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翌日,沈笙一覺醒來的時候,沒有在屋子裏看到江源致。下樓的時候,看到月閑正在給江源致上藥。
月閑見他下樓,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
“你昨天晚上怎麽回事?阿致跟我說他晚上起夜,本想叫你跟他一齊去的,推你半晌,你都沒醒。你自己摸黑下樓,摔了一身傷。”
他拎起沈笙的褲角。“這身上的舊傷還沒有好,又添了新傷,你這個師叔是怎麽當的。”
沈笙摸了摸鼻子,他實在是睡不了客棧裏的硬床。昨天上半夜,他一直睡得不甚安穩,到下半夜才勉強小憩了一會兒。
“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
月閑給江源致上完藥,就上樓去給鳳小公子收拾行禮去了。
沈笙坐他面前,摸了摸鼻子,有點心虛。
“身上的傷還疼嗎?”
江源致看了他一眼。
“早就不疼了。”
沈笙道:“我要回蒼梧山,你要跟着我一起去嗎?”
江源致剛想回絕,眼角撇見潘淵剛進客棧,立時閉上了嘴巴。
昨天潘淵連哄帶騙,将沈笙诓去明安村,今早是特意跟沈笙道別的。
“昨天晚上,我哥哥又飛書一封,說是又有幾處發生了詐屍,懷疑是柳橋風所為,非得讓我去看看。”
他語氣裏盡是哀怨。
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哥對你也是給予厚望,你可不要辜負他的心意。”
潘淵打掉他的手:“我要是想辜負他的心意,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對了,還有那個四處逃竄的嬰靈,你上報長老會了沒有?”
沈笙道,“沒有。”
潘淵道:“反正你都是要回蒼梧山的,回去之後告訴你哥哥也是一樣的。”
他看了看天色。
“不早了,這次就多謝沈兄了。不過,我還是要出言提醒,在塵裏見到定天宗小宗主一事,可不要外傳,說不定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沈笙道:“我和他相見兩厭,現在之所以還沒有出事,全是在看他父親和我大哥交拜的面子上。”
潘淵咳了一聲。
“說起來,你與郁楠結仇,還是因為柳青……”他話說到一半,見沈笙的指關節攥得發白,才想起江源致還在旁邊。立即改了口。
“那件事情過去就過去吧,好在你現在已經找到柳師姐的血脈了。”
北鬥宗的弟子見自家小公子從客棧出來之後,連忙跟了上去。
“公子,我們接下去哪裏?”
潘淵腳步不停,“去柳城。”
自從長老會在落雨街擊敗柳橋風之後,這段時間怎麽會有那麽多起詐屍出現。突然,他腳步一頓,腳下似是踩到什麽東西,往下一望竟然是兩個糖人兒。其中一個糖人的臉,還被他一腳踩成兩半。
這八成是哪個貪吃的孩子不小心掉落的。
而此時,那個貪吃的孩子正在委屈巴巴的喝着小米粥。
只要江源致喝粥時稍微發出一點動靜,沈笙手裏的折扇就會毫不猶豫的敲在他的腦袋上。
“我知道你以前吃了不少苦,為了活命沾了不少惡習。但你跟在我身後,就得給我張臉,這髒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坐得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東西不能發出聲音。”
月閑揉了揉江源致發紅的腦門。
“小公子,反正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我們以後再學也不遲。”
沈笙道:“你就慣着他吧!”
月閑道:“阿致畢竟在外面受了那麽多的苦,要是柳師姐還在的話……”
沈笙有些無奈。
“罷了。”
月閑一喜,他就知道,只要一提柳青蕪,沈笙哪怕是有天大的脾氣也散了。
待江源致吃完飯,月閑拎着小包袱跟在沈笙後面,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
“小公子,這好像不是蒼梧山的路吧!”
沈笙頭也不回。
“不是就對了,我想先去長守派看看。”
他們一出城,月閑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幻化成一只白喙灰鶴,馱着他們二人,往長守山飛去。江源致老實坐在鳥背上,見沈笙向他望來。立時便覺得自己有些不妥,立馬抱住沈笙的大腿,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從鳥背上滾落下來。
江陽城距長守山足足有數千餘裏,月閑足足飛了兩日,才到達長守山。
江源致從鳥背上下來時,腿還有些微微打顫。眼前金色袍角一閃,就要沖出嘴的髒話話立刻被他收了回來。眼睜睜得看着沈笙背影走遠。
月閑已經變回人形,扶着江源致。
“你現在先別跟他說話,他現在來到這兒可得傷感一會兒呢。”
他們降落的地點是長守山腳下一個小村子。長守山以前是不叫這個名字的,當時,他和江東流冥思苦想幾日,最後還是師姐拍板。
“那便叫長守山。”
那時候,他還跟在師姐後面傻樂,完全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涵義。觍着個大臉湊過來。
“那山腳下的小村莊也改成長守村吧。”
沈笙掃視周圍。這些破損的茅屋土坯房倒比他負氣離開時多上十倍不止,衍然形成一個頗為壯觀的小城。
長守派滅門之時,山腳下的村民也多受波及,死傷大半。據說屠殺整整持續了三天三日,長守派一些傳出送信救救的小弟子都在半路被人截殺,無一生還。
待長老會的人察覺不對趕到長守山之時,整個長守派下下已血流成河。江東流和柳青蕪的屍身,就橫梗在山門前。江東流臨死時,還将柳青蕪護在身上,一條破碎的龍尾,幾乎将整個階梯鋪滿,鮮血順着階梯,一直流到山下。
而柳青蕪身下護着的,則是長守兩個字的牌匾。
沈笙步入一間破敗的客棧,這裏已是狼藉一片,角落裏盡是蛛網,牆壁上還有一些已經發黑的污漬。桌子上面,早就積了厚厚一層灰。
沈笙在客棧裏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剛想往外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是從後院傳來過來的,沈笙身子一凜,立即轉身向後走去。
一個身形破爛的少年正在從井中絞着木桶,聽到動靜之後擡頭,正好與沈笙四目相對。
沈笙瞳孔驀地一縮,一道刀疤從少年的額頭一直漫延至右側的下巴。把一張完整的臉硬生生的劈成兩半,看起來異常的恐怖。
沈笙還未開口詢問,便聽那少年大叫一聲,手一松,木桶重重得落到井裏。他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吓一般,一下子就躍過幾道矮牆。他明顯是極為熟悉這裏,沈笙跟着他轉過幾個角之後,那少年便消失不見。
月閑跟江源致聽到聲音尋了過來,沈笙便将剛才見到那個少年之事給他們說了。
月閑道:“是不是附近村子裏的村民路過這兒,在這歇腳?”
沈笙道:“不像,我看他身上穿的好像是長守派的道袍,一面還印有一些破損的雲雷紋。況且,若是附近村民不會對這兒的地形此如此熟悉,他肯定是在這裏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月閑語氣不自覺地放緩。“村子這麽大,他要是存心想躲起來,我們也很難找到他的蹤跡。”
沈笙嘆了一口氣。罷了,先去山上再說。
長守山的山體雖比不上空桑、蒼梧高大雄偉。倒也層巒疊嶂,風景秀麗。當時江東流便是在此處與柳青蕪成親。他們結婚那日,山頂處也只有幾間零落的茅草屋。
江東流和柳青蕪脫離無相宗之時,和無相宗鬧得很不愉快。以前相交的師兄弟們,除了他和顧明軒之外沒有再來一個人。
那時候,雖說人是少了一些,倒也不覺得冷清。
而現在的長守山頂,則是有連成群的宮殿。只不過這些大殿早就破敗不堪,有些地方早已變成一地的瓦礫。通往大殿的青石路面,也早就被及腰高的雜草覆蓋。
沈笙找了半日,才在後山一大堆青冢中找到兩個人合葬的墓穴。
江源致看到沈笙站在墳前,一動一不動。有些疑惑:“江東流,不……是老爹,他是怎麽死的。”
月閑嘆一口氣:“還能是怎麽回事,還不是因為柳橋風。”
江源致:「…」。
月閑道:“柳橋風當初連夷三族的事兒天下誰人不知,能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賬多了不愁,虱子子多了不咬。江源致也沒甚在意。
“那他和定天宗的小宗主是怎麽回事?”
月閑見沈笙還沉寂在過去的思緒裏,沒留意這裏。這才彎下腰,壓低聲音在江源致的耳邊道:“說起來,還不是因為你娘。”
“柳青蕪?”
月閑道:“你在民間流亡的時間很長,對玄門一些盛會還不大了解。這玄門之中,每三年便會舉行一次年輕弟子間的比試。放那些弟子進入「化」中修煉。成績不合格的弟子,就會直接踢出宗門。那一屆不巧,偏偏是那位小公子和你娘分到了一處。他們要在成群的雪山裏尋找到一株千年雪蓮。當時你娘已經找到那個雪蓮洞的入口了,但卻對守在洞裏的靈獸頗為棘手。恰在此時,郁楠來了。他先誘哄你娘去引那頭靈獸出來,兩人再合力殺敵。誰知那靈獸一出來,他便出爾反爾,自己先去取雪蓮。等你爹和我們家小公子趕到的時候,你娘已經在冰湖裏跟那只靈獸鬥了三天三夜。從此,身上便落下了病根。你身體虛寒,身上多處經脈阻塞,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怪不得這具身體活像個無底洞,原來是打娘胎裏就帶出的毛病。
沈笙拍了拍江源致的小肩膀:“不過,你放心。我們家小公子肯定會想法子醫好你的!”
江源致靜默了好一會兒,舔了舔嘴唇才道:“确實,我的确很需要他的幫助。”
“阿致過來!”
聽到沈笙在叫他,江源致很不情願的過去了。身子還沒有站穩,就被沈笙一巴掌拍跪在墳前。
“磕頭。”
見江源致的掙紮,沈笙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折扇。江源致看到他手裏的折扇,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見他不再掙紮,沈笙才慢慢松開手。
“給你娘磕三個響頭。”
江源致身子不動,瞧見沈笙拿着扇子有一下沒一下敲着自己的掌心。咬牙磕了幾個頭。
沈笙很滿意他的動作,将手中的扇子收了起來。
“說。”
“說什麽?”
沈笙道:“自然是說一些你娘愛聽的話。”
江源致跪在地上,想了半天才開口道:“娘,您在地下不必憂心孩兒。我知道您的心願,一定是希望孩兒平安順遂的長大成人,作為你的兒子怎麽能不遂了您的心願。但母親仇深四海,作為您的兒子又怎麽能不為您報仇?但我深知這樣一來,與您希望我平安順遂的心願相違背,我又怎麽能讓母親陷入這兩難的境地。今日我便斷絕我們母子之間的情份……”
沈笙覺得自己扇子收的有點早,一把捂住江源致的嘴。把他按倒在地上。
“師……師姐啊!”沈笙聲音有些顫抖:“這……這小子現在有點缺心眼,現在還不到帶他來見你們的時候,等我把他調|教成知書達禮的世家小公子的時候,再帶出來見你們。”
接着又強按着江源致的腦袋,哐哐磕了幾個頭,就火急火燎地下了長守山。
作者有話說:
大家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