手頭上的衣服,皺着眉道:“你衣服跟我混在一起洗了?”

男人有着嚴重的潔癖,在衣服餐具方面總是格外注意,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吳楚剛單獨将男人的衣服分出來,準備放進洗衣機後,就聽到客廳中殷缙淡定道:“不用洗了,浪費電。”

“順便幫我一起曬了,我毛豆還沒有剝完。”

吳楚手收了回去,找了幾個衣架将兩人的衣服晾曬好。

他靠在洗衣機上,偏頭望着外頭,抿着唇,好一會才若無其事

外頭蔓延不絕的夕陽早早消散,只剩淺淺一截在天際上,外頭隐隐約約透過泛黃的窗折射昏黃的光在挂好的衣服上,傍晚的風吹得幾件衣服的袖子碰了起來。

巷子口停着一輛低調的黑車,看上去保護嚴實,降下了半個車窗,裏頭男生蒼白的臉龐掩在陰影中,蒼綠色的眸子平靜地盯着窗戶上挂曬好的幾件衣服。

那幾件挂在陽臺上被風吹得輕晃的衣服看款式樣子就知道不是同一個人,右邊的衣服碼數看上去稍稍大一些,跟那件碼數稍小一點的衣服袖子碰着袖子。

他們衣服上洗衣液味道是不是一樣的?

那個人身上會沾上哥的味道嗎?

真的想把那些礙眼的小蟲子一個一個都掐死。

男生蒼綠色的眸子逐漸變得晦澀,他近乎是貪婪地盯着那件在路燈下挂曬微微飄蕩的衣服,心髒劇烈跳動着,震得胸腔似乎都發起燙來。

他歪着腦袋喃喃道:“好想…哥…”

好想把整個腦袋都埋進吳楚的那件衣服裏,身體上每一次毛孔都在瘋狂叫嚣着想被吳楚的氣息包裹着,感受着吳楚溫熱的體溫。

想得快要發瘋了。

褚萼指尖有些發顫,閉上眼睛,發抖的指尖慢慢摩挲着那血紅的指戒,似乎在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過了半晌,臉色蒼白的男生臉上帶着點病态的紅暈緩緩睜開眼,他舔了舔幹澀的唇,蒼綠色的眸子帶着亢奮的光亮。

褚萼不斷告訴自己。

那麽多年都忍過去了,再忍一忍褚萼……再忍一忍。

姓沈的那個玩意已經找到了那個最滿意的收藏品,他們去國外也好,在國內也罷,他有的是方法讓吳楚見不到那個姓沈的玩意。

也不枉他大費周章地搜羅到張懷遠讓那個姓沈的發現。

這些年,他都忍過來了……再忍一忍。

想起那些年在國外的醫院,他在病床上因為治療痛不欲生,痙攣抓着病床單一遍又一遍在唇齒中含着吳楚名字的日子,他都已經忍過去了……

褚萼仰起頭,蒼白得瞧不見一絲血色的手掌心接住車窗外折射進來的纖細光線,他看着光線中輕輕漂浮的塵埃,眼神有些迷離。

那掌心中恍若白晝的纖細光線,仿佛像是很多年前那個午後明晃晃亮堂堂的太陽,在太陽下,一雙小小的手掌捧着一只鎏金溢彩格外華麗的蝴蝶在他面前。

那只蝴蝶停在了面前人的鼻尖,面前人臉上髒兮兮,眸子卻格外明亮,笑着對着他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在陽光下那只纖弱的蝴蝶扇動着蝶翼,順着微風悠悠地飛走了。

此後褚萼見到吳楚的每一個瞬間,他都知道,陽光下那只蝴蝶太美了,但是總想着要跟着風扇動着翅膀飛走,飛走後就再也不會再回來。

他總有一天會将它籠在透明的玻璃罩中,他會每天都替換玻璃罩裏的嬌豔玫瑰,會每天更換最清澈的露水,他會讓它遠離一切的風吹雨打。

但是那只蝴蝶絕對不能飛起來。

他要他那只蝴蝶永遠永遠都待在玻璃罩中,他會抱在懷裏,跟那只蝴蝶永遠在一起。

車窗旁的蒼白男生雙頰帶着病态的紅暈,垂着眼慢慢将落在掌心的光線漸漸收住。

似乎一縷都不曾落下,似乎每一絲光,他都牢牢地将它抓在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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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中,剝完毛豆的殷缙心情看上去不錯,他慢悠悠地接了一小水壺的水,在陽臺上慢條斯理地細細澆着那盆看上去被太陽曬得有些蔫巴的吊蘭。

現在這會,殷缙看那吊蘭倒是順眼了不少,瞧着吊蘭葉子上挂滿了水珠,還大大方方地多澆了一些。

殷缙放下小水壺,感覺像是察覺到什麽一樣,微微擡眼朝着樓下巷子口望去,望着小巷子,男人狹長的眼微微眯了起來。

那種被人盯着後脊背發涼的感覺又來了。

殷缙将水壺放在陽臺上,漫不經心在陽臺上望着那片看上去有些雜亂嘈雜的小巷子,足足盯着半晌,才将紗窗關上。

外頭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殷缙坐在沙發上,朝着剛洗完澡脖子上挂着條毛巾的打着哈欠吳楚淡淡道:“過來。”

吳楚看了一眼沙發上的男人,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懶洋洋走了過去。

男生坐在沙發上将手擱了過去,他手背上的繃帶有些潮濕,被男人用剪紗布的剪刀剪開,冰涼的金屬制品乍然冰壓在皮肉上,讓吳楚眼皮子動了動。

他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靠在沙發上,偏頭嘟囔道:“輕點……”

男生的嗓音懶散,帶着點困意,順着夜晚的涼風就鑽進耳朵裏。

殷缙頭都沒擡淡淡道:“塗都沒塗,叫什麽叫。”

男生這句話沒回,客廳陳舊的窗簾被夜風浮動,圍繞着白熾光燈泡的飛蛾也安靜了下來,殷缙拆開一包棉簽,擡眼就看着男生偏頭像是睡着了。

吳楚極少有這樣的安靜的時候,纖長的睫毛透着淺淺陰影,燈光撒落在了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上,顯得柔和了不少。

男生看上去像是真有些困倦,穿着他給他買的短袖和短褲,遞在他面前的手臂都微微下垂,松松垮垮搭在沙發沿上,有些搖搖欲墜。

能不困嗎。

為了那小白花淋了好幾個小時雨,第二天一早上又一大早在廚房咣當咣當做了一保溫飯盒的飯菜,送到小區後又趕着去上班,傍晚下班後馬不停蹄趕向小白花家裏。

最後還有受一肚子氣回來。

殷缙斂着眉眼,看着那手臂松松垮垮要掉不掉的模樣,擡起了男生的手臂放在了自己膝蓋上。

膝蓋大腿那塊位置感受着吳楚微微蜷縮的指尖和略硬的指甲蓋,男人整塊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看着吳楚的手背,殷缙動作微微一頓,垂着眼一點一點用着棉簽蘸着酒精擦拭着原來和七七八八其他的傷口。

将使用後的棉簽丢盡了垃圾桶,看着手背上沒什麽好皮肉的吳楚,殷缙喉嚨動了動,不知怎麽地,幾乎是嘆息般低低道:“再這樣糟蹋自己,就真的又土又兇沒人要了。”

“愛惜一下自己就那麽難嗎?”

那嗓音輕得像是穿堂風掠過樹梢,随着微涼的夜風消散在弄堂中。

唯一能夠回答的男生閉着眼睛,很安靜地偏頭睡着了。

男人将吳楚搭在膝蓋上的手背打了個蝴蝶結,冷白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着那蝴蝶結挺翹的小尾巴,沒把男生的手臂放回去,而是懶散地靠在沙發上彈着那繃帶的蝴蝶結。

那些隐秘難耐的躁動,也仿佛像是一陣風一樣,不清晰,卻在內心深處模糊了與面前男生距離。

至始至終他留在這裏不是為了看到小白花有多白,更不是為了面前這小男生如何碰壁碰得頭破血流。

留在這裏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得讓他不願承認。

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頭一次遇到感興趣的人了,那人卻連多餘的情緒都不會分在他身上。

殷缙垂着眸,懶散地扯着那繃帶的蝴蝶結,時不時擡頭看着男生有沒有醒來。

玩了半天,殷缙才遺憾地發現,雖然睡着的吳楚看上去比平時安靜的不少,也柔軟了不少,但扯那蝴蝶結的綁帶确實沒有扯內褲帶子來得好玩。

特別是在吳楚一臉賊兮兮不怕死活地快把內褲帶子蹦他臉上時,簡直是在逼人用吳楚最愛的大銀鏈子裏裏外外把人拴上好幾層。

說不定按照男生的性格,脖子上挂條鏈子都能跑。

殷缙笑了起來,不知為何,今晚心情奇好。

他就看着吳楚頭一點一點快倒下時,又能無比自然地歪着身子将頭放正了回來,還順帶打了個哈切醒了過來。

一醒過來,吳楚睡眼朦胧望着身旁的男人一如往常看着書,一低頭卻發現自己的另外一只胳膊搭在了男人了膝蓋上。

剛睡醒的吳楚有點懵帶着茫然想着道:“我手斷了?”

這得受多大的傷才能将手搭在平時潔癖嚴重的殷缙膝蓋上啊?

十有八九不是斷了就是殘了才能有的待遇。

睡得有些懵的吳楚謹慎地動了動手指,看着修長手指靈活地動了動,他長舒一口氣,立馬把手收回來後,頂着那新的蝴蝶結繃一顫一顫地帶走向了房間。

低頭看書的男人擡起頭,看着吳楚走向房間的背影,狹長的眸子微微彎起,把沒看多少頁的書丢在了沙發旁。

沒心沒肺的小崽子。

雖然是這麽想着,男人還是站了起來,關上了客廳和廚房的燈,帶着沙發上的書走向了房間。

狹窄的出租屋暗了下來,只有月光透亮照進了客廳,微涼的夜風浮動着陳舊的窗簾,安靜得可聞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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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晚上吳宅私人墓園。

陰沉沉的墓園中帶着點陰森,帶着冷意的夜風拂過皮膚,激起了一大片的雞皮疙瘩。

張懷遠唇色有些發白,他咽了咽口水,面上帶了點怯望着面前的那塊墓碑旁的男人。

墓碑旁站着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男人肩寬腿長,俊美鋒利的五官在陰森森的墓園中顯得有些令人膽寒。

前不久,張懷遠才通過吳父和沈秋澤,在吳翰面前順理成章地出現,作為吳翰親弟弟這個身份也被沈秋澤設計得完美恰當在吳翰面前浮現。

一切都是那麽地順水推舟。

兩頭的人步步為營裏應外合幾乎找不到什麽破綻。

吳翰點了支煙,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在煙霧中對着張懷遠微笑道:“懷遠啊。”

“你知道哥哥這些年沒找到你,都是怎麽過來的嗎?”

吳翰的嗓音很輕,在陰森森的墓園中顯得有些恐怖,他漫不經心地蹲在地上,一邊對着那個寫着吳楚名字的墓碑燒着紙錢,一邊慢條斯理道:“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到這個墓碑前。”

“想你了,我就跟它說說話。”

“我想着啊,我弟弟怎麽可能就死了呢?”

“他肯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所以我一直在找他,你看,我不就是找到了嗎?”

吳翰看着燃燒的火苗将紙錢吞噬幹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他的側面格外陰森。

說着說着,吳翰對着站在墓碑前的張懷遠微笑道:“你說是吧,懷遠?”

張懷遠點了點頭,紙錢上燃起的火苗襯得他臉色有些發白,他強裝鎮定看着吳翰站起來,男人在陰森森的墓園中繼續漫不經心道:“我說過,要是我找到了弟弟。”

“這座墳和墓碑也就沒有存在了必要。”

吳翰微笑着對面前的張懷遠輕輕道:“要是不是我弟弟。”

“那麽這座墓園也會多一座墳,就當是陪我弟弟了。”

“你覺得怎麽樣?”

張懷遠看着在陰影中滿是戾氣的男人,不敢确定吳翰這個瘋子說的話是真還是假,只咬了咬唇,權當作不不知情的狀态,在吳翰面前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果然外界傳言得不錯,吳翰性格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手段強硬狠辣得讓人膽寒。

吳翰笑了起來,低聲溫柔道:“是個好孩子。”

張懷遠仿佛像是行走在鋼絲線上的賭命着,他望着面前吳翰,一個跟他同父異母,本應該憎惡他為私生子的男人,但他對着他笑了笑腼腆輕聲道:“以前我做夢都想要個哥哥。”

“沒想到長大後竟然能夠實現。”

吳翰笑了笑,沒說話,只掐了煙,淡淡道:“我也沒想到能夠在這時候找到我弟弟。”

張懷遠這個人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物證也太過完美,不管是當年的鄉下人親口說的對詞,還是親緣鑒定結果,又或者是過往經歷,都是完美得無懈可擊。

但是吳宗盛再怎麽隐藏勢力,如今被他打壓得都只是強弩之末,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将掃尾掃得如此幹淨的人送到他面前。

若是吳宗盛的勢力有這樣的掃尾能力,就絕不會被他打壓得那麽狼狽,早就能在以前博弈之中翻盤了。

而面前這個面容清秀的黑發男生的經歷,跟他想象中受苦的弟弟經歷幾乎一樣。

從小到大沒有什麽人疼愛,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看到別人家父母會羨慕,看到別人家的兄弟姐妹也會羨慕

因為想上S大的某個專業,咬咬牙才來到了S市,來到S市後,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卻連想家都不敢說。

因為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沒有家的。

不管是從感性上來說還是理性上來說,張懷遠的出現幾乎就是吳翰幾年前每個夜裏都會夢到的美夢。

在機緣巧合下,他認回了他的親弟弟,萬幸的是他的親弟弟并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健健康康的,能夠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他一聲哥。

這樣的場景幾乎是吳翰成年後灰暗歲月中的為數不多的美好寄托之一。

如今一切都實現了,所有的邏輯鏈都完美地契合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弟弟就站在他面前,腼腆笑着笑着他哥。

可吳翰卻在離墓碑不遠處地方不知怎麽就頓住了腳步,偏頭望向了墓碑一眼。

帶着寒意的夜風将紙錢灰燼吹散,風吹過林梢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哀戚。

林梢晃動,哀戚的風聲聽得莫名其妙地就心口發疼。

但那個常年來此祭拜的男人只是微微頓住腳步,便轉回頭帶着張懷遠從墓園一步一步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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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S市機場,穿着牛仔褲和短袖的金發男生帶着墨鏡,他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拉着行李箱。

手機那頭是不斷的狂轟濫炸,米迦羅啧了一聲,低頭看着屏幕上的車隊經濟人的來電顯示,懶洋洋地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就聽到那頭像是機關槍一樣急速道:“米迦羅,我們發了郵件,但是楚他沒有任何回應。”

“這足以證明楚對我們沒有任何想法。”

“我們還有車手艾德理安·波頓或亞科斯·伯尼,他們都是非常不錯的人選,經驗豐富,我想你需要考慮的是他們。”

車隊經理人對着電話那頭任性的小少爺嘆了口氣道:“而不是親自提着行李去找他。”

米迦羅摘下墨鏡,眯着眼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流,懶洋洋道:“我想我只是過來休息而已。”

“或者順道找找我的老隊友敘敘舊。”

米迦羅稍稍站直了身子,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挺拔高大,他滿意地帶上了墨鏡,對着電話那頭的車隊經理人敷衍了幾句後,便愉快地挂掉了電話。

他面目深沉地站在原地好幾分鐘,揣摩着自己的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身高都屬于偏高時,米迦羅格外欣慰。

隔了那麽多年,米迦羅依舊記得那個黑發黑眼的華國小男生摘下頭盔後跟他淡定說:“在我們老家,大家都是長那麽高。”

“你以後長大了別去,我怕你在我老家會哭得很大聲。”

那時候正巧米迦羅發育晚,正巧比黑發黑眼的吳楚矮上小半個頭,聽完後他滿臉驚恐對着管家連比帶劃,嚎了差不多一下午才被管家安慰好。

但是今日下飛機一看,米迦羅十分滿意自己的身高在S市屬于偏高那一類。

拖着行李箱慢悠悠走着的米迦羅想到剛才電話那頭車隊經紀人跟他說電話,就微微眯起了眼睛。

吳楚不是傻子。

不可能對他們車隊發給他的郵件視若無睹。

除非米迦羅明天睡醒就知道吳楚是他同父同母失散多年的親弟弟,他父親感動震驚之餘,大手一揮,又買下一支車隊的車手席位。

不然吳楚壓根就能夠比簽下曼斯特車隊合同更好的方法回到賽場上。

華國賽車環境還處于起步階段,而且看吳楚在國外那麽多年的表現來看,他不像是大家族中那些能夠砸錢買得起車隊富豪之子。

最重要的是吳楚最後兩年跑出那樣糟糕的成績,沒有哪個車隊願意去理解他到底是不是用爛車跑了第九,也沒有哪個車隊願意去了解他所處的車隊資源分配不均勻才導致了這個結果。

在圍場中很殘酷,賽車與政治與金錢糾葛,像吳楚這樣的車手,成績對他們有多重要就不言而喻了。

而吳楚簽下曼斯特車隊合同,作為他米迦羅的二號車手,是吳楚目前回到賽場上最好的辦法。

所以吳楚不可能會無動于衷,毫無動靜,除非他放棄了他的賽車事業。

但那個黑發黑眼少年駕駛時那與生俱來的速度感告訴米迦羅,他是不可能放棄。

他們是一路人。

他們的理想也幾乎是所有賽車手的理想。

哪怕只有十支車隊,全世界只有二十個車手席位。

他們的目标依舊是世界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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