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日記·二十八 ...
今天我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很溫柔,很細微。像是在剎那間,連雲朵上都開滿了花。
——摘日日記
“我以前也試過。”
看着眼前似乎對以前這些事漫不經心的唐尋,宋遇突然開口說了這句話。
“試過?”唐尋微微茫然,覺得宋遇這種說話掐頭去尾的方式必須要改掉,每次聽他都和破譯福爾摩斯密碼一樣。
宋遇看着她,慢慢說起了自己小學時的事,雖已過去許多年,至今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壓抑。
宋遇從小就屬于那種別人家的孩子,聰明安靜,嚴格自律。雖然不愛說話,看起來太冷淡,但這并不影響大人對他的喜歡。
他的性格是受爺爺影響形成的,七歲前,他都是被爺爺撫養。宋遇的母親周舒雅剛畢業那年懷上他,懷着他的時候正在攻讀碩士,生了他之後接受了倫敦大學的邀請,她猶豫再三,最終決定了去留學了。宋父那時已經是醫生,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所以撫養宋遇的擔子,落在了他的爺爺奶奶身上。
他的奶奶在他兩歲那年去世了,于是撫養他的,就成了他當過兵的爺爺。
他改不了以前在部隊的習慣,所以對宋遇要求嚴格。他也不擅長哄孩子,遇到宋遇哭的時候,只會冷冰冰叫他不要哭。所以他逐漸學會了安靜,學會了自己去找事情研究。
也許是因為他的爺爺給了他深刻的影響,所以他的性格安靜冷淡,甚至有些寡言,也不擅長和別人說話。
七歲後,父母将他接回身邊讀小學。
因為他的安靜寡言,他成了班裏最奇怪的存在。
成績好,有些冷淡,不愛和別人說話,別人家的家長很喜歡他。
這些足以構成天真單純的孩子讨厭他的理由。
宋遇從讀一年級開始就不受同學的歡迎,他不擅長和別人溝通,只能看着同學疏遠他,在背後議論他,在暗地裏排擠他。
書本莫名其妙出現在垃圾桶,筆袋突然不見,坐下的時候椅子消失,下課的時候書被撞在地上,抽屜裏經常出現許多惡作劇的東西……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這樣的小惡積累起來,足以殺死一個人。
宋遇仍記得小學畢業那一天,他看着這個像籠子一樣的學校,慢慢吐了一口氣。
他突然覺得,天空很藍,雲朵很白,路邊的樹格外翠綠。
于別人而言,是結束了一個充滿歡樂與友誼的小學時期。于他而言,卻是獲得了解脫。
後來上了初中,他的同桌,是個話特別特別多的男生,他雖然很吵鬧,但上課的時候還算安分,而且脾氣也很好。在他說十句,宋遇答一句的情況下,他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宋遇很奇怪,反而更加興致勃勃和他說話。
這個聒噪的少年,就是方子然。
“所以,我很感謝他。”宋遇雲淡風輕說完了那段與唐尋有些相似的經歷,朝她露出淺淺的微笑,就像晨光下的湖面蕩出的層層漣漪,“雖然以前的事情讓人不喜,不過都過去了。”
唐尋看着眼前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身上沒有這個年齡男生常有的浮躁,他安靜而自律,成績很好,卻謙讓禮貌。這就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她沒想到,像宋遇這麽優秀的人,也會有被校園暴力的經歷。
僅僅是因為以前的他不合群。
唐尋也朝他笑了笑,突然覺得宋遇更真實了一點。
“我也很感謝一個人。”
唐尋看着碧藍澄淨的天空和淺薄如紗,低低垂在半空的雲朵,風吹過時,雲朵慢慢被拉長,逐漸變成雲紗。眼前的少年,眼睛映着碧藍的天空,幹淨溫和。他就像柔軟淺薄的雲,飄然間進入了她的視野。
唐尋還記得,剛上了初中的自己,依舊不怎麽被同學所接納,因為以前的小學同學的造謠,許多同學都與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因為不被接納,所以她冷淡而高傲,對于他們的中傷,滿臉漠然。
初中的女孩,就像枝頭的的豆蔻,袅袅婷婷綻開,呈現出一種介于天真與成長的分界。
唐尋就像枝頭開出的那一朵豆蔻,引來了許多男生的私下讨論。
隔三差五,唐尋就會收到一些字跡幼稚,用詞奇葩的情書。
不少的男生有意無意接近她,還打了個賭,賭誰最先追到高傲的唐尋。
三中女生大多數都喜歡許星晝,喜歡他的痞氣,哄女孩子時的溫柔,喜歡他打球時的帥氣,還有他偶爾的冷戾。而三中女生最不喜歡的,無非就是,相貌比自己好,性格高傲冷淡的唐尋。她們做夢也想看她滿身狼狽掉進泥坑的樣子。
初二的傍晚,唐尋一如既往冷淡走出校門,許星晝和其他男生去網吧了,今天沒有和她一起回家。
途經一條回家必經的小巷子時,她被學校裏流裏流氣的幾個小太妹攔住了。她們明目張膽把頭發挑染成各種奇怪的顏色,造型誇張極了。
為首的小太妹是一個五官秀氣,卻十分張揚的女生。她留着時下流行的厚重斜劉海,頭發有幾縷挑染成了紫色和綠色,看起來很是醒目。
唐尋認識她,因為她給許星晝送了很多次禮物,但許星晝一次也沒有收過。他曾在一起回家時,向她抱怨——
“真搞不懂那些女生,好好的把頭發染成五顏六色,和動物園的錦雞一樣,難道很好看嗎?”
“你今天怎麽不纏着星晝和你回家了?”紫綠錦雞挑釁地看着她,語氣輕蔑又不屑。
唐尋對她使用的這個纏字表示無語。
“和你有關系?”唐尋記得,那時候發她,是這樣高冷回答的。
“真搞不懂,你要不要臉,天天去纏着他,你以為這樣他就會喜歡你?”小太妹繞着她踱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然後嗤笑了一聲,表情很是不屑。
“所以呢,他喜歡你?”唐尋那時看小太妹的眼神或許過于嘲諷,戳中了她的痛腳。
然後,小太妹說了一句她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的話——
“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一個沒媽,爹不要的人,配得上他麽?他不過是看你可憐,同情你而已,少蹬鼻子上臉,看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唐尋已經不太能記清楚當時那種感覺,腦袋裏空白的,手掌生疼。等她回過神,她看見小太妹已經捂着臉靠在了牆上,盯着她的眼睛紅得像怪物,像是要殺了她一樣。
再然後,六七個人打在了一起。唐尋被推搡着,眼前忽明忽暗的,不知道誰甩了一巴掌,她覺得半邊臉都失去了知覺。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然後,她看見了牆邊碎了半截的啤酒瓶。
那一剎那,她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她外婆說,打人是不對的。
可是,難道別人欺壓,自己只能忍讓?憑什麽她就要忍讓?自己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誰又能體諒她?
然後,她看見自己沖過去抓起了那個啤酒瓶,然後猛地朝正中那個女生紮下去——
那瞬間,唐尋覺得有些發冷,有些快意,也覺得自己完了,對不起她的外婆。
快要刺下去時,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明明是修長白皙的手,力度大到讓人不敢相信。唐尋舉着那個啤酒瓶,瞬間動彈不得。
過了好一會,她才發覺自己在幹什麽,寒意從腳底驀然竄起,她渾身一軟,呆呆跪坐在了地上,啤酒瓶碎了一地,碎片照出小太妹那蒼白如紙的臉,她滿臉驚懼,只能大口大口喘氣。
男人一身黑衣,看起來很年輕,身後跟着幾個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高大男人,看起來是要去辦事的,只是偶然路過了這裏。他看着滿地狼藉,朝那幾個小太妹露出了一個略顯冷淡的笑,慢條斯理說:“把別人逼急了,死的可是自己。”
男人低頭看向唐尋,她呆呆跪坐在地上,緊緊繃着下巴,像只落魄高傲的孔雀。
他突然就想起了已經過世的妹妹,于是對她伸出了手,語氣軟和了一點:“起來。”
唐尋茫然看着他,腦子一片空白,還沉浸在剛剛差點殺人的那一刻,久久回不過神來。
那是唐尋第一次遇到秦平生,如果當初他沒有攔,她不會在深中,也不會遇見宋遇,不會遇見高中這一群朋友。
長長的過往說完,宋遇沉默聽完了全程。唐尋看着柔軟的雲朵,微微一笑:“他救了我。”
“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麽好人,什麽事都幹的出來,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可能在蹲監獄。”
然而,宋遇對上了她的視線,認真對她說:“你沒有主動打過架,不搶錢不傷人,不欺負同學,為什麽不是?”
空氣沉默了許久。
唐尋朝他燦然一笑,眼尾的淚痣在陽光下生動極了,她笑着說:“那你說是就是呗。”
“這個周末下午來零度嗎,唱歌給你聽。”
宋遇在一瞬間,聽見了花盛開的聲音,細微溫柔的,不為人知,像是漫山遍野開滿了爛漫的山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