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商量議定

沉默良久,紀嬸才終于從傷感中回轉。她也明白了,這位張縣令對林太傅頗為尊敬,想來不會因此而抓她。

那件事都過去十年了,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人淡忘很多人、很多事。

如今的朝廷,又有誰還記得那位滿腹經綸、桃李天下的林太傅呢?

而當年她不過是廚房裏一個小小的丫鬟,事發後林府滿門男丁斬首、女眷發賣,丫鬟下人大多充了軍,少有能活下來的。她是運氣好,碰到了幼時的玩伴,花了大錢将她贖回,才能有今天的日子。

思及此,紀嬸擦了擦眼淚,正色道:“大人能不忘初心,民婦感恩在心。但還望大人忘了今日之言,當年皇上以謀逆罪判林府滿門抄斬,但凡有所牽扯的人家都卷了進去。民婦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慘像……”

二人唏噓許久,張另寅問起紀嬸現如今生活狀況,當得知紀嬸的兒子體弱多病,丈夫又常年外出務工時,張另寅眉頭一擰。

一旁的老奴見狀,笑着開口道:“大人,依老奴之見,不如聘這位婦人在府裏當個廚娘,如何?”

張另寅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紀嬸有些猶豫,她倒不是不願意,只是更在意家中的丈夫子女。

周媛猜到她心中所想,替她開口說道:“大人,您要不也替紀叔也找個工作吧?這樣一來,她們夫妻二人就能在縣裏租個房子住着。”

“這可不好……怎能如此麻煩大人呢?”紀嬸慌忙擺手。

周媛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紀嬸,您想想傑哥。”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紀嬸的神情頓時軟和下來。

紀傑得的是胎弱之症,這種病歸根結底是在娘胎時沒有養好,很難根治,只能慢慢養着。

周媛知道,紀家大哥的病,也是紀叔和紀嬸的心病。

當初紀嬸懷紀傑的時候,公公婆婆突然得了急症,為照顧二老,紀嬸拖着笨重的身子忙前忙後,喂飯換衣、端屎倒尿。雖說二老最後沒能救回來,但紀叔以及紀家的親戚,甚至蘭溪村的村民,對紀嬸都是十分尊敬。

也因此,盡管紀嬸是外來戶,還曾是奴籍,但村民對她的态度一向和善。

那老奴幾步走到紀嬸面前,說道:“替我們老爺做事,不會虧待你們的。你丈夫不是會趕車麽?到時候,就讓他做府裏的車夫,跟着老爺進進出出,也能長些見識。至于你那幾個兒女,更好辦。你也看見了,這府裏空房間多,到時候規整出幾間來給你們一家住。”

頓了頓,老奴滿是褶皺的臉色堆起一絲笑容:“說起來,三小姐也跟這小姑娘差不多大了。”

紀嬸見狀,也不再推辭,恭恭敬敬地跪倒行禮:“大人,那明日民婦就帶我家那口子來,您見上一見,若是覺得可行,就讓他給您當個随役。”

張另寅捋了捋胡須,笑了起來。

“那就這麽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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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蘭溪村時,兩人的心境全然不一樣了。

天依舊下着雨,淅淅瀝瀝不曾斷過。村口的土路滿是大大小小的泥坑,車輪軋過,土黃色的泥水立即飛濺開去。

兩人在村口下了車,向趕車的墨山道了謝,這才相互扶着進了村。

墨山一身黑衣,長得五大三粗,面容粗犷,不茍言笑,只淡淡點了點頭,抛下一句“明日再來”,便轉身離去。

周媛見他走遠,這才松了口氣,拍拍胸脯笑嘻嘻道:“紀嬸,這大個人一路黑着臉,會不會是因為紀叔可能要搶他的翻飯碗,所以不高興了?”

紀嬸噗哧一笑,伸出手指點了點周媛的額頭。

“你這小腦瓜裏,想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這墨山是李管家的兒子,自小跟着張大人,算是貼身随從,趕車只是順帶而已。”

周媛不懂,紀嬸卻是門清兒。在那些大戶人家裏,仆人也分三六九等。李管家算是第一等的仆人,墨山算是第二等的。若是在從前的林府,像他們這樣的人,也是有下人伺候的。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不能算是仆役了。

而車夫,只是最低等的仆人,李墨山不可能因此不悅。

紀嬸正想着,迎面走過來一人,好奇問道:“紀家嫂子,這雨天的,你這是去哪兒啦?方才我見一個漢子送你回來的,那是誰啊?”

周媛一聽這話,頓時心生不喜。這說的好像紀嬸偷摸出去跟男的見面似得,這不是壞人名聲麽?

再擡頭一看,原來是村長的弟媳,此人一向碎嘴,不讨人喜歡。

“杏子娘,您這眼神不太好啊!怎麽我站在這兒你就沒看到我呢?紀嬸帶我去了趟縣城辦事,剛才那是送我們回來的馬車。”

杏子娘聞言,小眼睛骨碌一轉:“你們去縣裏作甚?這大雨天,你們也要做買賣?”

說到“買賣”時,杏子娘語氣中帶着一絲嘲諷。在這年頭,做買賣的人地位低下,被其他人所看不起。

紀嬸淡淡笑了下:“有點事要辦,杏子娘,這天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去做飯了吧?”

“家裏有人,不用我操心。”杏子娘渾不在意,繼續打聽,“诶,跟我說說呗?這是在縣裏攀上啥好人家了……”

周媛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她的話道:“杏子娘,你別瞎猜了。我們是去縣太爺家裏,從今天開始,紀嬸就是縣太爺家的廚娘了。剛才那趕車的,是縣太爺的随從,人家來頭可大着呢!”

“啥?縣、縣太爺?”

杏子娘吓了一大跳,一雙小眼睛瞪得如同牛鈴大,整個人呆傻住了。

周媛看着她這樣,捂着嘴偷笑,扯着紀嬸的衣袖,繞過她趕快離開。

紀嬸先将周媛送回周家,這才撐着傘朝自家方向走去。

紀叔此時正在做飯,家中幾個孩子乖巧地坐在門檻上,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

“我來吧!”

紀嬸進了廚房,将紀叔趕了出來,洗手開始忙活。

村裏的人吃飯都遲,一般是辰時吃早飯,酉時吃午飯。

紀叔憨憨一笑,抱着孩進了屋。

不一會兒,紀嬸端着幾個簡單的菜也跟着進來。将大兒子、大女兒的飯盛好,紀嬸抱着小女兒,用小勺子給她喂粥。

一家子安靜地用完飯,紀嬸的大女兒紀芳就主動收拾碗筷,拿出去洗涮。

紀傑則主動抱過小妹,說道:“娘,小妹困了,我帶她午睡會兒。”

幾個孩子都走後,紀嬸抿了抿嘴,這才将之前在張另寅處所發生之事道出。

紀叔聽後,并沒有多高興,臉上反而露出了愁容。

“那張大人,可不可靠?”

紀嬸搖搖頭:“我不清楚,十年前林家出事時,他還只是個科考的舉子,又無背景人脈,想來應該不是林家的敵人才對。”

紀叔揉着眉心,憨厚的老臉,眼神卻多了一絲肅穆和謹慎。

“時間太趕,不然倒是可以去問問……”

“噓!慎言!”紀嬸慌忙止住他的話頭,“你忘了公公的遺言了?不要提、不要去找她!”

紀叔拍了下自己的嘴巴,閉嘴不言。

“我考慮過了,在張大人眼中我不過是當初林家不起眼的下等奴婢,應該不會針對我。他那邊都已經開口了,我們若是拒絕,恐怕反倒會引起懷疑。我看不如這樣,我去當他家廚娘,至于你,找個借口回絕,就說有活兒出遠門了……把傑哥兒帶上……”

夫妻倆低聲密語良久,才将此事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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