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松江時雨不是第一次在游戲裏發燒,只不過之前的身份卡體質都蠻好的,他對這種小問題向來不在意。

沒想到在【身體虛弱】debuff加持下,他能燒得如此烈火熊熊,絲毫不給反應時間。

就像是……真的有些靈魂出竅,直直飄出游戲一樣?

系統:“狗宿主!狗宿主你醒醒啊!現在挂了指不定真挂了!”

松江時雨有氣無力地在意識裏回它:“還,還行,統統,你平時是不是就這種感覺?”

系統:“我有屁的感覺,我是薛定谔存在的矽基生物……你快支棱一下,別讓赤井秀一看出啥問題啊。”

松江時雨奄奄一息:“支棱不起來……嗚嗚,我想下線,我想吃好吃的,想玩別的游戲!!”

系統:“堅持一下嘛,勝利就在眼前!”

生病使人脆弱,松江時雨徹底自閉了。

從開始被困在游戲裏的震撼,到在系統陪伴下勉強支棱,本以為茍就能茍完的最後一關,又冒出一堆帶記憶的老熟人……

松江時雨覺得自己簡直太難了,他噫噫嗚嗚着:“當時第二周目打完,我明明有跑路退出的機會,我怎麽就那麽想追個完美通關呢?!”

他越想越傷心:“明明游戲公告都說可能存在BUG,連着問了我兩次是否繼續,我全點了YES!”

系統哽住,安慰他:“有始有終也蠻好的啊。”

松江時雨難過極了,他控訴着:“一般游戲的BUG不是頂多就卡個模或者劇情出錯嗎??你這游戲的BUG簡直詐騙!”

他當時是一氣呵成通關了前兩個周目,看着已經80%的經驗值,松江時雨自然會想,來都來了,打完再說。

結果他點繼續游戲的時候,游戲公告突然彈出,說可能存在BUG,程序員在緊急修複,問他是否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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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時雨想着,都能點繼續的BUG,想必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啊!

然後……

“嗚嗚嗚冷死了,我想回家!”

松江時雨傷心中,迷迷糊糊抱緊了他目前唯一能感受到的熱源。

系統看着他整個人扒拉在赤井秀一身上,默默地捂住了數據構成的眼睛。

沒眼看。

******

赤井秀一抱着松江珣也迅速走進客廳,在先整理易容面具,還是安頓已經燒得不知東南西北的家夥中猶豫。

也僅僅就猶豫了一瞬。

因為赤井秀一發現,他一下子還沒法把這黏糊的狗皮膏藥給拽下來。

就剛才那麽短短的一段路,松江珣也的兩只手就已經摸到他的後頸,蠻橫地從他的高領毛衣領口揣進去,試圖觸碰他溫熱的皮膚。

盡管赤井秀一提前按住了左胳膊,但那不安分的右手還是一個勁兒地拱着。

鮮少跟人那麽親近的FBI王牌探員,費了好大勁才克制住自己的本能,沒有把人直接甩出去。

松江珣也的手遠比他的皮膚冰,只是高燒導致下丘腦溫感産生錯覺,才會時冷時熱。

“你稍微乖一點,我去給你拿藥降溫。”

赤井秀一嘆了口氣,放輕聲音哄着,帶着些熟練的感覺。

他許久沒見到松江珣也,沒想到發燒時期的青年竟然是這般粘人的模樣,明明上次……

他皺着眉,發現對比起來,還是現在更好。

那種過去發生的事情,還是不要有第二次為妙。

“咔!”

就這麽一走神的功夫,赤井秀一就感覺脖子一松,扣在脖子上的變聲器直接被薅了下來,挂在他的毛衣上,而本就有些松垮的易容也被連帶着掉了一半。

有些迷迷糊糊的青年睜開眼,看到了自己手上拽着的半張臉皮,頓時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抽氣聲,臉色被吓得更慘白了。

“有鬼!”

“我不是——”

青年的手掌“啪”得糊到赤井秀一的臉頰上,盡管沒有多大的力,但還是直接把他另一半易容也給拆了下來。

“松江君……”

赤井秀一只感覺到臉上涼飕飕的,他剛喊兩聲,發現松江珣也舒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似乎是看到他這張臉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松江珣也更安心地拽住他頭發,像是個樹懶熊一樣扒拉着,竟然還在他胸口蹭了蹭。

赤井秀一有些麻木地感受着,被青年揪住的假發在一點點下滑,覺得估計等下易容就全被扒光了。

所以說,只是想看到他的原貌才一直這麽躁動嗎?

難道兩年前,松江珣也那時候是有意識的?

許久沒有這麽狼狽的FBI探員皺着眉,暫時放棄了把某病號強行拽下來的想法。

赤井秀一單手攬住松江珣也的腰,任由他抱着,走去浴室放冷水,打算來個物理降溫。

******

赤井秀一并不是第一次跟松江珣也見面。

兩年前,他執行任務的途中,撿到了被浪沖到沙灘上的金發青年。

那時他已經叛逃組織,重回了FBI,在美國與貝爾摩德交鋒未果後,得到了另一個關于組織的信息。

——黑衣組織與某國的恐怖勢力達成合作,将在日本暗殺來訪的異國領袖。

赤井秀一循着線索回到東京,卻得知公安內部已經收到情報,并展開布局,打算借着渡輪宴會将參與行動的組織成員一網打盡,裏面據說還包括了琴酒。

具體過程由于公安的嚴防死守他并不清楚,但在結束那天,赤井秀一在海岸邊觀察情況,在一個荒僻的地方,發現倒在沙灘上滿身是傷的松江珣也。

金發青年胸口中彈,鮮血将身下的砂礫染成了暗紅色,又随着浪潮的沖洗一下一下散開。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經被刮成碎條,能看到底下遍布交錯的新舊傷,渾身冰涼,連呼吸都微不可聞,仿佛下一秒就會死去。

當赤井秀一覺得一切便到此為止時,松江珣也的手指卻倔強地勾住了他的衣角,仿佛是在告訴他,拼盡全力也要活下去的決心。

所以他撥打了急救電話,将人送往了醫院,并利用僞造的證件當了一次松江珣也的……家人。

或者說——松江時雨的家人。

當便攜救護床載着松江珣也,急匆匆地往搶救室趕時,赤井秀一跟在旁邊陪跑,被一個迎面走來的棕發女人拽住。

那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推走的松江珣也,話語都有些淩亂:“那個抱歉,我就想問一下,你是他的家屬?就是那個病床上……”

赤井秀一當時禮貌地打斷她:“抱歉,你是?”

“我叫萩原千速,是個交警。”棕發女人掏出證件,語速極快地道,“抱歉我只是想問一下,就是剛剛病床上那個……額,他有點像是我過去的警校同學!”

赤井秀一眯了眯眼,将僞造的公安證件在她面前一晃:“我是他的家人,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明白了。”

見他态度冷靜戒備,萩原千速很快就聯想到了警察裏家常便飯的秘密任務。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只是這些年一直找不到他的行蹤,有些擔心,既然現在知道了,那麽一切就拜托您了。”

赤井秀一:“你就這麽确定是他?”

萩原千速笑了笑:“世界上哪裏有長得那麽相似的人呢?更別說還那麽好看。”

“你是他的家人……也是戰友吧?真好。”萩原千速看着赤井秀一身上帶血的狼狽模樣,眼神複雜。

她輕聲感慨:“松江終于不再是一個人了……”

能從過往的陰影中走出來,萩原千速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

所以,在松江珣也昏迷搶救的這幾天,赤井秀一去查了萩原千速所說的內容。

他看到了警校時意氣風發的青年,那裏标注的名字是——松江時雨。

“他應該是個改名換姓的日本公安。”

同樣隸屬FBI,算是他下屬的茱蒂·斯泰琳猜測:“可能是在船上與組織交鋒的時候,意外落海了。”

“秀,要把他送還公安嗎?”

赤井秀一摩挲着資料,冷靜地道:“先把他救醒,看看能不能問些東西出來,這次日本公安與組織交鋒的動靜很大,他們應該暫且關注不到這裏。”

****

然而,一個月後,松江珣也清醒,赤井秀一卻什麽也沒問出來。

那子彈險之又險地擦過他的心髒,搶救時血壓低得簡直離譜,赤井秀一足足簽了六次病危通知書。

在醫生都差點累昏的情況下,他們從死神手下搶回了松江珣也的一條命。

躺在病床上的年輕人面上依舊毫無血色,單單一個月根本不足以修複好傷勢,随着麻醉劑的褪去,劇痛将長時間地伴随着他。

但松江珣也從未呻吟出聲過,哪怕因為疼痛無法入眠,也依舊安靜得像是潭死水。

他眯着眼,細密的睫毛被冷汗浸濕,只能瞧見一抹被攔在眼底、深沉無光的藍。

與昏迷時的旺盛求生欲不同,醒來的松江珣也反倒帶着一種冰冷僵硬的死寂感。

不管赤井秀一說什麽,甚至把公安和組織搬出來,他都沒有得到松江珣也的任何回應。

那常在半夢半醒的钴藍色眼眸,壓抑了所有的情緒,任由最優秀的談判專家亦或是心理專家,都無法從中讀出他的任何想法。

甚至有專家面露崩潰地找赤井秀一:“他真的是活人嗎?他真的活着嗎!我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緒,就像是機器一樣……”

赤井秀一對此只能保持沉默,安撫已經開始懷疑人生的專家後,靠在窗邊默默抽煙。

他也從未見過這種狀态的人,就好像個人的意志已經完全被泯滅,連人性都缺失了。

但從他目前能查出來的信息看,松江時雨的的确确是一名優秀且合格的警察。

所以萩原千速說他不見蹤影的那幾年,公安那邊到底是讓他做什麽?

赤井秀一不設想組織那邊的可能,因為他的情報網中從未提過這種這種長相的組織成員。

那麽在他昏迷之前,在那艘船上……又發生了什麽?

茱蒂·斯泰琳找到赤井秀一:“我們要把他送回去嗎?最近公安追查得很緊,過段時間可能要封鎖關口,秀,已經不能再在這久留了。”

赤井秀一問她:“你覺得日本公安是一群怎麽樣的人?”

茱蒂·斯泰琳沉默了一會,說:“與我們……并無什麽差別吧。”

兇悍且不擇手段,是警察又非警察。

赤井秀一夾着煙:“再看看吧,起碼等他身體養好一些,至于其他的事情,随時聯絡我就好。”

就憑那句“家人”,他也不至于沒良心到就這麽把半死不活的人,給丢回公安那邊。

于是,他在日本待到了秋末。

松江珣也于兩個月後出院,被留在FBI的安全屋裏,與赤井秀一生活。

他依舊是死氣沉沉的樣子,不說話,也不動彈,只要沒人管他,他就成天保持着一個姿勢,甚至連饑餓都不會表達。

有點像是東方玄學所說丢失了魂魄的情況。

那段時間,公安的警惕性拉滿,四處都開始收緊,FBI的行動受到限制,反倒留出了更多空餘的時間。

赤井秀一可以說是笨手笨腳地從零開始,學會了幫人喂飯洗澡等一系列操作。

他甚至習慣了在房間裏對着這個大型“等身人偶”處理工作,時不時自語兩聲,看看能不能激出什麽特殊反應。

直到某天晚上,赤井秀一關燈睡下去,在一片寂靜中聽見了松江珣也極低極沙啞的聲音。

“錯,錯誤……銷毀,銷毀錯誤……”他反複說着,“重啓失敗……”

像是一個壞掉的機器。

赤井秀一心中一顫,難以言喻的情緒向上蔓延,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一瞬。

他不由得将手擋在金發青年臉前,手掌依稀能感到那微微顫動的眼睫,和淺淺的呼吸。

他是活着的。

“睡覺吧。”赤井秀一壓低聲音,像是在哄一個孩子,“會一點點好起來的。”

宛如秋天最後一場泛着涼意的雨,給來年的種子提供過冬的資本,随着他聲音落下,一切又歸為安靜。

赤井秀一感覺手心微癢,長而細密的眼睫在他手下顫了顫,帶出一點點濕潤的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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