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日餘晖五

比如現在。

我連帶着椅子把楚令塵壓倒在地,像一只終于反叛的惡犬,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血的味道灌滿口腔,我一時間竟然産生了就這樣和楚令塵同歸于盡算了的想法。

反正我大概也逃不出去。

旁邊楚令塵的手下第一時間就想把我扯開,被楚令塵制止了。

他忍着疼,啞着嗓子問我:“你就那麽恨我啊?”忙着呢,沒功夫搭理你。

如果我現在嘴空着我一定這麽回答他,還附帶一個大白眼,只是可惜我張不了口。

我懷疑我要把他脖子上那塊肉啃掉了。

他好像也意識到我不是咬着玩玩,但他完全推不開我,最後是幾個保镖鉗住我的下巴,把我拉開的。

然後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天啊,塵哥你還好吧!”這女人可真是咋咋唬唬,我想,一邊盡量躲開往我腦袋上招呼的拳腳。

媽的,我好多年沒有這種被一幫人圍着打的時候了。

還他媽還不了手。

我最後一次慘遭圍攻還是因為我偷了一個小幫派老大的手機,我把那個手機給了楚令塵,那個時候為了保密,交易雙方幾乎沒有了解,那個不怎麽智能的手機是唯一的聯絡工具。

楚令車用那個手機和賣貨的取得了聯系,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對方跟我們進行了交易。

那是至關重要的一次生意,是我們底層生活的終結。

不過也不是特別順利,我比較倒黴,第一個被找到。

我認命,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我大哥會來的。

我只能這麽告訴自己,然後壓抑住心中的恐懼,咬牙承受着對方的拳腳相加。

他來了。

但這次不會了。

這次救我的人不會是他了。

我暈暈乎乎,眼睛都很難睜開,只感覺到落在身上的拳頭沒那麽密集了。

女人身上的香氣籠罩着我,混雜着血和煙的味道,嗆得我直咳嗽。

咳出來的一口口都是血,我有些擔心我沒被打死,反而會吐血而亡。

我聽到一陣小小的刺溜聲,像是皮革觸碰到火的一瞬間,一股焦味竄起來。

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痛。

操啊,這瘋女人,煙頭往煙灰缸裏按不知道嗎?往我脖子上招呼是幹嘛啊?我勉強睜開眼:“雯雯姐……你還抽煙啊,孕婦不能抽煙……”話還沒說完,我就感覺到脖子上按着那截煙頭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你怎麽敢提孩子!”她尖叫道。

啧,我忍不住又想翻白眼。

一個死胎,至于嗎,裝得還挺像。

有人比我先開口:“雯雯,手拿開。”

随行醫生簡單的給楚令塵包紮了傷口,他有些滑稽的歪着頭,靠在椅子上,語氣虛弱,氣勢依舊不減。

他重複道:“把手拿開。”

雯雯的眼淚把妝一并打濕,她渾身顫抖,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掐死我。

“你為什麽還是護着他!”“他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揉揉眉頭,神情有些疲憊。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我這個“出生入死的兄弟”剛剛還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背叛了你!”雯雯對着他大喊,“還害死了我們的孩子!”她站起來,狠狠地盯着我,像個複仇女神開始她的審判,穿着高跟鞋的腳直直地朝我臉上踩過來。

大概是抱着要把細細的高跟鞋跟釘進我眼眶的想法吧。

她沒能成功。

她現在離我很近了,躺在離我不過幾十公分的地方,血從她白皙的胸脯湧出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子彈瞄得挺準的,不過不是馬上能死的程度。

應該還能再發表一番遺言。

不過看來她不太珍惜這個安排後事的好機會,她直直地盯着我,氣若游絲:“為什麽……”不是在問我。

“你知道為什麽選了你嗎?”楚令塵擡起一只手擦槍,嘴角的笑容漫不經心,一如平常。

“是啊……那麽多女孩……”雯雯眯上眼,似乎也陷入了迷惑之中,“明明有更年輕漂亮的女孩……”所以對楚令塵産生了什麽不應該的幻想嗎?聽着他們的對話,我都有點同情雯雯了。

和我一樣悲慘。

妄想楚令塵,就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事情。

“因為小七喜歡你。”

他說。

雯雯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怪異,看向我的眼神有點不一樣了。

真他媽的。

我只好竭力用我豬頭一樣腫的臉擠出一個微笑:“文珊姐,你還沒拿金曲獎呢。”

雯雯以前當模特是為了賺錢報音樂班當歌手,雯雯是她的花名,她唱歌的時候叫文珊。

名字有點土,歌也不是會大紅大火的程度。

小歌手沒什麽活,半夜會主持情感電臺,沒什麽人聽,她就自己唱歌。

我那時候晝伏夜出,半夜回到自己的小出租房,腦子裏全是分解的屍體和流動的血,怎麽都睡不着。

沒有手機電腦電視機,就一個上任租客留下來的收音機。

隔着電流,我聽到那個女孩的歌聲,就像是遇到了另一個寂寞的自己。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整夜整夜聽她唱歌。

我有時候在外面,就會用公用電話跟她聯線,我還給她寫過一次信,我說我是一個辍學的小男孩,很想認她當姐姐,因為我喜歡她的歌。

沒想到我收到了回信,就在我搬家的那一天。

她字遠沒有聲音甜美,有些醜,寫了兩段,第一段謝謝我喜歡她,她很高興,第二段是我可以叫她文珊姐,但一定要回去念書、要好好生活。

我跑到電視臺找她,一直等到天快亮,才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兒走出來,我喊住她,把從花店買的花交給她。

她先是吓了一跳,收到花又很開心說謝謝。

那時候太晚了,好多花店都關門了,那一束還是別人不要了的,放在櫃臺裏焉兒得像鹹菜。

可她卻寶貝得不得了,一直說謝謝。

“文珊姐,”我被夜風凍得說話都有些結巴,“我會活得特別好,你也要。”

“是你啊。”

她說。

“我會很有出息的。”

我有些傻氣。

“我會拿金曲獎的。”

她笑眯眯地回我,和我擊掌。

最後我們說了再見。

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後了,她不叫文珊了,比原來更豐滿一些,化很濃的妝。

我也沒再聽過她唱歌。

我也抽條了,不再是幹瘦的小男孩樣子,臉上也刻滿風塵仆仆,也不會再在半夜聽廣播,我沒有了喜歡的明星,喜歡誰就是看上誰,總會被搞到床上,沒什麽意思。

但我其實還是想聽她唱歌。

直到有一天楚令塵叫我出去吃飯。

我很忙,但是楚令塵不會管這些,他的話對我來說就是命令。

等我風塵仆仆地趕到他定的包廂,打開門就看到他抱着一個穿着暴露的女人接吻,手放在那女人的屁股上,整個包廂都是暧昧的水聲。

我僵住了。

楚令塵親舒服了才有空搭理我,他讓我看那女人的臉,話語中似乎有些隐隐的得意:“你看,是她。”

“小明星啊。”

我說。

我心裏很清楚,楚令塵他媽的就是故意的。

他看見過我在出租屋的門上挂文珊的海報,我還買了她唯一的一盤專輯,被他不小心摔壞了一個角,只能放在床頭櫃的最下層。

他也不怎麽招呼我,就和文珊、不,是雯雯調情。

而那天本應是我的生日。

我不知道是忙着幫他處理事情而忽略了自己的生日慘還是喜歡的小歌手成了他的小情人這件事慘,或者他明知道我不會拒絕他依舊把我叫來看他和別人調情慘還是他根本記不得我的生日甚至記不得我對海鮮過敏而叫了一桌子的海鮮慘。

誰知道呢,他媽的我就是那麽慘。

當時我怎麽做的呢?我惡狠狠地夾起一塊龍蝦肉塞進嘴裏,然後慘烈地進了醫院。

我早就該知道這事兒不是吃一頓海鮮就能翻篇兒的事。

雯雯、不,現在要叫她文珊。

她變得溫柔起來了,她看着我,說:“是你啊。”

就像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我不敢看她。

她說:“小意,我其實差點就得金曲獎了。”

我聽出來她叫的是小意,不是平時虛情假意的小一。

因為我當時寫信的落款叫陳意。

“我知道。”

我鼻子有點酸。

最後她說:“對不起啊。”

我還沒來得及說沒關系,楚令塵就幹脆地補了一槍。

血濺到我臉上,和我傷口上的血混到一起。

有些疼。

“你真是個垃圾啊……”我有些恍惚。

門外響起一陣槍聲。

楚令塵擡起眼:“你幹的。”

不是疑問句。

我嗤笑道:“你知道的,一次不行就兩次,我這個人最不會放棄了。”

我勉強直起上身,有些興奮:“你叫了這麽多人來埋伏我,要是今天都被抓了,等那批貨到了,你該讓誰取貨呢?”他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一樣:“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和警察還有聯系?”“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懶得和他廢話。

他卻好像不願意留我等死。

跟他出來的人沒剩幾個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散了,有人斷後,有人開道。

但他好像沒打算把我扔掉。

又繞回到碼頭了。

“你幹脆把我繩子解開。”

我說。

他一個病恹恹的人還帶着我這麽大個累贅我都覺着累。

他喘着氣回頭看我,依稀有點我剛認識他時候的樣子。

“我能相信你嗎?”他問。

有點懷念,我第一次見他也是這句話。

他夾了槍,低下頭幫我解繩子。

我微笑地看着他。

我當時怎麽回答的?“當然可以。”

我的答案一如既往。

他有些發愣,我一把踢開他的槍和他扭倒在地。

“聽我說,”我靠近他耳邊,“你不會死,但你也不會好過。”

我推開他滾到一邊去撿槍。

說實話,我這麽多年第一次用槍對着自己還是有點緊張。

楚令塵的傷口崩開了,一脖子都是血,像個惡鬼面目猙獰。

他撲過來撞開我手上的槍,緊緊扭住我的手。

我被他按在港口的維護欄上,覺得身體已經輕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擡頭看天,今天天氣有些陰沉,碼頭的天空卻依舊很藍,幾只海鳥漸漸在我頭頂飛遠。

槍聲漸漸近了。”

下輩子一定不要認識你了。

“我自言自語道,翻身跳下欄杆。

楚令塵下意識的伸出手抓住我卻沒能阻止我的下墜。

我看着他的臉慢慢變小,驚愕的表情漸漸模糊。

啊,最後連那半截空蕩蕩的袖管都看不清了,只看得到殘陽似血的一抹紅色。

原來這就是他“今天的不同”啊。

被海水包圍的瞬間,我想,我也不欠他的,他的一只手,我用命來還了。

他沒遇上我的時候和我無關。

他的十年也是我的十年,我不虧欠他的。

至于他的下半輩子,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我的下輩子,也和他無關了。

诶嘿嘿,本來有點不開心,但想想還是貼上來,希望大噶聖誕快樂(biubiubiu,祝你開心光波發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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