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拜堂

劉寡婦早年喪夫,中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其中悲痛非三言兩語可表。這瘋病恐怕會激發人心底最深的渴望,阿葉想不那麽懦弱,委屈了半生的婦人提刀殺小妾,劉寡婦則期望兒子還在世,看他成家立業。

“兒啊,還愣着做什麽?”劉寡婦滿臉蛛網紋路,本是半老徐娘風韻猶存,此時只剩森然可怖,“快跟你媳婦拜堂成親,然後入洞房,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楚孤逸:“……”

賀涼水:“……”

梧桐鎮的人莫非集體老花眼,他到底哪裏長得像楚孤逸媳婦了??

面面相觑,賀涼水剛要開口,只聽楚孤逸道:“好,這就成親。”

賀涼水瞪直了眼,搞什麽?

楚孤逸悄聲道:“先穩住她。”

劉寡婦喜得見牙不見眼,“哎,這才對嘛。我找找,你們的喜服放哪裏了……”

“不必找了。”賀涼水道。

劉寡婦動作一頓,呆滞的眼神帶上狠厲,“你說什麽?”

“我是說,吉時快過了。”

“快過了?”劉寡婦眼睛撐得大大的,盯着某一處,好一陣才接着說,“對,吉時快過了,你們快點拜堂。”

楚孤逸道:“那我們先拜天地。”與賀涼水一道退出門去。

劉寡婦忙跟出來,“哎,拜天地,千裏姻緣一線牽,月老會為你們作證的。”

夜幕靛藍,月亮只有淺淺的一彎,光華暗淡,落在楚賀二人身上,他們對着天地,身後是臉上洋溢詭異幸福的劉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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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涼水額冒冷汗,楚孤逸牽起他手,一起對着月亮,鞠了一躬。

拜完天地拜高堂,這裏有個鬼的高堂,這一步難住了他們,就算知道是假的,也不想拜一個假的高堂,感覺對不起自己親生父母。

于是楚孤逸道:“入洞房的吉時快過了,過了吉時就生不了大胖兒子了。”

賀涼水:“……”

劉寡婦一聽,那還得了,連忙趕他們:“好了好了,快去入洞房!”

這裏有個鬼的洞房。劉寡婦四顧張望,“奇怪,你們的新房在哪兒來着?”

楚孤逸臉不紅氣不喘:“我跟娘子的新房在別處,您要不要去看看?”

賀涼水:“……”誰是你娘子!

“好,去看看。”劉寡婦笑出一臉褶子,肢體僵硬地跟在他們後面。

出了劉家,穿過大街小巷,抵達鎮子西邊的碧雲觀。一路上,劉寡婦都表現得樂呵呵的,一聲聲“兒啊兒媳”地叫,到了道觀前,她望着無處不破舊的“新房”,笑容唰地褪去,面上紋路加深,五官扭曲:“你不是我兒子,他不會在這種破地方!我給他燒了大房子,他應該住在大房子裏!”

在劉寡婦面前,其他發瘋的女子可謂是小巫見大巫。劉寡婦張牙舞爪,形貌癫狂,身上竟隐約有魔氣冒出。

即便是普通人,在極度憤怒悲傷的情況下,亦會入魔。況且有她體內的“魔物”作祟。

一個劉寡婦,抵過十個“瘋女人”,她徹底迷失神智,只有處于本能的攻擊,不知痛覺為何。

楚孤逸以劍鞘抵擋,施法在她幾處大穴點過,卻并無太大效果,她的身體已不由她自己控制,就算被折斷手腳,也會持續不斷地攻擊他人。

“繩子!”一層靈光籠罩劉寡婦,楚孤逸施法将她定身,但這并非多麽高級的法術,控制不了多久,劉寡婦瘋狂扭動,身上魔氣越發濃郁。

聽到動靜的弟子手忙腳亂搜刮剩餘的繩子,用了三根才牢牢将劉寡婦捆住,與其他發瘋女子一同縛在院中。

一時間,此破落道觀鬼吼狼叫,臭氣熏天。若是普通人路過,恐怕撐不過三秒。

賀涼水吃了藥暫時嗅覺失靈,但看楚孤逸臉色,那味道定然讓人難忍,他問肥啾:“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防毒口罩?”

肥啾:“如果有這玩意,我第一個戴。”

賀涼水思忖須臾,拿出一條平時用來包果子點心的帕子,院裏有一口缸,裏面積滿雨水,他将帕子浸濕,對折兩道。

“楚孤逸,用它捂住口鼻,會好點。”賀涼水也只能想出這種辦法了。

楚孤逸接過帕子,捂着口鼻探查這些女人的脈象,盡管知道可能沒什麽用,還是讓幾個弟子同念清心咒,安撫她們不受控制的情緒。

賀涼水前去慰問柳畫鳶:“你還好嗎?”

柳畫鳶呆呆地看着滿院的瘋女人,“不好,一點都不好。”

“哪裏不舒服?”

“哪裏都不舒服。”柳畫鳶不再兔子跳,情緒低落,“我不想變成她們這樣。”

“不會。”賀涼水湊近一點,低聲道,“你跟她們不同,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病’對你影響并不大。堅持住,會有辦法解決的。”

柳畫鳶快哭了:“可是我好臭啊,控制不住想跳舞,帶着大家一起跳,如果沒人捧場,我就想拿鍋打他們。”

“你這樣已經很好了,真的,至少你還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那要是控制不了呢?”

賀涼水勾了勾她身上的捆仙繩,“它會控制你。”

柳畫鳶叫屈:“我不要啊,為什麽我要遭這種罪?”

賀涼水說了一句非常具有哲理的話:“人活着,就是遭罪的。所有的快樂,都是苦中作樂。”

“……”

不多時,林松煙帶着人來了。

加上柳畫鳶,總計十二個患上瘋病的女子,也就柳畫鳶與發呆的阿葉正常點,其餘人等無不奇形怪狀,面目猙獰。

賀涼水真心覺得,這場景可以拍一個古代喪屍片。

“林師兄見多識廣,你看這染上怪病的都是女子,可有見解?”楚孤逸問。

師兄弟倆在觀外商議對策,賀涼水輕手輕腳尋過去。

林松煙沉吟道:“先說說你的看法。”

“我有一個看法。”賀涼水施施然走出來。

林松煙淡淡睨去,“賀公子有何高見?”

“此次事件,定是人為。”

林松煙皮笑肉不笑:“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賀涼水猝然對上林松煙眼睛,“林公子這話,新奇得很。”就像網絡流行語。

林松煙笑意冷卻,不動聲色道:“賀公子的話,才常常教人聽着新奇。”

楚孤逸道:“賀先生說的不錯,我也懷疑此事是人為。”

“師弟你說。”林松煙不鹹不淡,不看賀涼水。

賀涼水就是來要個旁聽席,待在楚孤逸身邊,并非一定要争口舌,比林松煙更雲淡風輕地搖着扇。

楚孤逸道:“在此之前,我詳細詢問過這些女子的家人,我發現她們在前一天,也就是善修開始的第一天,都去過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林松煙問。

“寡婦井。”楚孤逸道,“她們都去寡婦井喝過水。”

“你是說,有人故意在她們喝的水中,下了東西?”

“是。”

“你已經猜到是誰了,對嗎?”

夜色沉沉,楚孤逸微微低着臉,劍眉下雙目凜然,“是鳳師妹。”

林松煙像是感到滿意,唇角翹了一下,繼而肅了臉色:“你當真這麽覺得?”

“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還有這本事。當天,鳳師妹出乎所有人意料,去幫劉寡婦賣水,行為反常是其一;她明明去過後菊坊、紫晶宮,被送去煉魔境,卻說沒去過,此其二。最重要的是,這些女子身上的東西,有魔氣,想來并非人間所有。”

“是,她确實可疑。”林松煙道,“但若要師父相信,這點證據恐怕不夠。鳳師妹也會竭力否認。”

楚孤逸道:“師兄人脈比我廣,定然知道,那日随行鳳師妹護衛的,是哪幾個人。”

林松煙笑道:“我确實知道,我還知道,他們在善修開始之前,就被鳳師妹找理由打壓逐出師門了。”

“那……”

“我料想他們還有用處,就把人留在了梧桐鎮。”

楚孤逸錯愕,“林師兄所思,果真長遠。”

這戲要做就做全套,林松煙不光思慮深厚,還心計過人,來此之前,就給青霄掌門打了招呼,言說事态緊急,梧桐鎮上的怪事并不簡單,請師父下山一探究竟。

沒說要帶鳳素素,但鳳素素知道此事後,心虛慌張,跟着下了山。為防萬一,她叫了自己娘親陪同,留作後盾。

說到就到,賀涼水擡頭只見一群修士禦劍而來,端的是仙氣飄飄。此時月色蒙眬,兩列弟子提着宮燈,擁簇中間的道人仙姑,這排場乍一瞧,還真以為是神仙下凡。

青霄掌門徐平寬,年逾五十,表面看如同剛至不惑之年,面龐剛正,雙目威嚴,唇上兩撇美髯,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翩翩公子。

他身邊随着一名褐袍道姑,年歲相似,吊梢眼,櫻桃口,一看便知是個厲害的。

賀涼水了然,這道姑大約便是徐平寬年輕時犯下的錯誤,鳳藻,鳳素素的母親。

鳳素素站在鳳藻身邊,有了底氣,嚷道:“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林松煙平和道:“鳳師妹,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

“你能來,說明你心裏過意不去,對嗎?”

鳳素素急道:“什麽過意不去?林師兄你莫要含血噴人!”

林松煙不疾不徐:“是否是含血噴人,還要師父聽過再作評判。”

徐平寬掃過一大片烏糟糟的人,“到底怎麽回事?”視線驀然與賀涼水對上,“……你為何一直看我?”

賀涼水好奇啊,合起扇子謙謙笑道:“常聽楚孤逸說他師父青霄道人仙風道骨、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神勇威武、氣質高雅,今日一見,果然不俗,晚輩好生敬仰欽佩。徐掌門的風姿,當真舉世無雙、為天下之楷模。”

這馬屁,拍得驚天動地,響徹雲霄,集體安靜。

徐平寬愣住了,他沒出過什麽傳奇的一生,居然會得到這麽多贊美的詞彙。

半晌,徐平寬像是老臉一紅,幹咳一聲:“我這小徒,當真這麽說?”

賀涼水:“當然,楚孤逸經常在我面前說,他對您的敬仰是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此生能有您這樣的師父,是他三生修來的榮幸。”

楚孤逸:“……”

徐平寬面色複雜地看着楚孤逸,“為師沒想到,你居然……”

鳳素素炸開了:“楚孤逸!你居然喜歡我爹?!!他是你師父,你這樣是大逆不道!”

楚孤逸:“…………”

徐平寬:“…………”

其他人:“…………”

賀涼水:我馬屁收回還來得及嗎?

正當所有人沉浸在難言的氛圍中時,劉寡婦突然掙脫束縛,叫着“兒子兒媳”,橫沖直撞而來,賀涼水首當其沖被撞翻,猝不及防撲向楚孤逸——

“賀……?”

啵的一聲,衆目睽睽之下,賀涼水的嘴巴與楚孤逸臉頰親密接觸。

劉寡婦:“好哇好哇!小倆口真要好!”

賀涼水:“……”我今晚是造了什麽孽啊。

作者有話要說:

賀涼水:幫弟弟刷好感有錯嗎?

楚孤逸:只想刷賀先生好感,占賀先生便宜,對賀先生這樣那樣。

賀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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