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施嘉醉了。
等他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酒店上面的房間裏,身上被人仔細地整理過,重新換了一件幹淨的睡衣。
封躍手上端着熱水,坐在旁邊将藥遞過來,“先吃解酒藥。”
他臉上戴着副黑框眼鏡,顯得文質彬彬,英俊成熟。
“謝謝,”看到來人,青年短暫地吃驚了一下,沒想到照顧他的人居然會是封躍,他将藥接過來吃了,随口問道,“他們呢?”
封躍看着他漆黑柔軟的發頂,言簡意赅地解釋,“有事先走了。”
俞清和容雪今年都在上升期,忙得腳不沾地,行程和通告都是排得滿滿的,自然不可能在這裏多做停留,施嘉心中了然。
沒有誰願意一直等着誰,再過幾個月,俞清自然會忘記這段旖旎的經歷,因為進了新的劇組,還會有另一個施嘉等着他。
這本就是他自己希望的,可真當俞清毫不留情地離開時,他居然又生出些許不滿的情緒。
看來不光是女人善變,有時候男人的心情也很善變。
施嘉自嘲地笑笑。
封躍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對方的表情,他剛才刻意隐瞞了俞清想要帶對方一起離開的事情,對方看起來似乎也并不介意。
他不禁在心裏松了口氣。
雖然費了點不小的力氣,他輕輕摩挲了下右手手背,那裏還殘留着些許與人動手後的鈍痛,但是看目前的情形,顯然很值得。
施嘉慢慢起身,用力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語氣疏離,對男人道,“封導,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明天再走。”
今晚頭痛得要命,身體也懶洋洋的,攢不出什麽力氣,幹脆在這個酒店裏住一晚,明天再離開。
Advertisement
他又重新倒回了床上,頭陷在雪白的枕頭裏,将手背搭在額上看着同樣是白色的天花板靜靜地發着呆。
反正他又不像俞清他們,回去之後公司說不定也不會派什麽要緊的工作給他,宋新耀又跟在高原弈身邊,孤零零一個人在哪裏都一樣。
封躍放下水杯,伸手替他按揉着腦袋,他這個動作顯然親密過了度,雖然那手上的動作很溫柔,力度也适中,暫時纾解了施嘉心裏那股因疼痛而生起的煩躁。
可施嘉卻對忽然親近起來的導演十分不習慣,他身體微僵,向床後面避了避,朝男人笑道,“我沒事,只是今晚稍微喝多了點,之前給你添麻煩了吧,不好意思。”
封躍看着青年疏離的神色,怔然地收回了手,半晌後,他才道,“以後不喜歡就不喝,沒有人會逼你。”
施嘉笑道,“因為高興嘛。”
是真的高興嗎?還是因為大家都裝出一副歡快熱烈的樣子,所以自己也不得不戴上虛僞客套的假面與他們周旋。
今晚容雪的刻意針對幾乎沒有人會視若無睹,可青年卻放佛根本沒發生毫不放在心上,臉上也沒有任何陰翳,平靜得很。
封躍忽然問道,“你想紅嗎?”
不是什麽你想不想要提升演技沉澱自己變得更優秀的廢話,直白到令人咋舌。
容雪今晚那樣有恃無恐,自然不會只是因為她年紀輕輕就拿了多次國內外影後。
娛樂圈裏最不缺的就是影後,不管是有實力還是沒實力的。
真要排輩分,哪裏輪得到她,她的底氣不過是今晚故意帶來給衆人炫耀的男人,一個影後,大家不過敬你一兩分,投資人頂多也只會在選角時考量考量,可秦兆顏的女友甚至是妻子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身後有光線最有底氣的男人撐腰。
封躍并不是随口試探,可施嘉卻懶洋洋道,“想,又沒那麽想。”
他歪着腦袋,見封躍一直看着他,忍不住嘲道,“封導,我沒那麽大的志向,只要有戲拍有口飯吃就行。”
他不求出人頭地,只求能用這個還算喜歡的職業填飽肚子。
封躍暗自握緊了放在膝側的手,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你如果想,你也可以......”
“不,”施嘉不等他說完便笑着打斷他,他語氣輕松,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這個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和俞清發生關系是他自願,若真做成一樁買賣那又算什麽?
他不願意将那兩個字眼放在自己身上。
圈子裏年輕漂亮的孩子多得是,哪裏輪得上他,真這麽幹了說不定還有人嘲笑他是個賣不出價錢的老屁股,平白惹人笑話。
這個人有時候看着沒什麽脾氣,像根野草一樣,好像誰都能随便踩上一踩,可有時候自尊心又高得要命,哪怕被踩幾腳也要重新站起來,讓人刮目相看。
好像沒什麽能夠真正打動他。
封躍低着頭,竭力掩飾住心中的黯然。
是真的沒什麽嗎?他扪心自問道。
不,有的。
他忽然想起那間房子,那些曾飄散在裏面的食物的熱氣和冬天裏兩人分享彼此身體的時光,他從前明明快要成功了,只差一步。
他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味道。
學着像俞清那樣用真心去慢慢打動他的事情不是沒有考慮過,可到底還是落後一步,況且還有之前害得對方發燒住院的前車之鑒,哪怕施嘉看起來并不像還在介意的樣子,自己心中卻有些忐忑。
也許還可以铤而走險選一條捷徑。
他本來以為會奏效的,尤其是在今晚被容雪刻意針對後,任何一個有自尊的男人都不會願意遭受別人這樣的欺辱。
哪怕他外表看起來再不在意,心中想着的也一定是以後要出人頭地,絕不讓人看他不起。、
就像他從前的自己。
可是還是沒用。
施嘉仍舊油鹽不進。
他既有點失落,又覺得理所應當。
青年哪怕失憶也是施嘉,誰也無法改變他。
看着正發着呆的男人,床上的青年忍不住試探着叫了聲,“封導?”
封躍回過神來,不自然地抹了把臉,“抱歉,你要休息了嗎?”他問。
他忽然在瞬間想起兩人剛重逢時發生的事,臉色驀地有些慘白。
他幾乎快要忘記的細節,劇組裏流傳的那段謠言。
他很想開口給青年解釋,說那些人是在胡說八道,那些事情他根本沒做過,他們可以先試着交往,等不合适再分開,這次他一定會認真投入,絕不會再辜負他的心意,兩人并肩互相扶持,一定能一直走下去。
可是看着青年蒼白消瘦的面孔,那些想要為自己辯解的話卻根本說不出口。
是真的全都胡說八道嗎?
他從前背叛的是事實吧,他那時候确實被名利遮眼,被權勢所誘,只覺得那些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的确是放棄了他吧。
他是個勢利的小人,對手卻是什麽都有的俞清,他怎麽可能不輸?
哪怕是提出這樣卑劣的以包養為掩飾的條件,他也比他們少了太多。
青年實在是沒有必要選擇他。
他比一塊雞肋還不如。
他在心中自嘲道。
“我的老師章導,最近有一部新電影正在籌拍,你如果感興趣,明年5月到8月的時間留出來吧。”封躍忽然道,施嘉不由得有些愕然。
他以為剛才的交易兩人并沒有談攏,所以這突然的掉下來的餡餅又是怎麽回事。
“別多想,”封躍垂着眼,淡淡道,“我只是覺得這個機會不錯,你可以去試試,我的推薦也許有用,也許沒用,最後還是看你自己。”
施嘉身體放松,輕聲道,“謝謝封導,我會努力的。”
“你明天和我一起走吧,我讓助理去定機票。”封躍壓抑着心中翻湧的情緒,對施嘉道。
青年眼神疲倦,眉眼間有些困意,他含糊道,“好。”
封躍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将被子替他掖好,啞聲道,“早點睡吧。”
他默默地離開了房間,不敢再去看床上慢慢沉睡的青年。
高原弈腳步輕快地進門時,燈瞬間亮了。
宋新耀坐在沙發上面色難看地望着他。
“你剛才去哪兒了?”他冷冷道。
高原弈腳步微頓,忽然将手插進口袋,語氣輕松,“宋導那兒。”
“去做什麽?”
高原弈忽然嗤笑一聲,他背靠着牆,“你是故意裝傻嗎,宋哥?”他低着頭,面上被光線照得暧昧斑駁,顯出與平時不一樣的陰沉與魅惑,“因為我要讓他改劇本呀,”
他見宋新耀眼神不屑,笑得樂不可支,對面色冰冷的經紀人哂道,“下午的拍攝明眼人都看得出男二的戲把我壓了,就這麽播出去我的臉要往哪兒放?”
見宋新耀沉默,他繼續嗤道,“難不成你想看我尬演技辣眼睛的片段在網上到處亂傳,恐怕制片和投資也不會同意,畢竟在那群可愛的粉絲心裏我可是今年演技最好的小生呢。”
他嘴角的笑容玩味,朝男人抛了個膩歪的媚眼。
某個野雞排行榜上評選的高原弈确實是近幾年新生代的演技最佳。
只是宋新耀和他都明白那個排行榜只是粉絲砸錢投出來的玩意兒,根本沒什麽公信力,最多能糊弄下不清楚內情的投資人。
宋新耀皺眉,“我只希望你能處理好私人問題,以免到時候大老板......”
高原弈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對方所擔心的到底是什麽。
“你是說秦總。”
他見宋新耀眉間一閃而過的緊張,笑得更加輕松愉快,輕聲道,“放心,他已經很久沒有找過我了。”
所以他才如此急切地尋找下家。
實際上秦兆顏之前讓他那裏也不是為了和他上床,兩人偶爾會說一會兒話,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那裏唱獨角戲。
更多的時候,秦兆顏只是在不遠不近的位置看着他。
秦總需要的也許并不是長相和性格都合胃口的床伴,而是合他奇怪癖好的洋娃娃。
他想到之前從對方那裏收到的那些“禮物”:看不太懂意思的簡筆漫畫,會發出“桀桀”怪笑的骷髅八音盒,長得畸形醜奇的玩偶......
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男人對他并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哪怕他脫光衣服站在對方面前,男人依舊能面不改色、語氣冷靜地讓他離開。
想到那次的經歷,他的臉色不由得更加陰鸷。
秦兆顏之後再沒有找過他,哪怕他主動道歉,放低姿态,在對方那裏依舊毫無轉圜的餘地。
高原弈忽然問道,“我長得到底像誰?”
他出道前曾整過容,因為年輕,恢複得也很快,如今整張臉看起來毫無瑕疵,精致漂亮,透着少年的英氣勃勃,可眉眼間依舊有讓宋新耀覺得熟悉的地方。
尤其是對方沒有刻意帶上那種虛僞熱情的微笑時。
宋新耀看着他精細完美的面孔,沒有說話,高原弈卻主動湊了過來,在離宋新耀不到一厘米的距離,瞪着那雙狹長陰柔的眼睛質問道。
“宋哥,告訴我,這雙眼睛到底像誰?”
他的聲音裏沒有了平時那股子故意惡心人的甜膩的媚态,帶着一種少年人的認真和執着,宋新耀聞言不禁有些怔然。
半晌後他才回過神來,不自然地将視線從那雙眼睛上移開,輕咳了一聲,淡淡道,“你就是你,不像誰,別想多了。”
高原弈卻不依不饒,走到他面前,聲音尖刻,“你也不知道?是覺得我很蠢嗎,他明明說過,我只有這雙眼睛最像。”
他語氣咄咄逼人,神情激動,這時宋新耀才發覺對方其實不過也才20歲。
20歲,可以是傻得誰都能欺負,也可以是和制片導演睡覺,争破頭顱去搶資源。
和那個人當年差不多的年紀,可兩個人的性格和命運卻是天差地別。
他在心裏感慨道,心情複雜。
高原弈今晚忽然發了一通瘋,可是仍然得不到對方的半點回應,自覺沒趣,半晌後又讪讪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那道門。
聲音巨大,讓宋新耀心裏不由得一驚。
房間驟然空蕩蕩的,他忽然從心底裏覺出一種無力感。
他始終不能認同對方的做法,對方明明已經有足夠的運氣,可以好好沉澱,等着發更大更亮的光。
可少年卻覺得他的那些善意已經成了束縛,是在擋他成名的路。
兩個本應是工作夥伴的人互相怨怼、心生不滿,怎麽能好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