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記·二十七 ...
如果說要用一種事物形容她。
那麽我覺得她像一束荊棘花。
在渾身的刺裏,開出一朵花來。
——摘自
操場上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慢跑,初秋的風微涼,順着臉龐拂過發絲,吹起來舒服又清爽。
唐尋喝着那瓶檸檬茶,宋遇和她繞着操場一圈又一圈慢慢走着。
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從他們旁邊跑過去,後面的女生追着前面的那個,用手去撓她的腰,兩人哈哈大笑,轉身鬧做一團。
明亮的陽光下,十七八歲的少女在操場上打鬧,笑容像沾着晨露的花朵,鮮妍明媚。
唐尋看着她們,唇角微微一彎。直到她們跑遠了,她收回視線,不經意間瞥到了身旁的宋遇。他安靜走在一旁,看着遠處,像幽暗夜裏的一段月色,安靜雅致。
宋遇看起來,一直都是安靜的,不會主動參與熱鬧,但也不拒絕。雖然看起來總是冷淡不好說話,但很細心,還有不動聲色的溫柔。而且,很喜歡小動物,很善良,很有禮貌。
所以唐尋不明白,為什麽宋遇看起來很樂意和她做朋友,他這種性格,應該很不喜歡她這種人才對。想起之前他主動來給她補習,唐尋覺得更怪異了。
和他認識兩個月,唐尋覺得宋遇也不是一個很熱心很樂于助人的同學。
唐尋腳步慢了下來,然後她發現,一直在看着遠處的宋遇,腳步也跟着她慢了下來。她清了清嗓子,朝宋遇問:“暑假的時候,你為什麽答應幫忙給我補習?”
宋遇腳步一頓,他目光收了回來,落在了地面上,看見了唐尋的休閑跑鞋,旁邊繡着一只黑白小熊貓。一時之間,他忽然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
見宋遇愈發安靜,唐尋歪頭看他,唇邊露出了笑,調侃他:“還是說你其實很樂于助人?”
過了一會,宋遇的目光慢慢落到了她臉上,那雙點墨一般的眼睛幹淨澄澈,他抿了一下唇,聲音有些低,就像剛剛吹過耳畔的秋風:“以後再告訴你。”
聞言,唐尋眼睛微微一瞪,看起來很是不滿這個答案。可宋遇擡腳繼續繞着操場走,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算現在告訴她原因。
唐尋走快兩步跟了上去,迎面吹來的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微微哼了一聲,擡手攏起長發紮了起來,悻悻說:“神神秘秘的。”
宋遇正好轉頭看了她,目光正巧落在她額角偏上的一道疤痕上,因為年歲已久,看起來已經不太明顯,但仔細看,還是能看見那道三四厘米的長傷疤。
注意到宋遇的目光,唐尋擡手摸了摸額角的傷疤,然後十分自然地撥下一些碎發擋住,這才對宋遇說:“我還以為看不見了呢。”
雖然知道打探別人的隐私不太好,但宋遇遲疑了一會,慢慢開口了:“這是……”
“想知道?”唐尋喝了一口檸檬汁,站在了他面前,然後倒着慢慢往後走,風從她身後吹來,吹起了她額角的碎發,露出那道已經不太起眼的傷疤,“告訴你也沒什麽,反正……都過去很久了。”
唐尋覺得,年少那種無知的惡,往往是傷人最深的。就像是四面八方飛來的網,可以将人一點一點勒死。
四年級的時候,唐尋的媽媽去世了。唐維軍忍着悲痛,在商界中奮力去博,只為給她更好的未來。他覺得是自己害了陳蕙,他每每回到家,就會情不自禁想起陳蕙的身影。所以他離開了深州,将唐尋交托給了外婆,去了外地拼搏。
唐尋一個月後重新去上學,同學看她的眼神變得同情又小心,連同桌和她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因為老師的叮囑,同學們不敢讨論唐尋家的事情,怕惹她傷心。
唐尋變得沉默無比,不愛說話,不愛出門,原本白裏透紅的小臉迅速消瘦了下去,看起來蒼白又無神。
她還記得,那天她一個人去廁所,在隔間裏聽見同班的女同學在小聲說:“唐尋好可憐,她媽媽來接她放學的時候出了車禍,爸爸又去外面工作了,我都不敢和她說話了。”
“她爸爸為什麽要去外地工作呀?是不要她了嗎?”
“不知道啊,老師都沒有說呢。”
“我覺得就是不要她了……不然為什麽不帶她一起去外地工作呀?”
廁所的隔間被一腳踢開,兩個小女孩還沒看清楚,就被一個人揪住了頭發,狠狠往牆上撞去。唐尋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兩個女孩子看她的眼睛,像看怪物一樣。
最後是班主任趕到才分開了死死扭打在一起的三個女孩子。
兩個小女孩的家長很快就來了,看見自己女兒額頭上青青紫紫,連都黑了,嚷嚷着要一個解釋。
她的外婆一路小跑來了學校,看見披頭散發,額角上帶着長長一道傷痕的唐尋,覺得眼前一黑。她賠着笑臉給兩個女孩的家長道歉,班主任在一旁調解,說唐尋媽媽剛去世,情緒不穩定,讓他們諒解。
女孩們的家長聽了,不由有些同情唐尋,語氣就軟了一些,嘟嚷着說算了,不和小孩子計較。
班主任蹲在唐尋面前,摸着她的臉,朝她溫溫柔柔笑着,輕聲哄她說:“唐尋,動手打人是不對的,和她們道了歉,以後要好好相處,都是要一起生活到畢業的同學呢。”
唐尋倔着臉,眼淚一顆一顆滾下來,落在抓痕遍布的小臉上,刺得生疼。她死死盯着那兩個躲在爸爸媽媽後面的女孩,梗着脖子艱難開口:“不要,她們說我爸爸不要我了!”
最後,三方的家長都不歡而散,班主任只好尴尬送走他們。
唐尋仍記得,那是一個陰天。外婆牽着她走在小路上,輕輕撫過她額角的傷,眼睛很溫柔,就像她的媽媽一樣,她說:“囡囡,爸爸去外面工作,是為了讓你過得更好,有很多好看的裙子和漂亮的文具。你放心,外婆陪着你呢,以後有人欺負你,就告訴外婆,千萬不要打人了,打人是不對的,知道嗎?”
唐尋看着外婆的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那時候的唐尋還不知道,除了打架,還有很多方式可以傷人,而且可以傷得更深更痛。
第二天她去上學,發現同學看她的眼神又變了。從一開始的同情小心,變成了現在的害怕和讨厭。
班上不少人說,唐尋精神不正常了,會發瘋打人,所以她爸爸不要她了,最好離她遠一點。
所有的人開始疏遠她,從本班,逐漸到整個四年級。從疏遠她本人,到疏遠她接觸過的東西。
從四年級到小學畢業,唯一願意繼續和她玩,和她一起回家的就是許星晝了。
她額角的那道傷痕,記錄了她從前最灰暗壓抑的兩年半。
“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想想,也沒什麽了。”回憶完當年那段最難熬難堪的往事,唐尋看起來依舊輕松随意,仿佛只是說了一段無關癢痛的經歷。
宋遇看着面對着他,順着跑道在倒走的唐尋,她唇邊帶一點笑,痞氣又懶散,看起來像是什麽都無所謂一樣。
剎那間,他忽然覺得第二根肋骨往下的地方,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