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光之下一

聽筒那邊短暫的沉默了一下。

“啊,你認識我嗎?”接着,又是滴水不漏的、平平的聲線。

是啊,不僅是認識呢。

不僅認識你,還抱過你還吻過你還和你一起去看了雪山上的星星——“小七。”

楚令塵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我身邊,從我手上取走了聽筒。

我擡起頭看他,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我的肩膀。

怎麽?我現在看起來是想要把話筒搶回來的樣子嗎?“我、沒、興、趣。”

我對着楚令塵做口型。

他笑笑,松開了按住我肩膀的手,走到了茶幾的另一邊,和我對望着。

“喂,你這個電話來的可真不是時候,”他看着我,眼角的笑意還沒散,“唔,我在家,可我不是一個人在家……”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他臉上的笑消失了。

他把話筒拿遠,對着我招手,“過來,小七。”

“幹什麽…… ”我狐疑地瞪着他,腳下慢慢移動着。

楚令塵的表情堪稱慈愛,“……?他想和你說說話。”

“哈,我和他有什麽好說的?”他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對話筒那邊道,“真可惜啊,他好像不太願意認識新朋友……”他還拿眼睛瞟我,“是啊是啊,大概是青春期叛逆吧…… ”“好像到了年紀都這樣……?”“啊,看我的眼神像看仇人…… 不,他對誰都沒有好臉……”他還在絮絮叨叨着,宛如一個中年婦女。

我站在原地忍無可忍——在楚令塵嘴裏我仿佛一個中二學生,無所事事且有極為嚴重的被害妄想症——他談論我的口氣就像是我原來的某一個班主任,正在和我的家長讨論我的乖張和任性,打算下一節課就把我攆出教室。

惡氣堵在喉口,不發不行。

“楚令塵你跟他講個屁啊!”我額角青筋直跳——我跳到茶幾上,撲向楚令塵搶他手上的聽筒。

楚令塵卻好像早有防備,連帶着底座一起抱在懷裏不讓我得手。

我把他撲倒在沙發上,費盡周折也沒能得手,我于是改變路線想去扯電話線,反而被楚令塵的長腿絆倒,以臉砸茶幾告終。

茶幾上的茶水軟墊還是救了我,疼倒是不太疼,就是悲憤,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那種悲憤。

……?我明明記得我成年後腿也很長的!楚令塵把我扒拉起來,掰着我的臉左右打量,“怎麽又摔了?你是十七歲不是七歲好不好…… ”我瞪他、瞪他、瞪他,然後趁他不備一個翻滾拿到了沙發上的電話。

“滾犢子吧你個垃圾玩意兒別打電話過來了!”挂電話,一氣呵成。

我癱在沙發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楚令塵靜靜地看着我,然後從茶幾底下摸出一瓶藍藥水和一包棉簽。

他走過來,彎下腰給我擦額頭上的一個包——要不是被棉簽點到的一瞬間感覺到了一點熟悉的疼痛我還真不知道起了一個包。

“你看看通話記錄呢。”

他氣定神閑地換了根棉簽,說道。

我一驚,“什麽意思……?”他甩甩手腕,把多餘的藍藥水都甩掉,輕輕戳在我腦袋上的包上,“早挂了……”“……小笨蛋。”

他笑得很淺,但我還是聽出來了。

我笑不出來——我翻了白眼做死魚狀,喃喃道:“靠,我就知道……”棉簽的力道加重了——楚令塵道:“你知道什麽了就你知道?”“我看你什麽都不知道。”

“…… ”我賭氣道:“是啦!我什麽都不知道!就是什麽都不知道才被你們耍得團團轉!”“……”楚令塵沉默了一會兒,又換了一根棉簽,道,“誰耍你了?我就從來沒對你撒過謊。”

我狠狠瞪他——是啊,他多高明,都不屑于騙我,照樣把我耍得團團轉。

可是他瞞我,這和騙我有什麽區別?大抵是我瞪得太有氣勢,他語氣軟了下來,“……我以前不認識他。”

我們都知道他說的“他”是指誰,也知道”以前“是說的多久以前。

“…… 那現在是怎麽回事?”我很嚴肅地質問他。

“下午去學校好嗎?”他問。

呵,他可真是只狡猾的老狐貍,避重就輕,啊,不對,簡直是顧左右而言他。

我完全不想跟他溝通,從沙發上站起來,坐到了餐桌旁邊。

可惡,我的魚香肉絲都涼了。

楚令塵也慢悠悠地晃了過來,“你去學校,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他說,“好嗎?”他好像斷定了我不會說拒絕的話。

“你有沒有搞清楚,”我冷笑,“就算是威脅也應該拿點對等的東西來交換……”他突然伸手端走我面前的一次性餐盒,很認真道,“不去上學就不給你飯吃。”

我有點懵。

他趁機把桌子上的菜都攬到了自己那邊。

我下意識按緊了自己手邊的白米飯。

他指了指,說:“有本事就靠着那碗飯活。”

“靠——”我惱羞成怒,“楚令塵!”“去不去?”“……?去。”

“乖孩子。”

“等一下,”眼看着他把菜一一擺回桌子中央,我開口道,“…… 我想吃熱的。”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大眼瞪小眼。

最後他妥協了,“行,我去給你熱,吃飽了就給我收拾東西去上學。”

我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展成這樣的——楚令塵守着我吃完了飯,然後拿着一沓文件送我到了學校。

午後的陽光溫暖到刺眼——我跟在楚令塵身後亦步亦趨,對陌生的校園充滿恐懼。

是的,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竟然感到恐懼。

十七歲之前,學校對我而言像是一個牢籠或者說是一個泥潭——我每天絞盡腦汁想要逃離。

偶爾我不想逃離的時候,它就成了我惡作劇的溫床成了我闖禍的基地。

實際上我大多數時間都不在教室裏,我在籃球場、在小賣部、在活動教室也在教學樓後面的花壇裏,我對學校的感情一半是不在意、一半是厭惡。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感到恐懼。

楚令塵很快地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我越走越慢,最後蹲在了進門口的水泥地上。

我感到頭暈,可能還有點想吐。

我抱着膝蓋,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地表逐漸升溫,我能感到熱浪慢慢從我腳掌周圍上揚——我覺得我可能是中暑了。

在我滿腦子想着藿香正氣液多少錢一瓶的時候,頭頂突然被籠在一片陰影下,我擡起頭,炫目的日光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才能看清楚令塵。

楚令塵背着日光,用身體為我遮住了大部分惹人讨厭的陽光。

他微微俯身,摸我的臉,叫我的名字:“小七?”真奇怪——楚令塵的手為什麽那麽涼?像是井水,涼意沁人,卻不刺骨。

我下意識地躲開他的手,把臉埋到膝蓋上,悶聲道:“你可不可以自己去辦手續啊?我好像呃有點頭暈…… ”我斟酌了一下語句,思考着要怎樣才能既不丢我的臉又體現我寸步難行的虛弱。

“我們去樹蔭底下休息一會兒好嗎?”楚令塵在這個時候展現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善解人意。

我難得的想要表揚一下他這個該死的性格——周到又貼心,理性統領一切。

“是的是的是要休息一下我這個樣子多給你添麻煩啊你把我放這兒自己一個人去肯定一會兒就能辦妥了……”我絮絮叨叨着,希望他最好下一秒就消失,十分鐘之後就辦好一切回來,然後帶我離開這個該死的、充滿油墨味道的學校。

楚令塵扶着我的手臂僵了一下。

“閉嘴。”

他說。

我看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在樹下的花壇邊坐下。

他扶着我的後頸,輕聲說:“你靠着,靠一會兒。”

我随口道,“靠樹還是靠你啊?”“…… ”他沉默了,好半天憋出來一句,“随你。”

我想象了一下靠他的場景——不知怎的渾身發麻。

于是我選擇乖乖地背靠着樹坐着。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灑在我的頭頂,微微的風從葉片間穿過,挾裹着樹葉的氣息又拂過我的面龐。

還有泥土和樹皮的氣息,在烈日的暴曬下,一股腦地爆發,彌漫在空氣中。

我昏昏欲睡,閉着眼睛,幾乎已經陷入夢境。

一陣風吹過,引導着層層疊疊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遠處操場上人群的笑鬧也經過空氣的處理傳入耳中,不遠處還有不緩不慢的下課鈴聲——在這所有的聲響中,有一個聲音差點在風中溜走。

“……我從來沒把你當過麻煩……”低沉又輕柔。

我倒寧願自己沒聽見。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或者更久,我恍惚睜開眼,發現日頭已經有點西下的趨勢。

楚令塵竟然還在。

“幾點了?”“四點。”

我們出門的時候是兩點,兩個小時也不算多久。

我揉揉臉爬起來,“哦,那你已經辦好了嗎?”“沒有,在等你。”

“……”我拍拍褲子上的渣滓,突然覺得很難和楚令塵溝通,“等我幹嘛?”“你總要見見你的老師和你學校的校長吧。”

楚令塵一本正經地說。

我有些愣,他順手把我拽過去給我拍後背的灰。

一臉理所當然——我合理懷疑楚令塵把我當成了他兒子。

我決定今晚上回去後看看他是不是還濫用職權把我名字改了——楚麒一多難聽啊。

一想到這我又有點抑郁。

我老子娘都不管我了,我還揪着個姓幹什麽?說不定哪天我就主動去警察局把名字改了……“你還暈嗎?”楚令塵問。

我摸摸胸口:“好像還有點……”楚令塵很嚴肅:“到底還暈不暈?”他那麽兇做什麽?簡直莫名其妙,我撇了他一眼,完全不想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着。

他沉下臉,一大步跨到我跟前,“說話。”

我很不耐煩:“你煩不煩啊?”你管我暈不暈就不能快點辦完事快點走嗎?我他媽真想這樣沖着他大吼。

媽的。

放假了嗎,想我了嗎,前者選答,後者必答,hi hi 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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