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選擇(二)
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不到一小時，辦公室裏翻動紙張敲打鍵盤的動靜變得雜亂，五六雙眼睛時不時看向牆邊的落地鐘，恨不得時針快些走到數字六，伴随鐘擺搖動而生的脆響，會昭示一天疲勞的結束。
伴随着有節奏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磨砂玻璃門緩緩開啓，修長窈窕的身影進入衆人視線。
窗外天空大片雲朵被晚霞染紅，室內早已亮起燈，一室通明。
女子身穿過膝單排扣卡其色大衣，腰間同色長帶束着，小腿光裸，踩着細跟絨面高跟鞋，顯得腰肢纖細身形修長。海藻般濃密的長發，随意披在肩頭，烏黑的發卷落在白皙頸間，她微微凝眸，頭頂燈光灑落，皮膚是如白釉瓷器般的色澤，有一種冷感的美。
“您找誰？”坐在椅子上的女同事下意識起身。
葉滿歌環視四周，大多是陌生面孔，偶爾一兩張面孔似曾見過，卻辨認不清明。
“請問，您找誰？”女同事再度問道。
葉滿歌輕輕撩開垂落的長發，流蘇耳墜若隐若現，目光落在女同事身上，她唇角上揚，“你是安華吧，我們通過話的，在分社成立會上，不記得了？”
安華目光中流露困惑之色，先前葉滿歌覺得眼熟的幾個人回過神一般，手搭在椅背站着，相繼開口，“葉姐。”
葉姐？葉滿歌！
不只安華，辦公室其餘人皆露出吃驚之色。
葉滿歌，八卦社的傳奇人物。四年前入職八卦社後，憑一己之力将八卦社從公司的養老部門運營成業績為正的娛樂新聞社，下養多個營銷號。在公司做出決定成立m市分社決定後，她又獲總主編力保，成為分社主編。
令人意外的是，到達m市後，她便請長期病假，只通過網絡方式辦公，而林琳卻漸有取代之勢。究竟是優渥厚待還是變相流放，在善于追蹤八卦的同事內部成為熱門話題。
如今，熱門話題人物出現了。
“我的辦公室在哪？”
葉滿歌笑容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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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被推出來的女同事面面相觑，在葉滿歌居高臨下的氣勢下齊刷刷指着一個方向。
葉滿歌道了聲謝，拎着包走過去。
辦公桌上空無一物，葉滿歌手碰了碰桌沿，指尖沾着灰塵，她目光掃過辦公室另一角桌上擺着的相框，停在一臉局促的安華臉上。
“您的東西被收到西邊小倉庫了。”她小聲說。
“帶我去。”
身後傳來小聲的議論。
“怎麽辦呀？”
“某些人要遭殃喽！”
“拽什麽拽，你看她那樣，愛答不理的，還是琳琳好，平易近人。”
手足無措的，幸災樂禍的，還有冷嘲熱諷的。
眼簾下垂，葉滿歌不動聲色推開門，饒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眼前的一幕還是讓她火氣上頭。
拂去灰塵，葉滿歌打開角落擱置的紙箱，厚厚一沓資料沾滿了黑墨水，大片大片，糊掉原本的內容。
再往下翻找，她的個人物品上多多少少沾了墨水漬。
“我的電腦呢？”用紙巾擦淨手指，她的聲音涼涼的。
“滿歌，你怎麽來了？”
大軍推開人群走了過來，神情錯愕，見到熟悉的搭檔，葉滿歌心頭的暴躁稍稍平息，“先不說這個，我電腦呢？”
“送去維修了。”大軍支支吾吾道。
“什麽意思？”葉滿歌揚起的笑漸漸下落，皺眉。
“對不起，滿歌，是我，我不小心弄灑了水，電腦裏的資料可能...對不起。”
以葉滿歌對大軍的了解，他雖長相粗犷，但做事絕對小心細致，他們搭檔三年，她的電腦裏儲存了多少重要資料，他不會不知道，這種低級錯誤他無論如何是不會犯的。
“那麽箱子的東西也是因為你不小心打翻了墨水？”你字她念得極重。
他沉默，點點頭。
“真的嗎？不要騙我。”葉滿歌深吸一口氣，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神閃爍，嘴唇嚅動着，似是要說什麽，終究咽回去。
“葉姐，既然大軍哥已經道歉了，你就原諒他吧，也不是什麽大事。”站在大軍身邊一個嬌嬌小小的女孩子突然開口，“我和大軍哥跑采訪，走了好久的路，大軍哥衣服都被汗浸濕了，讓他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就是，芝麻大點事，至于這麽氣勢洶洶嗎？”
“你還不懂嗎，某些人是專挑軟柿子捏。”
“咱們命苦，哪像某些人，不上班照樣拿工資，該耍的威風一點不少。”
無視衆人或明或暗的嘲諷，葉滿歌深深看向她，“好久不見，林琳。”
“好久不見，葉姐。身體好些了嗎，八卦社的工作有我和大軍哥還有其他同事，你不用操心，好好養病要緊。”林琳将碎發別到耳後，眼睛閃爍着得意的光。
“我的賬號密碼是你改的？”
“葉姐說笑了，大家都是為公司工作，哪裏分你的和我的。”
“微博上的文章也是你發的？”
“那個呀，得到獨家爆料雖說是我先發現的，但是八卦社裏每個同事都付出了努力。沒有大家的幫助，這次取得的成績不會這麽好的。”說着，她向衆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林琳，你太謙虛了，這次你是絕對的大功臣一個。”
“林琳你這姑娘什麽都好，就是做人太實誠，容易受欺負。”
......
在衆人的恭維聲中，林琳捂着嘴，笑得一臉羞澀。
葉滿歌閉眼又睜眼，捏着包帶的手緊了又松，她望着站在林琳身邊幹笑的大軍，不死心地問了一次，“你呢？你也為這次的成果高興？”
“我...”大軍看看林琳，又看看她，說不出話。
掩去眼底失望之色，葉滿歌的目光在在場所有人身上打了個轉，最後落在林琳身上，仿佛看到什麽讨厭的東西嫌惡地挪開視線，“無恥。”
林琳得意的臉有一瞬扭曲，連聲音都尖銳了幾個度，“你說什麽？”
“為了博關注度，曝光別人孩子的正面照，還要我怎麽說？”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林琳捂住嘴，眼中流露痛苦之色，眼睛一眨，淚如雨下，“我沒殺人放火，沒去偷去搶，我...我只是想做些事情讓我們發展的更好，大家能拿到更多的獎金，我...嗚嗚~”
“那您的底線真夠低的。”葉滿歌冷冷道。
“滿歌！”大軍手足無措地撫摸着林琳聳動的肩膀，哀求道，“別說了。”
“主編電話。”一個自始至終用仇視眼光看着她的女同事把手機遞到葉滿歌面前。
接過手機，電話那邊傳來主編拖長腔的聲音，葉滿歌都能想象出他笑眯眯摸着肚子的樣子，心一下柔軟起來，在她最無助的日子是主編給了她一個機會。
“滿歌啊，事情呢我都知道了。你不在的時間裏林琳承擔了很多，她一個小姑娘，有些地方考慮不周到是難免的，你就不要和她計較了。身體怎麽樣，注意休養，八卦社這邊的事情你不用急着操心。”沉默半晌，他繼續說，“你可能不知道，公司決定和常豐集團合作。我上面那位最近在公司處境不太好，我想護着你，是有心無力啊。這段時間，你先避避風頭。滿歌啊，你...”
“我懂了，主編。”葉滿歌按掉電話，心裏壓着塊石頭，沉甸甸，墜得慌。
林琳在同事們的勸慰下已經停止了抽泣，葉滿歌握着手機，打量着周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或熟悉的面孔透露着敵意，仿佛心底起了場大霧，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為之奮鬥五年的地方，突然自己變得格格不入了。
葉滿歌擡眸打量林琳猶帶淚痕的臉，驀地笑了，“你知道嗎？你曝光孩子正面照的那個明星姓林，m市最大地産公司的老總也姓林，真巧。”
葉滿歌一步步走近她，看着林琳漸漸蒼白的臉和因震驚睜大的眼，拉平唇角，端地是冷豔之姿，頭也不回地擦身而過，腳步清脆，在寂靜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走出大門，晚風吹拂，葉滿歌裹了裹外套，絲絲冷意入骨。
“滿歌，”大軍追了過來，氣喘籲籲，擦掉額頭虛汗，望着她，定定道，“滿歌，你別生氣，小琳不是有意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必了。”葉滿歌推開他，垂頭欲走，被大軍一把拉住，“你還在生氣嗎？”
葉滿歌火氣收不住了，她甩開大軍的胳膊，字字句句連珠炮似的，“大軍，我們共事多年，我什麽性子你會不知道，電腦的事情你實話實話我還會揪着她不放？我在意的是你為什麽騙我，我們是最合拍的搭檔，最後卻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大軍嗫嚅道：“對不起，小琳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虎背熊腰的漢子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着頭，葉滿歌看得心酸。
“我準備向主編申請辭職，或許我就呆膩了，再見。”
說完葉滿歌一頭紮進夜色裏，消匿了身影，徒留大軍站在原地怔怔然。
行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頭，排排路燈照亮人行道，路通往遠方，又不知盡頭。
幾個年輕女孩嬉鬧着從對面走來，笑意爽朗，叽叽喳喳讨論着有趣的事情。
“等一下！”面前伸出一只胳膊攔住去路，嬉笑聲停止，為首的女孩子叉着腰，氣勢洶洶，"你是葉子紅了"
想到自己那些年寫過的标題黨，葉滿歌的直覺告訴她要否認，"你們認錯人了，麻煩讓一下。"
幾個女孩子後退一步，葉滿歌正要離開，左手腕被抓住，袖子向上撸，露出腕上紅痣，年輕女孩給同伴展示她的發現，"差點讓她跑了，她就是葉子紅了，她腕上的紅痣我在照片上見過。"
"我們無冤無仇，你們要幹什麽？"被幾個女孩子團團圍住，葉滿歌後退時高跟鞋踩進牆縫，崴到腳，她吃痛一聲，對着幾人喊道。
"幹什麽你自己做的缺德事自己不知道我家愛豆，就是林影後，多低調的一個人，你們這幫營銷號，喪心病狂，偷拍不說還把小寶寶的正面照爆出來。小寶寶受驚都生病住院了你知道嗎？今天既然我碰到了，不教訓教訓你就對不起老天給的機會。"
葉滿歌崴到腳，動作不便，胳膊被兩個女生箍住，動彈不得，巴掌迎面揮過來，掌風拂面。
躲無可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