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悠總覺得楚天真的與以前不太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來究竟是變了哪裏,依然愛對着傻笑,愛做些暖心的小事讓自己開心。
田裏的事情因為有楚天的參與又變得輕松起來,這呆子總是舍不得自己受一分累,什麽時候都要和自己搶着來做,恨不得包攬了一切的事情。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天邊幹活邊大聲地背着關雎,時不時地往沈悠所在的地方望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悠兒就是那窈窕淑女嘛,所以自己喜歡她。不過秦夜歌也喜歡她,但是秦夜歌不是君子,雖然自己也不是什麽君子...
自打楊依交代了任務之後,楚天幾乎是一刻不肯停地在背誦詩經,不光是因為楊依的要求,更是因為秦夜歌的挑戰。
“昔育恐育鞫,及爾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有洸有潰,既贻我肄。不念昔者,伊餘來墍...”背到這裏,想了想它的意思,楚天頓了頓,喚了沈悠一句:
“悠兒...”
“這文裏面說的人好過分,沒有錢的時候和他妻子甜言蜜語的,有錢了就找別的人去了...”楚天氣憤地說着。
“世人都是如此呀...貧窮時希望有人共患難,富貴了便忘了以前的種種。”沈悠忙着手裏的活,也不見停,回答道。
聽着沈悠的回答,怕她誤會自己也是這般,楚天忙說到:“悠兒,我可不是這樣的...”
明顯有些幽怨的語氣,沈悠忙停下手中的活,擡起頭來,對着楚天嫣然一笑,安撫道:“我知道你不是這般人,別緊張呀...”
見悠兒相信自己,楚天便放了心,繼續背着沒背完的詩經。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背到這裏,楚天暗自為詩經裏的女子點了點頭,沒錯的,她相公都不要她了,一次了斷也是個好辦法。
繼而又想:這世間的男子怎麽都這樣,在追求女子的時候信誓旦旦說要白頭偕老的,可沒過得幾年人就變了,我若是男子,我一定不會這樣的...
一直聽着楚天背着這些文章,背完一首便會自言自語說一些對它的理解,想象自己以前背這些東西的時候,可還真沒過多的去注意這些,這呆子果然要用心做什麽的時候,便會比別人都認真...
可是只聽楚天背着背着感覺就不對了。
且先不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一句已經聽她背過好幾遍,沈悠本只當是她沒記得住,所以在不停地背着這一句。
可現在她正在輕輕念的:“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沈矣。爰采麥矣?沬之北矣。雲誰之思?美孟沈矣。爰采葑矣?沬之東矣。雲誰之思?美孟沈矣。”
沈悠覺得自己如果沒有記錯,文中的“雲誰之思”是“我的心中想念着誰”的意思,只是那文中人的姓氏怎麽都改成了沈姓!
這楚天,別的東西還沒學會,就學會了打趣自己呢?
慢慢的走到楚天身後,只見得楚天還在那裏搖頭晃腦地邊幹着活邊背着詩經,便踮起腳屈指在楚天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楚大才子,是誰教你樣背的...”沈悠笑着,半眯着眼,等着楚天的回答。
本覺得這些句子簡練又樸實,能表達自己對悠兒的感情,所以才暗自将它暗自改了,可被沈悠這樣輕輕敲了一下後,楚天這才意識到自己背的東西被沈悠聽到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擡眸卻只見得沈悠眉眼彎彎,唇邊淺笑,一雙翦水雙瞳裏只印了自己一個人,端得是迷煞人的風情。
“我...我自己這樣背的...”雙手絞着衣角,此刻楚天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喜歡悠兒才會不經意背成這個樣子的。
“嗯?..”只覺得楚天這害羞的樣子,只覺得有趣得緊,沈悠可沒想着這麽容易放過她,于是更加湊近了,雙眸繼續認真地看着楚天一眨不眨。
沈悠突然這樣靠近了,楚天忙退了一步,開玩笑,再這麽湊過來,若是不小心唐突了悠兒,楚天會後悔一輩子的。
于是楚天退一步,沈悠便靠近一步,直到楚天退了三步之後,覺得自己如此這般真的是太沒用了!提起勇氣,楚天雙手扶住了沈悠的肩膀,終于不再後退了。
沈悠垂眸左右看了看楚天搭在自己雙肩上的手,再擡眸,眨了眨眼,秀氣的眉毛稍稍上挑了一些。
“你...想說什麽呢?...”拖着長長的音調,沈悠笑容不減,問道。
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在悠兒對自己眨了眨眼以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楚天聳拉着腦袋,只弱弱地說了一句:
“悠兒...你放過我吧,我以後一定認認真真背書,不再亂改詞了...”看着楚天委屈的樣子,沈悠噗的一下笑出了聲。
借着兩人此刻靠得緊,伸出雙手來,捏着楚天的臉揉了揉,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可愛呢...
可能和悠兒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比其餘時候要過得快,盡管每天田裏面的事加上要背誦的詩文将楚天弄得焦頭爛額,可就這麽一轉眼十天便過去了。
這天忙完田裏的事,天色有些不早了,這會兒也該去楊依那裏了,楊依交代下來的任務,楚天在第七天的時候便完成了,這還是因為田裏實在太忙才耽誤了背書的速度。
盡管早就告誡過自己要努力了,但是一想到忙了一天,晚上本來是可以和悠兒呆在一起的,自己卻要去念書,楚天就有些舍不得,就算只是看着悠兒,楚天都能夠看上一輩子不會厭倦的呀。
此刻的沈悠正坐在門口,天還沒暗,還能借着日光再給楚天縫兩件新衣。
夕陽西下,餘晖照在了沈悠的身上,那色彩像極了兩人成婚那天悠兒穿的那襲紅嫁衣。明晃晃的顏色耀了楚天的眼,楚天總覺得這時候的沈悠有種獨特的魅力,這場景讓她想起那書裏說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上次從鎮上回來後,沈悠便愛上了這縫衣服的活,每天只要田裏的事情一做完,就搬根小板凳兒坐在門口給楚天縫衣服,一針一線都縫得認真,每次看着楚天穿得體面,沈悠心裏頭也高興得緊。
窮苦人家一年到頭都難得有一件新衣服,這些日子楚天就多了好幾件新衣了,可沈悠卻沒舍得為自己縫兩件。
楚天上次看着沈悠買回來的三匹布,稍顯多。本以為是兩個人的量,這會才知道沈悠根本就沒打算過給她自己縫衣服的。
這幾件新衣服做下來,直讓楚天心疼得緊,田裏還沒有收成,這會兒是坐吃山空啊。倒也不是沈悠花錢有多不節省,她對楚天大方得很,可對她自己可就小氣了。
在縫衣服這事上,楚天是極其無奈的,她雖空有一身力氣,可從來不知道怎麽縫衣服啊..
依依不舍地和悠兒道別,可悠兒卻只是朝着自己揮了揮拿着針線的手,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件沒縫好的衣服上面。
覺得自己被冷落了的楚天,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稍稍用力扯了扯,都是這該死的衣服,悠兒每天忙田裏的事情已經夠累了,晚上還要為它傷神,現在還為了衣服還冷落了自己。
可扯了扯又覺得好傻,如果扯壞了不僅浪費了悠兒一番心意,扯壞的地方還不是要悠兒來縫?連忙住了手,還輕輕了撫平了剛才扯出的褶皺,不再一步三回頭,朝楊依家走去。
學字已經告一段落了,現在應該是跟着楊老夫子學文章了吧?
可到了楊依家才發現,這教文的,竟又換成了楊依。
楚天來的時候由于舍不得沈悠,磨磨蹭蹭地便耽擱了一會兒,這會兒其他人已經到了,早來的人發現今日是楊依教文,心裏可別提有多高興了。
楊依學問不淺,人面又比花嬌的,這些十二三歲的少年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可她卻選擇了教那群小毛頭,這會兒終于肯來教他們了。
楊依本是百無聊賴的神情,在看見楚天來以後,便沖着她淺淺一笑,這一笑便如百花盛放,清風拂面,直讓人心曠神怡。
衆少年眼神齊刷刷地朝楚天望了過去。
楚天這一來,也是顯得有些突兀,竹山村不大,基本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些少年們也都認識楚天,楚天嘛,便是那沈家姑娘的夫君,這麽大個人了,之前孩子和一群小毛頭一起學字,少年們總是有些瞧不起他的。
那沈家姑娘着實是長得不錯,可惜就是家世差了,還命犯孤星,據說她爹娘就是被她克死的,不僅如此,村頭的李郎中說過她娘的病搞不好是會傳染的。所以村裏頭也沒什麽人敢去娶她。
可這會兒瞧着楚天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其實還是有人嫉妒了。
偏偏這時候楊依還對楚天笑,村裏頭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頓時覺得什麽好事都讓楚天一個人占盡了,于是望向楚天的目光,沒有一個是友好的。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對于這句話,楊依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深以為然過。
楚天平日走路背脊挺得很直,此時的他也是一襲青衫,青色一直都是楊依最愛的顏色,因為青色是柳枝的顏色。
可這會兒穿在楚天身上,端的是長身玉立,淡雅如風。此刻倚門而立,可能是錯覺,也可能是因為這些時日楚天一直在讀詩經的緣故,楊依只覺得,楚天這眉目之間仿佛還染了些書卷之氣。
事實上,只要不牽扯到沈悠,楚天做什麽事情都是慢吞吞的,仿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臉上也一直都是雲淡風輕的表情,也不太能注意到別人瞧自己的目光,所以盡管此時衆人刀刃一般的目光也沒有影響到她絲毫。
只見她不徐不緩地邁着腳步,走到楊依跟前,這才認認真真地朝楊依行了一禮。再次站直身子時,已經是和楊依站在一塊了。
站在一處的兩人現在在別人眼裏,男子溫文爾雅,氣宇軒昂。女子眉目如畫,亭亭玉立。卻真是一對璧人。
可楚天沒這種覺悟,只揚起楚天式的傻笑沖這楊依傻傻一笑:“楊依,十五國風我已經背完了,大雅,小雅也已經背完了,只差周魯商三頌了。”還不忘記習慣性地撓了撓腦袋,和剛才那有着仙人之姿少年仿佛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楊依這才回過神來,覺得剛才果然只是錯覺啊,楚天一直都是楚天,只是那個傻傻的楚天,不過楊依卻忘了,她被楚天驚豔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楚天的聲音在楊依耳邊繞了繞,楊依才反應過來,剛才楚天說了什麽?十天...背完十五國風本就不易了,連大雅小雅也一齊背了?雖說這詩經一篇的字數很少,少的也就寥寥幾十個字一篇。
可風雅加起來也有二百六十五篇,楚天居然真的做到了?楊依重新審視了一下楚天,之前倒真的是自己小瞧楚天了,怪不得楚天敢和秦夜歌打下那個賭,看來是很有希望的。
爺爺總說自己是天縱之才,可是比起楚天這驚人的記性來說來似乎還是差了些。楊依對着楚天點了點頭,由衷地贊嘆道:“楚天,我從小到大沒佩服過誰,可我現在真的很佩服你。”
聽着楊依這番話,楚天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也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自己并非是什麽天縱之才,這些天她是在怎樣地去記那些詩歌,從早到晚不敢有一刻的停頓,時時刻刻都在記憶。
連睡夢裏都将那些詩歌過了好幾遍,直到今天才堪堪記住,因為一直沒有松懈過,所以頭一直疼得厲害,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吃過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五年也可能就只是眨眼只見,自己不能輸給秦夜歌,至于過目不忘這等本事,其實是沒有的。
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有一會兒,直到學生裏面有人重重咳了一聲,楊依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開口說道:
“楚天,你坐下吧。”楊依指了指空着的那張座位。
直到楚天坐下,衆人這才收回了那殺人般的目光。
“聽聞夫子琴技乃是一絕,夫子今日可否讓我等開下眼界?”稍顯無禮的聲音,是村長家的大孫子李大寶,李大寶濃眉大眼,皮膚有些黝黑,此刻卻起身一揖,一派文人的樣子,卻是顯得有些滑稽。
李大寶哪裏聽過楊依的名聲,只是聽楊正彈過一曲,只覺得這女夫子彈起來定比那老夫子感覺要好得多,按捺不住才提出了這般請求。
若是平日裏,楊依肯定會拒絕李大寶的要求,可此刻不知為何卻不想拒絕,或許只是想彈一曲給某人聽一聽吧。
瞧着衆人期盼的目光,楊依緩緩起身,然後朝着衆人微微一笑,步入了內堂,不久便抱出來一張琴,只見那琴通體黑色,隐隐泛着幽綠,有如綠色藤蔓纏繞于古木之上。
楊依将之輕輕地擺在了案桌上,然後柔柔的目光便全放在了琴上面。
一曲陽春白雪從指尖流出,楊依右指拂弦,左指輕揉,慢慢擡起頭,柔柔的目光平視向遠推送,仿佛透過了簾帷,瞧向了遠方。
衆人雖然并不懂琴曲,但只覺得這琴聲悄然空靈,引人入勝,便都閉上了眼,細細去體會個中滋味,只聞得這琴曲歡快跳脫,像繁花擁簇般充滿了活力,
未幾,那音調再次上揚,這一次宛若清風徐來,百花盛開争奇鬥豔。
楊依緩緩閉上了雙眼,雙手交替,偶有少年偷偷睜開眼,已經看不清楊依雙手的動作,只覺得楊依這雙手已經化為了清風,而琴弦就是那柔細的楊柳條,起初是微風輕拂,柳枝如青絲般缱绻,而後是狂風突起,楊柳也随風而舞。
正入迷地聽着,卻又聽見曲調一變,時而輕盈流暢,時而铿锵有力。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之狀,晶瑩四射。
就這七根弦,在楊依指下欽攏慢撚抹複挑之間卻像是有了生命,歡舞跳動成一曲,恰似這冬去春來,大地複蘇,萬物向榮,生機勃勃之景。
可這歡快的調子未持續太久,竟又低沉了下來,直讓得在座的少年們不知為何心下一痛。
本來一曲陽春白雪結尾并不是如此的,可是卻因為楊依忽而想起了爹爹至今仍在沙場征戰,娘親依然天天青燈古佛對壁垂淚,而自己呢...心裏有說不出的苦處,這曲調也就随了心。
雖說是臨時之間改了調,但銜接處卻出奇地沒有顯突兀,反倒真對上了那“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涓涓心事無處可訴說啊...彈到此處,楊依也沒有心情再繼續下去了。
只微微嘆了一句: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便将芊芊素手輕放在了琴弦之上,本來還在嗚咽不絕的琴,被這麽一按,便突然安靜了下來。
少年們睜開眼,好奇地望着楊依,正疑問她為何不彈了的時候。
堂中忽然響起了清脆的吹葉之聲,起初也本是嗚咽之聲,而後漸漸明朗,卻顯清新脫俗,可能是這樹葉本就是來源于自然,這聲音仿佛還帶了這山間的靈氣。
若瞧着吹葉的是誰,卻不是楚天又是何人?楚天平日路上無事可做,也就會摘上那麽一片樹葉吹上那麽一段,今日恰巧在路上就摘了這麽一葉,此時恰好派上用場,
楚天并不懂曲,此調也是随性而為,之前的嗚咽之聲也是樹葉剛放在唇邊氣流有些不穩,卻恰恰合了此景。正是:
天生一藝更無倫,寥亮幽音妙入神。
楊依本是無心再彈奏,可楚天這麽一接,又仿佛是種安慰,她覺得靈感忽至,本擱在琴弦上的收又重新弄起了弦繼續那未完的半阕琴曲,在楚天的帶領下,心情卻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
這麽機緣巧合之下竟也合了那陽春白雪末了突慢後漸快的彈奏。
末了正是雙手掃弦,仿若柳枝來回拂送,楊依只覺得這一曲彈奏的酣暢淋漓,乃是自己學琴至今以來所發揮的最高水平,今日也是自己對這琴藝體會最深的一日。
直到楊依雙手已停,那琴音卻是未止,繞梁不絕。
楊依意猶未盡地停了撫琴,楚天也停止了吹葉,衆人本以為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只見得楚天又拿起了那片樹葉放在了唇邊。
在這琴聲的餘音裏,楚天最後學着那山林間的流莺的聲音,快速而又短暫地吹響了那片樹葉,給楊依這一曲又平添了幾分色彩。
本是敵視楚天的衆少年們此刻卻心有靈犀的沒有一個人去打擾現在的場景,只覺得這樹葉吹出來的聲音竟與那流莺婉轉的叫聲竟是如出一轍。
好一曲陽春白雪!
本在院子裏煮酒賞月的楊正聽聞這一曲,連酒杯都掉在了地上都渾然不知。
楊依柔柔的目光定在了楚天身上,而楚天吹完以後卻朝家的方向望了一眼,一年之計在于春呢...自己得加油了。
“楚天,你這是要讓我越來越放不下啊...”楊依苦澀地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