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從表演者到創作者, 第一步是找根好用的筆。

蘇沉挑來挑去,拿了根自動鉛筆,在臺燈下開始翻閱厚厚的大摞劇本。

劇本的最初形态, 是小說原著。

第六部的劇情從互換靈魂開始, 一切都是海昉國早已設好的棋局。

聞楓所飾演的醫女錢閱, 表面是由文首輔安插入皇庭的棋子,實則是秘不錄冊的天幸師, 同樣得到過來自重光夜的恩賜。

而在此之前,她是藍家的血奴。

以禁忌儀式自幼豢養後,忠心至死的血奴。

也正是靠着藍家為她做出的種種身份掩飾, 她才得以混入元家皇庭之中,秘密換走了元錦的魂魄。

元錦雖身懷異能,卻需要血珀作為接引。

他再度醒來時, 自己變成海國王爺藍子真, 被囚禁在千裏之外,成為無法逃離的囚徒。

與此同時,藍子真奪得元錦的軀殼, 一步步走向叛國。

他要輔助哥哥拿下天下版圖,第一步便是毒殺姬齡。

可出乎衆人預料的是, 姬齡被本應遠在西南的應聽月救下。

她是第一部裏困于水中的苔族少女, 也是本書裏第一個能夠眼觀八方的人。

只有她清晰看見醫女長久以來的所作所為, 設法救下姬齡和蛇骨婆婆, 同他們一起,站在當今天子的對立面。

期間劇情精彩紛呈,最大亮點便是奪魂之術。

想要做到這樣幾乎逆轉天理的事, 需要以巨量祭品作為交換。

海昉的藍家皇室, 選擇了焚城之祭。

他們秘密籌劃數十年, 将幾萬囚犯集合于孤城之中,又在時機成熟之際,用連城烈火焚燒殆盡,不顧生靈哭喊嚎啕,以此為交換成功換魂。

但藍子真不可能一輩子呆在元錦那個軀殼裏。

故事的中端,也是大高潮的開始,是元錦和姬齡同時看破他們的詭計,窺見換魂術的真相。

——第二座要焚毀為引的城,是元家皇朝擁有數百年歷史的皇城。

皇城,是真龍之氣的凝結,亦是天子至尊的絕對象征。

皇城被毀,何以為都?

一旦這個計劃成真,萬般抵抗都像是瞬間撲空,不戰而亡!

劇本看到這裏,一切基本忠實原著,略有删減。

聞長琴現在拍一部出版一部,給編劇組了最新出版稿,內容被保留近八成,進行了劇本式的轉寫。

蘇沉在拿到劇本之前,根本不知道故事走向,先前對換魂這個引子有過諸多猜測,但沒有想到會有烈火焚城這樣壯觀的描寫。

第一遍讀完,他還沉浸在讀者角色裏,看得百般感嘆。

無論是假帝王的縱權亂政,還是應聽月的力挽狂瀾,一切伏筆其實在第一部就有所埋設,但當時讀起來,好像完全沒有留意過。

不知不覺間,他對比着出版稿和初版劇本,在筆記本裏寫了很多見解摘要,方便之後對照着再次參考。

第二遍,開始跟随不同人的修改意見,看他們标注過的數百個位置。

在蘇沉接到這份特殊的作業之前,有三方分別給過意見。

一方,是來自小皇後演員的投資方,也是與明煌娛樂長期合作的山楂影視。

[修改意見/ 山楂影視 / 茶編]:

故事習慣用元錦&姬齡做雙線敘事,已經有較長篇幅強調他們之間的心有靈犀,互為臂膀。

本部既然有換魂情節在,應更多強調皇後對故事的推動作用,放大女主角的舊有情節,并适當增加更多精彩表現,突出帝後雙方的魅力能力,也方便後續的營銷炒作。

注:言情線/主線裏,帝後篇幅皆有不足,希望注意。

除了帝後相關外,山楂影視還提出削減藍家兄弟戲份,增加副感情線,補充潮流熱點等多個要求。

蘇沉大致看完,把這摞影印文件放到一邊。

接着是來自導演組。

[修改意見 / 總導演:Chalie Jones ]:

"First of All——"

少年看得費解,心想我看個導演需求還要搬大英字典做閱讀題嗎。

好在往下掃了兩行,大概是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還是換回了中文。

前面那些廢話沒什麽意義,說來說去就是三點。

多拍大場面!多拍群戲!多來點奇幻!

原本只打算拍半集的重光夜降臨,導演大筆一揮,建議改成拍一集半,同時增加特效預算。

至于山楂影視的提議,導演在旁邊給予粗暴否定:情情愛愛的,拍那麽黏糊會損失男性觀衆,沒必要。

看得出來,這個人很想拍英雄史詩。

要全篇輝煌耀眼的宏大場面,要生生死死和驚心動魄,還認為中老年女角色都太多了,應該删減人數,多換幾個辣妹上來。

……思維确實很美式。

第三方是投資人們的意見綜合,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幾十條。

希望反轉再多一點,覺得暴力鏡頭太少了,應該再加些奇幻生物,來點脫衣服洗澡的大尺度鏡頭……

等看完這些,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昏暗燈光裏,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

蘇沉把最後一盞燈關了,在令人想要入眠的昏暗裏寂靜地想,這個劇本應該改成什麽樣。

《重光夜》不是任何角色的個人秀,他優先考慮的是怎樣讓整個故事更加出彩。

他翹着椅子想了很久,困得搖搖欲墜,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随手一抓,勾住桌沿的同時,還摸到了短而粗糙的小棍子。

……這是什麽?

他打開臺燈,哭笑不得。

是弟弟留在這的水彩筆。

梁穩很喜歡在他的書桌旁畫畫,雖然現在年紀還小,大部分時候都是亂七八糟的線。

蘇沉正要把筆放回筆盒裏,看見桦木桌面上歪歪扭扭的斜線,忽然想到了什麽。

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家裏最大的紙是A3型號,他取出數張橫着放,先畫出長長的橫坐标軸,再按劇本集數進行線段劃分。

蘇沉挑亮燈光,一手掀着厚厚的劇本頁數,一手以紅藍雙色标注縱坐标軸,像高中生畫數學公式那樣一絲不茍。

紅色是情感線,藍色是政鬥線。

所有的起伏,變化,斷點,在紙面上交纏變化,如同不斷變幻的三角函數,又或者是抛物線。

橫坐标是集數時長,縱坐标是劇情起伏。

等這一項複雜工程接近完成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能聽見稀疏的鳥鳴聲。

全部标記完以後,他以足夠通透的視角,了解了所有角色在這部電視劇裏的高低亮點,以及每一集裏的賣點數量。

的确分布的不夠均勻,有的集數裏通篇充斥着鬥争對辯,內容太單一了,會讓人看得昏昏欲睡。

也有某一集被塞的太滿,神似裹着七八層內容物的漢堡,故事切轉的太快,無法讓觀衆聚焦于具體的某一點。

此刻再進行調整,就需要用到電腦了。

他輕輕嘆口氣,把寫畫滿滿的許多張草稿紙放到一邊,開了電腦準備再弄一次。

總算是有眉目了,不是嗎?

蔣麓再接到電話的時候,是隔天下午。

他閑着沒事在幫親媽整理文獻,突然收到梁阿姨的電話。

“麓麓,面試結果出來了嗎?”

“剛出來,還沒來得及給您電話,”蔣麓拿肩夾着電話,給拿訂書機壓好複印件:“下周六複試,這次是群面。”

“真是太好了,我跟你叔叔都放心了,你演得那麽好,考官肯定都跟明鏡一樣。”

梁谷雲不太确定該不該打擾他,寒暄兩句還是準備挂電話,被蔣麓叫住了。

“等等,阿姨。”蔣麓這些日子都沒再和蘇沉聯系過,但他有種奇異的直覺,知道是蘇沉遇到了麻煩。

“沉沉最近怎麽樣?需要我過來看看嗎?”

梁谷雲驚訝于這孩子會心細到這種地步,但還是拒絕了。

“不用了,你要準備複試,這是你的前途,要好好準備。”

蔣麓放下訂書機,笑道:“我給我媽打掃書房呢,閑得沒譜。”

“群面也是即興表演,我還能找人透題不成。”

“阿姨,有事您直說,不用太顧慮我這邊。”

梁谷雲原先就覺得蔣麓通透,沒想到他現在聰明到這樣。

“是這樣,”她憂心忡忡道:“姜制片前兩天給沉沉下了個任務,讓他抱着一大摞文書回來。”

“這孩子太老實了……一頭紮進書房裏,通宵在研究那些書,每天就睡一小會兒,我怕他熬壞了。”

但是她和蘇峻峰都有前後勸過,每次都是敷衍兩聲。

訓又舍不得訓,好言好語地哄不動,這孩子擰起來還是像他爸。

“麓麓,你剛回家裏住,我真不好意思再叫你過來,對不起。”

“這麽客氣啊,”蔣麓笑道:“阿姨不想認我當幹兒子了?”

梁谷雲也跟着被逗笑:“好好好,親兒子都好!”

再來蘇沉家裏時,蔣麓還沒換鞋,就聽見嚓嚓的打印機聲響。

梁谷雲見到他像見了救星,有點緊張地指了指書房。

蔣麓快速換了拖鞋,會意過去救火。

開門一看,火倒是沒燒起來,紙頁到處都是,連床上也散落了許多。

按這紙頁的分布來看,睡覺也是睡在一旁,被子都沒有掀開過。

……難怪梁姨這麽擔心。

蘇沉在低頭看新打印出來的樹狀圖,見他來時皺了下眉。

“我媽搬救兵去了?”

“讓我猜猜。”蔣麓坐在一邊,随手一翻就是編劇寫的人物小傳:“老姜讓你改劇本了?”

蘇沉略疲倦地把打印機關了,拿着發熱的紙頁走過來。

“別鬧了,位子讓出來。”

“你不肯睡覺,梁姨又不好勸,才叫我過來看看。”

蔣麓把他床上散落的劇本收拾起來,不硬勸他。

“剛好我還沒看過劇本,給我看一眼。”

他拉過一把椅子,兩把并在一起,turnip讓蘇沉靠着自己繼續看。

說來也是奇怪。

他們每一次達成默契,決定就此和對方保持距離時,其實都有好好的遵守規則。

不發短信,不打電話,任由親近感不斷稀釋。

像是只要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冷淡成陌生人,誰也不再招惹誰。

然後總有一個理由,能把這些拉開的距離重新拽回來。

蘇沉坐得筆直,埋頭寫自己的注釋,新的坐标圖堆積在右側,每一集都被重新規劃的清楚明白。

便是訓練有素的職業編劇,也不會用心到這種地步。

他本來只打算寫出類似海導那樣簡單的建議,但看得越細,要寫的也就越多。

編劇團隊還沒有磨合出更好的方向,他索性一并寫清楚,方便他們參考。

筆尖的沙沙作響,有種催眠的奇異效果。

他本欲逃避這些窸窣聲響的引誘,身後傳來含着淺淡笑意的聲音。

“要不要靠着我再看看這一摞?”

“故事邏輯不太對啊。”

蘇沉側頭看向蔣麓,直覺他在使詐。

但他好久沒有靠着他了。

就像在劇組那樣,無所顧忌地陷進去一靠。

雨天,雪天,陰天,閉眼一靠,至此深眠。

蔣麓清楚自己賣弄俊色,又壓低了些聲音,讓尾音有種磨砂般的質感。

“考慮一下……嗯?”

他遞過紙頁,示意蘇沉好好重審一遍其間的某一段。

蘇沉最終還是接了,像對接軌道般,一恍神就在他的臂彎裏。

男人輕巧地哄着他,聲音輕淺沙啞,讓獵物忘記掙紮。

“看這幾行……”

蘇沉目光轉向那幾行時,目光在漸漸失焦。

他想抗議一句,還沒想好說什麽,已經在熟悉的溫度裏墜入夢鄉。

到底兩三天沒有好好睡,一哄就着。

蔣麓對他這樣的入睡速度見怪不怪,算是這些年裏哄慣了。

他維持着舊有姿勢,等待十五分鐘後把蘇沉抱回床上。

好在沉沉本來就穿着睡衣,不用擔心換衣服時把他吵醒。

他暫時不能動,像雕像一樣維持着手肘和肩臂的彎曲弧度,任由少年在懷抱裏漸入夢境。

其實這樣的哄睡已有過許多次,是他們從未在意過。

在絕大多數時間裏,世界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酒店裏,兩扇門相對而開。

他們在封閉的套房裏穿梭,靠在一起打電動到睡着,再一起被助理叫醒,匆匆跑去上戲。

劇組裏,他們在角色裏穿梭來去。

有時不在一個分組裏,一個人拍完了,也習慣性過去看看另一個人,說一聲先走了。

同一個年齡,同一個性別,同一個無法離開的封閉式生活裏。

他們共享過許多個這樣相抵而眠的日子。

在大雪紛飛的夜裏一起等着拍戲,在蚊蟲紛擾的夏天一起躲在車裏吹空調。

睡意就這樣自然無聲地湧上來。

一如每一次的心動。

蔣麓把呼吸放得很輕,直到确認蘇沉睡熟了,才試探着活動胳膊。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從左向右,一樣一樣地仔細看過去。

從寫畫着箭頭的便簽紙,到已是待機頁面的電腦屏幕,再到桌上他們兩人的相框。

每一樣都看得很珍惜。

少年人的喜歡和愛,喧鬧時明目張膽,寂靜時細膩含蓄,一直如此。

直到确定可以了,他才微微用力,把蘇沉抱了起來。

左手抱着腿彎,右手摟着脖頸,小心地像抱着一束花。

十八歲抱十四歲,好像很需要一些力氣。

但他抱得輕松,肌肉都沒有完全發力。

就這樣把蘇沉抱在懷裏,再小心放在被子裏,仔細掖好邊角。

窗簾拉上時,天色也暗下來,一切都讓小孩好好睡着。

蔣麓再轉身回頭看,一瞬覺得蘇沉還是個小孩。

少年睡得安詳,睫毛長長的,像溫馴的小羊。

他們都得到了類似重光夜的祝禱,卻也背負着遠異于常人的命運。

可他寧可他一直純粹快樂着,不去接觸那些複雜的事物。

蔣麓清楚自己也仍是年少,十八歲,能主導的範圍太小了。

他不敢有多喜歡他。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再過十年,他二十八歲,蘇沉二十四歲,兩個人的故事又會怎麽樣。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

如果那時候蘇沉還願意,他會去和梁姨說清楚,扛下所有的壓力,無所顧忌的喜歡他。

他站得不近不遠,此刻冷靜克制着,并不會因為心動去碰觸對方的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峻峰小心翼翼推開門,驚訝看到自家倔脾氣兒子終于肯睡覺了。

很快夫婦兩都湊過來看,感嘆哄大兒子睡覺怎麽也這麽難,用口型說了聲謝謝。

随他們出來之後,蘇峻峰留他吃晚飯,蔣麓想了想笑着拒絕了。

“現在是四點,蘇沉估計晚上十一點會醒,到時候給他喝點粥之類的。”

“蘇叔梁姨,我先回去了,家裏還在大掃除。”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麽遠跑過來一趟,”梁谷雲忙不疊把自己親手包的包子裝了兩大保鮮盒給他:“你拿着這個,有三鮮餡兒有蓮藕餡,可好吃了!”

蔣麓沒推托,笑眯眯跟他們告了別。

還真如預料的那樣,蘇沉一覺黑甜睡到淩晨十二點,醒來的時候意猶未盡,感覺自己像在倒時差。

“哎?”

先前怎麽回事來着?

我在床上?

他摸索着開燈,隐約想起來蔣麓來過,下意識想喊聲麓哥,又強行打住。

在家亂喊什麽,生怕家裏人不誤會……

梁谷雲這會兒正在刷牙,聽見動靜叼着牙刷過來,含糊道:“小祖宗,你可算醒了?”

“我幾點睡來着?”

“下午三四點。”梁谷雲翻了個白眼,難得抱怨兩句:“連着兩三天擰着不睡覺,寶啊,你想幹啥?”

蘇沉有的理虧,小聲道:“你知道,我做事一沉進去就容易出不來……”

“是是是,我該給你取名叫蘇出來,”親媽吐槽一句,刷了兩下牙往回走,又道:“吃點什麽?粥熬好了,來點包子還是蒸餃?”

“蒸餃——”

蘇沉這會兒還窩在被子裏,先看了眼桌子上沒收拾完的紙條,猛然想起來什麽。

下午麓哥來過。

而且是麓哥兩三句話哄得他靠過去,接着就睡着了。

少年看看桌子,又看看床,瞬間明白是他把自己抱過來的。

他的臉唰地紅起來,不知道自己被親過沒有。

當時怎麽能睡得這麽沉!就應該取名字叫蘇不沉!

轉天下午,蘇沉約好時間,又去了明煌娛樂的高層會議室。

這次除了姜玄交給他的複印件,他還帶來三樣東西。

分集評分标色表格,主演的劇本修改建議,以及增修參考對照清單。

姜玄按時出現,本以為只會看到一份類似的建議,沒想到短短五天裏,蘇沉會做這麽多。

他翻看這些文件時,又擡頭打量着這個剛讀高一的少年,像是重新審視定義着。

原先白玉獎的視帝提名出來時,他一度以為是顏電調教的好。

很多導演會一舉一動地全程教演員怎麽演,這不奇怪。

這些好導演的片子會一直保持高分,但演員一旦換個導演,突然就啞火了一般,演得亂七八糟。

歸根到底,是前面喂奶一樣硬教,傻子來了都能演好。

可眼前的蘇沉,看着還是個清爽幹淨的高中生。

姜玄仔細看了每一篇文件,充分領會到他能對一件事有多投入。

分析深刻,措詞精準。

這小孩将來還可以走得更高,如今得到視帝提名是實至名歸。

“你做得很好。”姜玄罕見地給出肯定誇獎:“這份作業,我給A+。”

“享受最後的假期吧,開機儀式見。”

蘇沉表面平靜地起身道別,全程淡定地下了電梯。

等回到地下車庫,才開心到原地蹦了兩下。

過關了!!哈!!

蹦完立刻上車,生怕被狗仔拍到。

一晃到了周六,蔣麓由蔣從水送去了時戲院門口,準備藝考複試。

蘇沉也在車裏,全程扒着車窗往外盯。

蔣麓難得看見他幼稚的一面。

“還找那件外套呢?”

“我就不信了,”蘇沉一提到那件外套就氣鼓鼓,掃描儀一樣逐個看了過去:“那個人最好別進複試!”

“是,最好別被錄取,”蔣麓戲谑道:“回頭要是被你抓到,畢業證書當場灰飛煙滅,這不得痛哭流涕認個錯。”

蔣從水聽說了這件事,一邊探頭找停車的位置,一邊接話道:“是不是你梁姨挑的那件?怪好看的。”

蔣麓聽得一驚。

“你居然會誇我的衣服好看?”

媽——你不會喜歡梁姨吧??

你什麽時候誇過人啊!

蔣從水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蔣麓痛心疾首。

“你快誇我兩下,我要去考試了!”

蔣從水:“……”

“那你就在這下吧,我好倒車。”

“媽,愛的鼓勵!”

蔣從水有點嫌棄:“你下不下車了。”

蔣麓很受傷。

媽的,我還不如一件衣服。

今天複試來的人明顯少很多。

照例,第一輪還是要進行才藝表演,這回能見到許多人背着趁手的樂器,二胡、小提琴、薩克斯之類都大概能從形狀上看出來。

蔣麓空手來的,左右張望了一眼,心想那我給人家打個太極吧。

大概是通過風的緣故,今天考試廳明顯沒有了腳臭味,大家的衣服外套還是堆在一起亂放。

蔣麓思索一陣,決定放在近處,順便找了個人幫忙看着。

于先前不同的是,第一輪結束以後,有老師專門帶他們進行第二輪預演,時間給的很充足。

“大家好,我叫秦以竹,”女人穿着深墨色旗袍,氣場很足:“這次五人一組,仍是抽簽選題。”

“要求還是和上次一樣,臺詞劇情自拟,現場表演十到十五分鐘。”

“三個題目分別是:‘商店着火’、‘誰是小偷’、‘遭遇搶劫’。”

這一批進來了五十個學生,快速按學號分成了十組,由為首的學生負責抽簽。

難度其實已經等于大一學生的一個小作業,但給的時間非常有限,只有十五分鐘。

五個人要分出戲份,要确認角色和互動內容,對新手來講,十五分鐘遠遠不夠。

分組讨論時,其他四人看見對手是蔣麓時,目光裏的恐懼大于驚喜。

哪怕在校門口外,他們任何人看到蔣麓,都肯定會特別高興地過去打個招呼,說嗨我是你的粉絲,你演的劇特別好看。

但此時此刻,晉級名額有限,贏不過他就有可能考不上時戲院,碰到這樣的對手簡直是運氣炸裂。

——誰要跟蔣麓演對手戲啊!!靠!!

蔣麓很謙虛地讓到一邊,果然四個人自發抱團,性格偏主動的人立刻把小偷和被偷的角色給搶了。

這是最容易出戲的兩個角色,臺詞也最好創作。

旁邊的看客一旦不注意,很容易車轱辘話反複說,來回都是‘誰偷了啊快出來’。

又有人不甘示弱,說小偷也不一定只偷一個,硬是又要了一個被偷的角色。

蔣麓全程沒怎麽讨論,看他們四個争來争去,自己想着會怎麽發揮。

如果蘇沉在這,他們會玩得飛起……咳,現在一個人玩玩也行。

時間一到,秦老師出來叫人。

“709,你們這組準備上了,下一組準備抽簽。”

他們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按身高排隊進場。

評委換了一批,但依舊是時戲院的專業老師,神情嚴肅地看着他們幾個。

五個高中生齊齊鞠躬,聲音不太齊地喊了聲老師好。

戴眼鏡的男生率先道:“老師好,我們這次的表演節目是——‘誰是小偷’。”

老師擡了下手:“請開始。”

五個人先後拉了椅子坐成兩列,模拟公交車上的樣子。

矮個子女生為了搶戲,拿了凳子不坐,臨時站在一旁假裝抓着扶手。

眼鏡男看了立刻掏出手機,大聲打起電話:“歪?我坐公交呢,你上次說的那個事啊——”

負責演小偷的那個坐不住了,沒等幾秒,起身很逼真地晃了一下,佯裝是公交轉彎撞到別人身上。

“哎喲,不好意思。”

蔣麓噗嗤笑出聲了。

他一笑,其他四個都以為他笑場了,有個人下意識看向他,其他幾個人不知道該不該看,繼續按自己的邏輯表演。

“我銀行卡?沒擱家裏嗎?”眼鏡男聲音大的有點誇張,摸索着道:“我找找啊,我錢包在……哎?我錢包呢?”

“先挂了,靠,我錢包不見了!”

那人猛地挂斷手機,有點暴躁地大聲道:“有小偷!你們摸摸自己兜裏,東西少了沒有!”

旁邊幾人立刻接戲,左右摸索起來。

小偷前面跟眼鏡男商量過戲份,此刻作勢要下車。

“你不許走!是不是你偷了?”

“關我什麽事啊,我到站了。”

“一看你臉色就有鬼,誰知道你真話假話!”眼鏡男即刻把他拽過來,開始借題發揮。

蔣麓坐在椅子上看戲,心想如果自己是老師,得給這兩人打B。

演得是那麽回事,故事太簡單了。

觀衆看了前面知道後面,估計會直接換臺。

他輕輕哎了一下。

其他人還在鬧着要打架勸架,第一聲沒理他。

蔣麓又哎了一聲。

這時候再不理他,會顯得有點刻意不接戲,旁邊女生這才看過來:“你幹嘛。”

“你錢包掉地上了。”蔣麓指了下地上。

小偷立刻掙開眼鏡男,大聲道:“我就說不是我!你耽誤我上班了,得賠錢!”

女生也沒想到他突然來個無實物表演,立刻在地上掏了一把:“謝謝,我剛看到。”

蔣麓又看向那小偷男,一揚下巴:“你,東西掏出來。”

“手機在褲腿兜裏,牛皮錢包在外套內兜,需要我幫忙嗎?”

眼鏡男啥了,臨場找詞道:“你誰啊?”

小偷哪想到他閑得沒事還給自己加戲,現編臺詞有點磕巴:“亂,亂講!裏面根本沒有!你誣陷人有病啊!”

蔣麓像開場時那樣笑了一聲,驟然站了起來。

這一站,真有便衣亮相的感覺。

身長玉立,頸背筆直,單是形體已足夠加分。

大概是氣勢壓人,他一走過來,不光是小偷往後退,眼鏡男也跟着退,下意識道:“幹,幹嘛?”

“不幹嘛。”蔣麓懶洋洋地走過去,反手卡着小偷一個擋腿踢下去,倒三角一擰疼得人嗷嗷亂叫:“真要我親手來?”

“師傅,前頭停一下車,我押人下去。”

他單手押着小偷,右手利落卸貨。

紙團鑰匙一樣樣往下捋,有實物無實物混着來。

有女生這時候還沒搶到詞,急中生智道:“那不是我IPOD嗎!怎麽在他身上!”

“錢包!這是我的錢包啊!謝謝你警察同志!”

蔣麓單臂一擺,手下小偷又晃過半身,算是上下左右檢查幹淨。

他假意掏出铐子咔噠落鎖,把人推到一邊。

眼鏡男立刻補詞:“我說吧,這人賊眉鼠眼,一看就是小偷。”

蔣麓樂了:“他是,你就不是?”

眼鏡男傻了,心想剛才也沒商量這個啊,反罵道:“你別血口噴人!我是幫忙抓小偷的,在座的都看到了!”

其他人被他搶戲搶得很煩,沒接這個話茬。

蔣麓跟着嗯嗯兩聲,單手一抓把人摁在不存在的牆上,随手一翻掏出個手機,虛空一抛穩穩接住:“這誰的?”

“我的我的!”又有人歡天喜地來接戲:“好啊,原來他兩是一夥兒的?!”

“現在小偷還唱雙簧啊,太過分了!”

眼鏡男眼睜睜看見自己手機被扔到那女生手裏,自己百口莫辯,特別憋屈。

明明是我手機!你幹什麽!

“行了,剛好到站,你們兩跟我下來。”

蔣麓把人衣領一提,架着人往外走。

還不忘回頭吹聲哨,沖着不存在的空氣司機笑了聲:“謝了師傅!”

等走出去了,他反手給前頭的小偷撂了手铐。

“下次注意點。”

演小偷的同學愣了下,發現蔣麓真在玩自己的錢包。

“你是怎麽拿到的——”

“黑吃黑。”蔣麓簡潔道:“滾吧。”

眼鏡男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他鼻子道:“你!你胡來!”

蔣麓往前一步,吓得他又連連後退。

蔣麓單指讓錢包立着轉圈,笑着WINK一下。

“我是小偷,當然胡來。”

評委們看完全程,默默打分。

剛才真想咳嗽一下,好家夥,給別的同學一點發揮餘地嘛……

蔣麓演完出去,拿回外套自顧自穿好。

秦以竹靠牆看他,幽幽道:“一個人玩得挺開心啊。”

“喲,這不是我大姑姑嗎,”蔣麓恍然大悟:“上回片場您可沒少掐我臉。”

秦以竹看得感嘆:“一轉眼小不點都來考時戲院了,得虧我不教你這屆。”

蔣麓嘿嘿一笑,拎着文件袋跟她說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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