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天的故事(三)

深夜十一點。

熊貓園在微博放出直播通道，即時統計顯示有兩千多人在線圍觀肉圓生産。

黑洞洞的鏡頭下，光線有些昏暗的房間裏，黑白相間的大家夥躺在地上，脊背貼着牆壁，身體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顫栗如遭受風雨侵襲的大樹，每一片葉子顫抖着，蓬蓬臉被汗水打濕，眼睛濕漉漉泛着光，口中偶爾溢出痛苦的嗯哼聲，聲音比起幾個小時前虛弱了許多。

無聲的焦灼感在每個人心中蔓延，像一把火，從頭到尾燒了個徹徹底底，從身到心沒有哪一處不在承受煎熬，有些脆弱的小姑娘蒙着被子抽泣，肉圓的哀吟随着耳機線鑽進耳中，在寂靜的空間中放大，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點聲音。

距離傍晚肉圓有生産跡象，已經過去将近六個小時。在這期間肉圓滴水未進，工作人員不敢靠近它，臨産前的母親有着不容忽視的警惕心，任何異動都可能傷害到它。每個人神經繃得緊緊的，交接的工作人員來了，該換班的仍不願離開，他們在內心祈禱肉圓一定會順利生下小寶寶。

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熊貓園的另一個角落，某縮小版的黑白團子睜着眼眸，仍未入睡，腦海裏播放着足球解說員慷慨激昂的聲音。

葉滿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換個姿勢躺着，小短腿交疊翹起，晃晃悠悠，眼皮子上下打架，眼見就要合上——

“進球了！蛟龍隊進球了！”

全身一個激靈，得了，徹底驅走瞌睡蟲。

解說員拔高嗓門大聲呼喊，激情澎湃，葉滿歌甚至懷疑他的唾沫星子能穿過重重電流濺到自己身上。

此聲落下，謝九酌緊跟着叫了聲好。

葉滿歌邊打呵欠，邊問，聲音猶帶惺忪睡意，“真想不明白足球有什麽好看的，看一群人跑來跑去為一顆球搶得大汗淋漓，我已經睡過去三次了。”

她聲音中猶帶惺忪睡意，比平常說話添了分嬌軟意味，像入口的棉花糖，軟綿綿，甜絲絲。謝九酌某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也是棉花糖做的，遇水即化，化了也是糖水，流進四肢百骸，滋潤舒暢，連腹部難耐的疼痛似乎都減輕了些。

想到葉滿歌願意陪他看無聊的足球，陪他一起轉移注意力，熬過生産前的痛苦，謝九酌心裏灌滿氣，飄到天上去了。

任如何臉紅心跳，口幹舌燥，身心蕩漾，謝九酌都有本事保持聲線的絕對平穩，像塊冰箱裏的隔夜饅頭，又冷又硬，“別看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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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成，”沒有瓜子磕，葉滿歌找到根綠竹筍，兩爪抱着，津津有味啃着，嚼着筍肉聲音有些含糊，“雖然踢球沒意思，可生球好看呀。我還等着看呢，老謝，加油！”

對方已切斷與您的通訊連接。

葉滿歌傻了，這就惱羞成怒了？

筍也不吃了，随意擦掉嘴邊殘渣，葉滿歌锲而不舍地點擊申請通話，長久的嘟嘟聲後，通訊重新連接。

電話那頭的人起初一聲不吭，突然悶哼一聲，顫抖而壓抑。

葉滿歌急了，“很疼麽？”

“不疼。”腦門冷汗直冒，腹部一陣陣痙攣，謝九酌卻依舊咬着牙嘴硬。

“你都叫了。”葉滿歌不信。

“進球了，我高興。”

後兩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帶着極重的力度。葉滿歌頓時聽出不對勁，這家夥是在咬牙硬撐，心裏泛軟，她放柔聲音，極輕卻不失力度，“蛟龍隊一定會贏的。”

謝九酌沒再說話，葉滿歌也沒有，交纏的呼吸聲淹沒在球場上的喝彩聲中。

直播視頻中，人們注意到肉圓在産房內來回轉圈，後尾焦躁地晃動，忽然它走至牆角，緊貼着牆壁躺下，一只腿貼着牆壁翹起，另一只腿蹬在地上來回抓撓，腹部掀起波浪般随着呼吸湧動。

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跳聲在漆黑的夜裏如此強烈，他們意識到，關鍵時刻即将來臨。

痛意如潮水襲來，一浪比一浪來勢洶湧，謝九酌被這巨浪攪翻頭腦，意識漸漸放空，似乎能感受到身體裏的小家夥在奮力掙脫束縛，沖向光明。

目光蒙上薄霧，落在虛處，鐵栅欄外人影攢動，不知是誰攜風雨濕氣而入，香樟樹的葉子在動作間抖落，翠綠葉片打着旋兒落地。記憶交疊，謝九酌不知怎地想起療養院的小徑下，那時還是深秋，他和葉滿歌肩并肩走着，身後落葉鋪撒一地。有一枚落在她發間，他騙她有毛毛蟲，她吓得哇哇大叫，小奶熊般濕漉漉的眼睛求救地望着他。

又蠢又膽小，又有點...可愛。

攜卷痛意的巨浪掀至最高，鋪天蓋地，饒是謝九酌眼睛嘴巴眉毛皺成苦字。

幸好不是那家夥，她那麽膽小，肯定也怕疼。

嘴角笑弧勾起，最後一波疼意來襲時，他如觸電般猛然坐起，身下有什麽東西彈跳而出，與之伴随的是嘹亮的哭聲。

“贏了！蛟龍隊贏了！”大嗓門的解說員歇斯底裏叫喊，喝彩浪潮此起彼伏。

葉滿歌捂着眼睛，淚水沾濕指尖。

辛苦了，老謝。

滾滾烏雲東去，瑩潤月光灑落，大地沐浴光輝，雨珠凝于葉間，欲墜不墜。

怪老頭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夜風拂面，帶着泥土的濕潤氣息，清脆的風鈴聲陣陣驚起，飄向遠方。

沉浸在喜悅中的人們沒有注意到，午夜的鐘聲敲響時，淡淡光輝萦繞熊貓肉圓，還有某一處小小的熊貓湯圓，仿佛月光，又仿佛不是，只一瞬，即散。

熊貓空間裏，葉滿歌和謝九酌大眼瞪小眼。

“生完了？”

“你哭了。”

兩人同時出聲，說出的話截然不同，偏偏直戳對方命門。

葉滿歌幹笑兩聲，正欲說些什麽，目光掃到熊貓幼貓時，化作吃驚。

兩株熊貓幼苗周遭環繞淡金色的光芒，收攏的綠色葉片張開，各捧出一顆金光萦繞的綠色果實。

兩顆綠色果實抖動着飛至半空，轉了個圈，飛向遠方，淡金色的尾巴劃過天空。

再去看，栽着熊貓幼苗的地方空空如也，一個白色信封浮現眼前。

封面纏繞的綠藤上坐着一大一小兩只熊貓，烏溜溜的大眼睛看過來。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葉滿歌心頭一跳，手指無意識糾纏在一起，謝九酌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信封自動展開：

“親愛的熊貓使者，你們好！

首先恭喜兩位順利完成任務，兩只熊貓的魂體被成功喚醒，順利實現與現世肉體的融合。今後它們将以熊貓湯圓和肉圓的身份在現世生活，繁衍生息，為種族的延續貢獻力量。”

綠藤積聚點點熒光在虛空一點，動态的畫面浮現眼前。

首先出現的是産房的畫面。

“肉圓”靠坐在牆邊，寬厚的臂膀裏粉嫩嫩的小家夥蜷躺其中。它很小，眼睛還不能睜開，小小一只還沒有媽媽的手掌大，真是脆弱又可愛的生靈。“肉圓”充滿愛意的眼神看着小寶寶，溫柔地□□小寶寶全身，給它初臨世界的第一份溫暖。

自此以後，一種名為血脈的東西将它們緊緊聯系。在熊生的漫長歲月裏，愛與被愛着。

畫面一轉，躺着的小湯圓柔聲喚醒，它翻滾半圈爬起來，李研究員眼眸含笑不知在和它說什麽。李研究員率先走在前面，小湯圓邁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在後面，一個沒留神，撞到李研究員的大腿。李研究員彎腰扶住小家夥搖搖欲墜的身體，小家夥像抱住什麽稀奇物件似的四肢抱緊李研究員大腿，偶爾擡眸，眼白翻出天際。傻得可愛，萌得掉血。

就這樣走走停停，一路前行。

晨間細碎的陽光透過格子窗灑落，一人一熊的背影分外和諧。

葉滿歌的心中盛滿感動，生命真是這個大千世界最奇妙的存在，它的存在承載着太多的愛與感動。即使是再艱難的歲月裏，活着本身就是饋贈，就是希望。

手掌被人握住，溫暖有力，葉滿歌擡頭，謝九酌低頭回望，眼眸中溫情浮動，仿佛包攬浩瀚星辰無垠，星光閃爍，迷醉人心。

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破土而出，她抓起握緊的那只手，使其蜷握的修長手指伸直，在他勾畫着獨特紋路的掌心烙下一吻，睫毛擦過掌心，像羽毛，癢癢地，癢進心裏。

“我們戀愛吧！”年輕女孩握着他的手，眸光專注而虔誠。

他，心如鼓噪。

謝九酌唇輕啓，白晃晃的信紙極其沒有眼色地撲到臉上，謝九酌黑着臉想扯下來，哪知那信紙跟自帶膠水似的，拽也拽不動。

等到信紙自動飛下來時，葉滿歌早已松開他的手，笑彎了腰。

綠藤上的兩只熊貓齊刷刷捂着眼睛。

信紙上字跡接着浮現：

“肅靜！兩位熊貓使者嚴肅點，請繼續閱讀。

如今一年期限已滿，兩位熊貓使者可以回歸原本的生活，我們将清除你們在這段時間的記憶。作為回報，兩位可以提出一個要求，只要不違背這個世界的自然法則，都可以。”

句號落筆，葉滿歌四周光幕墜下，将她與謝九酌隔離開，葉滿歌喊了兩嗓子，毫無回應。

綠藤化筆，筆觸一劃留下金色痕跡。

最後一字落筆，光幕化作碎片，星星點點。

葉滿歌醒來時，正是晴天，陽光燦爛，瓶中一株茉莉開得正好，花香馥郁。

門口傳來響動，葉滿歌轉頭，年輕男子站在逆光處，素白格紋的病號服搭着勻稱骨架，身形颀長，挺拔如松。

他穿過白光曜曜，伸出手掌，墨眼如星，英朗的面容柔和，“我們戀愛吧。”

“好。”葉滿歌将手搭在他掌心，笑意淺淺。

兩年後。

葉滿歌下了戲，換下繁瑣戲服，接過助理遞來的手機，最新推送彈出：

“今日十時許，大熊貓湯圓在接受野培訓練兩年後，首次成功放歸大樹坪野生保護區。”

附帶一個視頻。

人群聚集，所有的鏡頭對準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木箱，那裏面便是今天的主人公。

當封閉的箱門緩緩打開，湯圓首先探出毛茸茸的腦袋，耳朵豎起，目光警惕地打量周遭環境。

終于它露出整個身體，在人群的歡呼聲中頭也不回地奔向象征自由的山林。黑白相間的身影在林間穿梭，越來越小，直至攝像頭無法觸及的遠方。

再見，蜂蜜。

視頻播放完畢，屏幕黑了下來，葉滿歌握着手機怔怔然，思緒飄的很遠很遠……

人群中突然騷動起來，葉滿歌回過神來，在助理揶揄的視線中起身。

而引起騷動的源頭，她的現任男友謝九酌，在搜尋到她的身影後，冷漠的臉冰雪消融，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他昂首闊步朝她走來。

萦繞葉滿歌心頭的淡淡傷感忽地散了。有些分離是命中注定，就像有些相聚也是命中注定。

一切剛剛好。

一顆湯圓圓又圓v:

"以後熊生的路要自己走，我會好好的，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走下去。

——湯圓日記(最後一篇)"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感謝閱讀，鞠躬~

下面進入可能有些長的番外時間

↓↓↓

可能會有(亂序版):

一、肉圓養娃記事

二、再相逢，山林之約

三、關于婚禮那些事

四、關于生娃那些事

五、我曾是一只受傷的熊

……

番外周四開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