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日餘晖三
我以為我這身體加上心理收到的雙層傷害至少得休養半個月才能好,沒想到我的機體修複能力遠遠超出我的預料。
我竟然一個禮拜後就活蹦亂跳的出了院。
真是可惜,這意味着我馬上就要見到最不想見到的人了。
啧。
在病床上躺着的日子裏我也不是什麽都沒做。
能賣的都賣了,我賬戶上的數字一直跳,跳得我眼皮子也開始跟着跳。
戚臣幫着我處理了很多東西,最後他問我:“酒店怎麽辦?”我看了眼窗外,我的酒店不愧是标志建築,在這裏也能看到它閃爍的燈牌和仿哥特式的屋頂尖。
“你幫我去找一個人吧,”我說,“他能出一個讓我們很滿意的價錢。”
戚臣好像很開心,一邊記電話號碼一邊笑。
他算完賬,用手指頭彈了彈本子,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這下好了,你有的錢比我多了。”
我學着他的樣子翻了個白眼:“那還不是因為你撈我花了一大筆錢。”
“我樂意,”他合上本子,站起來,感慨說,“現在你的錢都可以包養我一輩子了。”
“哇,大明星這麽便宜的嗎?”我佯裝驚訝,甚至用手捂了下嘴,“還是您準備就此退休?”戚臣快步走過來,用本子角敲了敲我的額角,力道之輕讓我懷疑這本子是羽毛做的。
“我才不退休呢,”他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誰知道什麽時候又要砸錢在你身上。”
我才不費錢呢。
我在心裏默默委屈。
天知道我十七歲的時候連泡面都要分着吃兩頓——面餅煮開了吃一頓,調料包用來下挂面,解饞。
可就算是那個時候,我也知道随時帶跌倒酒和急救藥,買就買最好的,寫滿英文的軍用貨,過期了就換新的。
那個時候的成麒一不怎麽花錢,憋着一股勁兒忍受貧窮,因為他知道,跟死比起來窮算什麽呢。
錢都是保命錢。
不對,偶爾也會花點小錢。
楚令塵來找我的時候,我再窮也要買酒買煙,我再狼狽也要打扮得人模狗樣和他見面。
我曾經花過半個月的房租買了一件不合身的西服,只為了他說要帶我去一個聚會,雖然最後他忘了,跟他去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挽着他的手臂像是餓狗護住一截肉骨頭。
我沒舍得把西裝拿去退了。
不過房租我是交不上了,房東開始斷我的水電,我連方便面都煮不了。
但我還是舍不得退掉那套傻乎乎的西裝。
我換了一個思路,我住的那個破倉庫那麽小那麽破,怎麽還好意思每個月收我那麽多錢?我于是自己一個人去走貨,那是很少見的我沒有聽大哥的話。
拿到錢後我第一件事就是換了一個兩室一廳的小出租屋。
沒比倉庫大多少,但冬天有熱水,晚上也不會有老鼠。
再後來,我越染越黑,越走越深,人們叫我七爺,楚令塵也不再忽視我,我跟着他搞錢,然後投資,帶着刀子做事總比空手交易來得便利。
我二十二歲的時候住進了那家酒店的最頂層,從此再沒有搬出去過。
也再沒有讓楚令塵找不到我過。
我永遠記得我搬出倉庫後的一個月,那是淩晨三點,而且是在一個不太溫暖的季節,我剛剛辦完事回家,手上血腥味兒還沒怎麽散,就在門口見到了縮成一團的楚令塵。
我沒辦法形容我那時候的那種感覺,只能說很奇妙。
或者說很奇怪,因為他不應該是那樣的。
楚令塵本應該是無懈可擊的,他永遠是人群裏的領頭羊,除了我之外,無數人前仆後繼為他赴湯蹈火。
我從不曾懷疑他的野心也承認他擁有足以與他盛大的野心相配的能力——他生來就是當大哥的料。
可這樣的人,平日裏高大如山岳的男人卻在我家門口縮成小小的一團,也許并不是特別小,但在我的視線裏,他乖巧得像是一只怕冷的小貓。
我想從他身邊繞過去,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鼻子特別靈敏——他大概對血的味道格外敏感。
他醒過來,一把握住我的腳踝。
“小七,你去哪兒了。”
他聲音很低,在空蕩蕩的樓道裏回響,像是一根琴弦在我心上撥動。
卻不是一根溫和的弦,反而鋒利如刀,刀刀見血。
于是我沒能結束對他的感情,但我已經開始恨他。
從那天起,我開始恨他,也一并恨上自己。
——直至今日。
戚臣經紀人給他接了一部戲,開機半個月了他卻遲遲沒能進組。
他終于拖不下去了。
“你趕快走,”我扔幾件襯衫在他行李箱裏,“有沒有那麽不要臉的?不務正業就知道纏着你金主!”他一邊把我揉皺的襯衫一一折好,一邊振振有詞道:“我的正業不就是給你暖床?拍戲出通告才是副業好嘛?”我感覺自從我搬到他家之後他就開始有點兒翹尾巴了:“你是不是皮癢了?”戚臣翻個白眼,然後把衣領口子一扯,露出半邊赤裸的肩膀來:“是啊是啊,那你來給我松松皮呗。”
“嬉皮笑臉。”
我又砸了幾件衣服過去。
不過想起來,戚臣從一開始就不是走的乖巧路線。
我有點發愁,怎麽我老是看上些性子野的?楚令塵是頭獅子的話,戚臣也不逞多讓,像極了一只金錢豹,還是很皮的那種。
“诶呀呀,老成,”我安慰自己,“喜歡挑戰困難事物正是你不同凡響的證明啊。”
“你自言自語什麽呢?”戚臣問。
我沒理他,在床上翻了個滾,我愛死這張床了。
酒店的床永遠是一種味道,我已經好久沒有睡過這種散發着洗衣粉清香的床了。
戚臣收拾完行李就出門了。
我沒心沒肺地睡到了大半夜。
醒過來吓了一跳,戚臣抱着個膝蓋坐在床邊看我。
月光透過窗子灑到他的臉上,莫名的,讓人覺得很悲傷。
“你幹嘛呢,吓死我了。”
看清是他,我松了口氣,慢慢爬過去,摸了摸他的臉。
嗯,是真的戚臣,不是夢。
“你能不去嗎?”他問。
我裝傻:“去哪兒,我不就在這裏嗎?”我捉住他的手往我臉上摸,說:“你看我就在這兒。”
他笑了,笑得讓我有點難過。
“我知道你在這兒,”他說,“可你總要去見他,是不是?”我看着他沒有說話。
他仔細地摸我的臉,問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嗎?”“不行。”
我回答得很幹脆。
他低下頭:“那我等你回來。”
“不需要,”我摟住他,在他耳邊小聲說,“說不定我回不來呢?”“別亂說。”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沒關系,要是我回不來的話也不會要你陪葬的。”
“……”我捧着他的臉,難得很認真:“你來給我收骨,把我燒成灰。”
“等以後你要是實在想我了,”我心情大好,抱住戚臣的頭,用下巴蹭他的頭頂,“就用我的骨灰來高潮吧。”
戚臣發出一聲悶笑,捶了我胸口一下。
然後他好像越笑越開心,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連帶着我也被逗笑我們兩個像是傻子一樣笑癱在床上。
月光糾纏在戚臣身上,他眼睛亮亮的。
他仰頭看我,像是在抱怨:“我還沒來得及和你開展一段健康積極向上的戀情你就要去送死了。”
我仰躺在床上,放緩呼吸,随口問:“你都要和我生死相随了還差談戀愛啊?”“戀愛多重要啊,”他爬到我身上抱住我,“我後悔死了,當初就不應該一時財迷心竅上你的床。”
“哼哼,你要是不財迷心竅還沒機會認識我呢。”
“誰說的……”他說話聲音漸小,像是困極了。
我推推他,他卻好像累得不行,翻個身睡着了。
我下了床去拿他的手機想給他經紀人發一個短信,打開就收到一條信息——是一張淩晨的大巴車訂票信息。
他拍戲的劇組在市郊一個很偏的村子裏,好像只有大巴能進。
啧。
單刀赴會之前有佳人餞行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