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舊味
張另寅盤坐在榻上,一身常服,正低頭看書。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随即,老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大人,用膳了。”
張另寅放下書,揉了揉眉心,起身出屋。
此時的雨已經小了許多,依舊淅瀝瀝的,如同棉絲般,将天與地連系起來。
開門時老仆就站在門外,撐着一把舊傘,半躬着腰等着主子。
張另寅接過傘:“李叔,這些事用不着你做。你年紀大了,這雨天腿腳又不便,若是摔着了,李媽媽可得急死。”
老仆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老爺可別取笑老奴,離家前夫人吩咐老奴,務必照顧好老爺的衣食起居。老爺放心,別看老奴年紀大,身板可硬朗呢!”
主仆二人邊說着話,邊走向偏廳。
偏廳并無他人,只有張另寅的随從、也是老仆的兒子李墨山。
張另寅在桌邊坐下,低頭一瞧,褐色柳木桌面上擺着一碗面、一盤絲菜、一疊糕點。
“咦?今兒個什麽日子?這飯菜誰做的?”
張另寅面露驚訝問道。
老仆眯着眼笑起來:“老爺忘了?前些天您不是囑咐我,有個周家的小女娃會帶人來?這就是那小女娃和她嬸子做的。”
他這麽一說,張另寅頓時想起周媛那張可愛的臉,神色一松。
“這臊子面看着确實不錯,不知味道如何。”
說罷,張另寅拿起筷子開始進食。
細長的面條雪白勁道;配菜軟硬皆有,口感多樣;肉臊的大小、肥瘦恰到好處;面湯酸辣鹹香,讓人十指大動。
盤子裏的菜是以豆芽、雞絲、金針菇、黃瓜絲等多種材料炒成。不同的材料,切成同等的細絲,光這分刀工,就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更別提那紅豔豔的紅油,香辣無比,簡直就是他的知音人啊!
張另寅如同暴風席卷般吸光了所有面條,就連面湯都不放過。
“痛快!真痛快!這還真是正宗的岐山臊子面,哈哈哈!那小丫頭倒是沒誇大。”
張另寅大笑起來,心情那個愉快啊!
他是北方人,祖籍山西,從小就是吃面食長大,後來去了白鹿書院修學,吃慣了北方的各種面食。自從到了慈溪,張另寅對于吃食,就沒再滿足過。
誠然,縣裏、州府都有酒樓飯肆,但同樣的面食,南方的廚子做出來的味兒就是不對。
更別說,他好食酸辣,而南方菜多清淡甜膩。
如今總算是一償所願了!
“這糕點倒也頗為精致。”
張另寅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倏地,他表情一變。
疑惑,回憶,不解,接二連三的變化,讓一旁的老仆父子倆心生擔憂。
“老爺?是不是這糕點有問題?”
老仆忍不住開口問道。
張另寅擺擺手,搖了搖頭,又拿起一塊糕點嘗了嘗。
“這味道……哎……真是沒想到啊!居然會在這裏,再次嘗到這個味道……說起來,都過了十多年了……”
張另寅低頭自語,眼眸緩緩眯起,露出思索和回憶之色。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他回過神來,衣袖一甩,眨眼間變回了那個冷峻嚴厲的縣令大人。
“去叫那做飯的婦人前來,我有話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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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周媛和紀嬸來到偏廳。
張另寅一臉嚴肅的端坐在上,目光落在紀嬸身上。
“民婦紀林氏拜見大人。”
紀嬸恭恭敬敬地跪倒行禮,整個人幾乎匍匐在地,臉埋在雙手之間,不敢露出分毫。
周媛忙跟着她行禮,跪在她身後,周媛明顯感覺到紀嬸難以抑制地發抖。
紀嬸對于縣令大人的畏懼,讓周媛意識到了不對勁。
“起來吧,不必行此大禮。”
張另寅神情未動,淡淡道。
紀嬸這才敢起身。可就算如此,她依然低垂着頭,雙手交握于身前,一副緊張不已的樣子。
周媛只覺得挫敗不已,內心又有些擔憂,不知道自己把紀嬸帶到這兒來,對她來說是好是壞。
就在這時,張另寅指着桌上剩下的一塊糕點,開口問道。
“這奶酥是你做的?味道不錯,你是跟誰學的?”
聽到縣令問的是吃食,紀嬸明顯松了口氣,回答道:“回大人的話,這奶酥是民婦跟一位老嬷嬷學的。”
“那老嬷嬷是不是姓桂?”
“大人您如何知道?”紀嬸詫異地擡起頭。
這是紀嬸進屋後第一次擡頭,總算讓張另寅看清了她的容貌。
紀嬸的樣貌不算出衆,鴨蛋臉,中規中矩的五官,個頭也不高,乍一眼看過去很難記住她的長相。
張另寅盯着她半晌,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我十多年前,曾有幸見過桂師傅一面。桂師傅是順天府有名的點心鋪子桂順齋的當家師傅,據傳她的手藝是學自一位老禦廚。桂順齋與稻香村是順天府兩大老字號糕點鋪,名聲極大,就連宮裏的貴人,都時常讓人從這兩家鋪子裏買點心……”
“十多年前,我第二次赴京趕考,正逢當時的太傅林大人做壽。林大人與我是同鄉,一次偶然機會相識,便邀我入府參加壽宴。在那次宴席上,我頭一次吃到這奶酥,味道,至今難忘啊!”
張另寅陷入回憶,周媛聽得津津有味。
這桂順齋做到這份上,很值得借鑒啊!
可周媛卻突然發現,紀嬸在聽到這兒時,忍不住一抖,一雙手竟似乎不受控制般,微微顫抖。
“紀嬸?你怎麽啦?是冷了嗎?”周媛低聲問道。
紀嬸搖搖頭,咬着唇,眉頭緊皺,表情甚是痛苦。
張另寅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搖頭嘆息一聲,讓随從搬來一張椅子。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林府的舊人吧?”張另寅倏地說道,“桂師傅收過三個徒弟,大徒弟如今繼承桂順齋,小徒弟離開順天府,在南直隸開了家大順齋的鋪子。而她的二徒弟,當年被林太傅重金聘請入府,後來不知流落何處。”
說到這裏,張另寅不由倍加唏噓。
紀嬸忍不住低聲啜泣,淡淡的傷感彌漫整個房間。
周媛心中詫異無比。
這林太傅,究竟是何人?聽張縣令的語氣,似乎對他十分尊崇,可他又搖頭又嘆氣的,難不成,這林太傅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