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被打,洪欣不能甘心,在洪世昌手臂裏掙紮,“大哥,你讓我去,我們一定可以救她,大哥!”

“小妹,她不會跟我們走的!”

洪世昌示意洪欣往下看,被原軍推搡着向前走的向恂似乎是看到了洪世昌和洪欣,知道是洪世昌和洪欣的幫助,但是向恂動作很輕微,卻很明顯地在搖頭,其意不言而喻。

冷虎山,向恂想忘都忘不了,突然而來的攻擊,在盧廣修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解開了向恂心裏的疑惑,不禁想,這一幫兄弟還真是膽大。

“為什麽?為什麽?她知道是我們,還不願意跟我們走嗎?” 洪欣不能接受向恂的拒絕。

“小妹,正因為是我們,她更不願連累我們,冒然出手相救,我們冷虎山的兄弟都會被朝廷看作叛軍,她一定是知道了,才會有那樣的動作。”

“那她怎麽辦?大哥,那她怎麽辦?”

“我不知道”,洪世昌看着重新整頓的原軍,還有被反手綁住的向恂,“我相信我兄弟心裏有主意,我相信我兄弟會有辦法。”

原軍再次啓程,向恂被綁在身後的手,拳頭握空,分明做出了兩個酒杯的模樣,洪世昌凝重了表情,笑不出來。

☆、爾為公主吾非君

“公主,盧将軍率領的軍隊已經到達利州,明日便能抵達京城。”

馬蹄踏過高牆之間的宮道,一匹褐棕色的駿馬在宛茗的催促下穿過各大宮門,一刻不停地,奔馳,加速,直接出了京城。

利州之于原朝,相當于泾國的濟州,和京城相距甚近,因此類似于慶典的歡迎氛圍已經在利州蔓延。城中百姓簇擁,就像迎接盛大的節日,人人臉上都挂着笑容,原朝将士更受鼓舞,歸心似箭,加快了回京的步伐。

在一座山丘上,宛茗勒住缰繩,前方塵土飛揚,原朝的軍隊由遠及近,宛茗的心上上下下,腦海中沒有一個确切的想法。宛茗本沒有必要這樣做,等盧廣修帶領三軍面聖的時候,她猜測的謎題答案就會自然而然地揭曉。可是宛茗不想讓自己那般無措,是與不是,她都想提前确認以讓自己心安。盡管此刻,宛茗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忐忑。

兩隊士兵中間的囚車進入宛茗的視線,宛茗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個白色身影上,目不轉睛。眉眼,唇角,輪廓,在初見第一面就深入內心,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即使現在出現在眼前,依然讓宛茗的心漏跳了一拍,雖然已不見那一份柔軟的笑意。

風塵仆仆地來,負手被綁,但從不偏不倚的站姿上,不難看出一絲傲氣。宛茗知道她的自信,卻從未看過她的冷傲,桀骜不馴的犟勁和敵意與宛茗熟悉的謙卑溫和大不一樣。是她變了,還是這才是真實的她?她是應該恨的,恨這把她的一切都掠奪的異國他鄉,那麽也會包括這個國家尊貴無比的三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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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得宛茗眨了眼睛,收回目光,在原地愣了很久。宛茗好像在面臨左右兩條路的時候被推上其中之一,在只能接受這個選擇的情況下,卻突然發現,前方根本沒有路,走不通。宛茗垂首,拍拍馬兒掉頭往回離開。

當天夜晚,宛茗自禦書房回到雨茗宮,立于窗前,幾聲嘆息,堵了滿心的紛憂,一夜無眠。

晨光展露,萬和殿前全都披上一層金光,大原皇帝親自為凱旋的三軍接風。萬歲聲中,百官俯首,向恂被押到高臺,梗着脖子與大原皇帝對視,在階下囚的現狀面前,還是争不回一口氣,強行跪拜在大原皇帝腳下。

三軍稍作休整,慶賀勝利的午宴設立在皇宮,大原皇帝犒賞所有将士,論功行賞,對泾國舊部的歸置也将确定下來。

拟好的聖旨擱在案臺上,大原皇帝将其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遲遲蓋不下玉玺,思來想去,最終起身擺駕雨茗宮。

小舞為宛茗理好珠釵玉環,看了看銅鏡,“公主,今兒中午的宮宴,怎麽您也要去呢?”

在小舞看來,要賞要罰,牽扯到戰争,那都是一堆男人的事。

宛茗在雙唇上抿好适度的紅色,“小舞,你這一問顯得多餘,自然是應該去便去。”

“和公主有什麽關系呢?大公主那邊也只有大驸馬進宮”,小舞幫宛茗捋順衣裙的褶子,好奇地問出聲,“公主,您見過泾國的那個太子了嗎?”

“皇上駕到!”

被通報聲打斷,小舞屈膝行禮,大原皇帝心事重重地看了做過一番打扮的宛茗,遣退小舞,顯然是有話要單獨和宛茗說。

“父皇,兒臣知道您的顧慮,但兒臣心意已定,還望父皇成全。”

宛茗先開口,沒有留回環的餘地。大原皇帝站在宛茗面前,愁眉不展,“皇兒,朕不願你這麽做。”

宛茗笑了笑,上前挽住原帝,“父皇為兒臣着想,兒臣明白,一切都是兒臣心甘情願的,父皇無須自責憂心。”

原帝覆上宛茗的手,無奈地嘆了氣,“從朝政來說,沒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選,但是作為父皇,朕始終覺得任柏水才應該是當朝三驸馬,畢竟他對你有情,能照顧你,那個向恂,唉……”

看着原帝如此嘆惜,宛茗不言不語,走出這一步,是留了私心在的,以後會怎樣,也只有以後才知道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三公主宛茗知書達理,聰慧過人,今已到适婚年齡,天恩浩蕩,特欽點泾國前朝太子向恂為三驸馬,即日起……”

“我不娶!” 被強行跪拜聽宣的向恂站起身,“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當驸馬,絕不可能!”

向恂義正言辭的拒絕字字句句傳入屏風後面的宛茗耳裏,臉上沒有流露過多表情。是宛茗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聽了,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了擔憂。

“放肆!” 大原皇帝臉色大變,一掌拍在龍椅上,文武百官大氣不敢出,“這是聖旨,容不得你說一個不字!公主下嫁,天大的福氣,你別不識擡舉!”

“哼!” 被反扭了手臂,向恂臉上仍然全是不屑和反意,“只怕貴朝三公主身有頑疾,或體無完膚,或容貌奇醜,才賞了我這敗國太子,這等福氣,我怕受之不起!”

“你!” 跪着的任柏水一步跨到向恂面前,握緊的拳頭毫不客氣地打在向恂臉上,“膽敢對公主不敬,按罪當斬!”

對向恂的處置就在嘴邊,不殺,也要杖刑八十大板才能洩原帝心頭之恨。然而在原帝下令之前,宛茗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公主駕到!”

任柏水右手撩起官服下擺,左腿邁出一步行禮。左右兩個侍衛強按向恂,向恂雙手用力與之抗衡,就是不跪不拜,擡高了頭,倒想看看這大原三公主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側面的身形款款,向恂手上松了勁,定在原地,眼眸漸漸地睜大。一個側身,宛茗面朝文武百官,俯看群臣。向恂被侍衛打彎了腿,很重地跪了下去,仍然執意地擡起頭,去看金碧輝煌之上的宛茗。

向恂的眼神裏全是驚訝,宛茗明白那種心情,一個太子,一個公主,都是不能改變的出身。而能夠改變的,都将從這段婚姻開始。

長久的安靜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和不尋常,大原皇帝不斷地打量向恂看宛茗的眼神,任柏水也擡眼将向恂的表情看在心裏。宛茗并沒有一直和向恂對視,否則太引人猜疑。回神的向恂低下頭,大原皇帝剛以為向恂見過宛茗之後改變了心意,正喜憂參半的時候,向恂一句話犟到底。

“我不娶。”

和之前的狂妄有所不同,向恂的語氣緩和了很多,顯然包含的情緒也更複雜了。不過在大原皇帝聽來都是一樣,忤逆聖意。

大原皇帝從龍椅上站起來,指着向恂,“你沒有資格在這裏和朕談條件,娶與不娶,由不得你來決定!”

“我真是想不通了”,向恂笑出聲,虛妄的笑聲讓宛茗都朝她看了過去,“原朝就沒有其他男人可以招作驸馬了嗎?金枝玉葉配囚牢之徒,是想在史書上留下什麽好名聲?”

宛茗為向恂的話皺起眉頭,看着向恂,看見了向恂笑容裏的苦澀和嘲諷,心中感慨,也沒辦法用言語回應。短短數步的距離,宛茗和向恂之間,留了太多無可奈何。

一個解釋,已經不是那麽重要,宛茗和向恂,誰都沒有欺騙誰,只是彼此隐瞞了,而這僅有的一次的隐瞞,成了最大的變數。

向恂沒什麽要問宛茗,向恂腦中太多太多宛茗的畫面都被眼前的狀況沖擊,覆蓋。想笑,覺得沒有了力氣,想哭,根本找不到理由,真正的哭笑不得。一種無力感開始在向恂心裏滋生,扯得向恂的心漸漸生疼。只因為這個婚姻的意義慢慢在向恂腦海中清晰起來,宛茗,大原三公主,而向恂,會是她的驸馬,或者說大原三驸馬更加合适。

一直沒開口的宛茗默許了這個情況的發生,向恂曾經以為,她能騎着高頭大馬,把宛茗娶回泾國的宮殿,這樣,再繁複沉悶的國事,人生未知的将來也會因為身邊的這一個人變成多彩生活的一部分。可沒想到,宛茗站在了向恂的這一切設想之外,就如宛茗此刻的高高在上,一堵無形的牆,阻隔了向恂朝宛茗靠近的所有念頭,也像隔絕了前方的光明,向恂便墜入了黑暗之中。

宛茗能想到的都想了,但是考慮到了,不代表就可以承受得了。在意的人,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宛茗都會在意。放在了心上,喜歡,就會不由自主地讓自己卷入她的事情,即使能夠預見在這之後會有多少困難,還是願意把自己交給她。雖然眼下的一切不盡如人意,可是能夠在一起,是一件太具有吸引力和極其奢侈的事情。宛茗想要珍惜,在種種猜測過後,再次看到真實的人,宛茗開始試着去抓住。

如果命運真的是交纏在一處,那麽絲絲縷縷的聯系,日日夜夜的相處,不管是以何種方式,掙脫不去也就罷了。

☆、質子驸馬已成真

石塊砌成階梯形的曲折小道一路跑上去,茂密的樹林之中出現一塊空闊的平地,來人毫不停歇地跑進門上匾額刻有“冷虎幫”三字的大院內,還沒站穩,就被屋裏兩個着急等待的人抓住了胳膊。

“虎子,京城有什麽消息?”

被叫做虎子的青年小夥揩了把頭上的汗,喘着氣,看看問話的大哥,又看了眼神催人的洪欣,從懷裏掏出一團黃布遞給洪世昌,“放心吧,大哥,三當家,你們叫我打聽的人好着呢,不僅進皇宮做客,還能做皇帝的女婿,要娶當朝三公主了,一世榮華享用不盡,你們不知道,整個城裏都在議論這事……”

“不可能!” 洪欣揪住虎子的衣服,“你查清楚了嗎?不會是盡聽些街井流言就跑回來了吧?”

“我沒有”,虎子有些冤枉地指着洪世昌手裏的布告,“皇榜上都寫着,就怕你們不信,我都給揭下來了,現在這個消息,京城裏是人盡皆知的。”

一說皇榜,洪世昌剛展開,還沒看一個字就被洪欣一手搶了過去,空懸着手,洪世昌無奈地看着自家妹妹。洪欣從頭到尾,沒有錯過一個字地看了兩遍,皇榜就不知道是掉在了洪世昌手裏,還是被洪世昌拿了過去。

“向恂?那上面說的向恂是她嗎?”

洪世昌卷起皇榜,讓虎子先下去,知道洪欣是明知故問,也就更加心疼起來,“小妹,我和你都親眼看見了,還會有錯嗎?就算她不再是泾國太子,她也是大原三驸馬,不會回到慕容恂的時候了。”

“有區別嗎?” 洪欣低頭看着地板,“大哥,有區別嗎?不都是她嗎?”

洪世昌朝着洪欣站的地方邁了一步,還要說什麽,洪欣卻頭都不回地沖了出去,洪世昌沒有去追,他自己和洪欣都需要一點安靜的時間。

香火缭繞,菩薩像前,求不到一絲心安,指尖滑過佛珠的速度漸漸變快,反映了最是波動起伏的內心。

明寧在一旁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皇後娘娘,您大病初愈,實在不适合如此勞累,菩薩定能感受到您的誠意,您請起吧。”

撥動了一顆,一串佛珠都從皇後顫抖的手中脫落,滾圓的佛珠散落一地,皇後睜開眼睛,胸口就像喘不上氣一般急速地起伏着,“是,是我做錯了,大師,一開始就不該讓恂兒那麽做,我親手造成今日的局面,菩薩怎麽可能諒解?”

“如果說錯,誰能比得過我?” 明寧擡頭看着菩薩,“一切都是天意,恂兒命裏該有此劫。”

皇後搖着頭,揪緊了胸口,“錯的是我,為什麽要報應到恂兒身上?有什麽挽救的辦法,我什麽都願意做,大師,不能把恂兒救出來嗎?”

“留下,是恂兒的選擇,事到如今,就看恂兒會怎麽做了。皇後娘娘您放心,我會誓死幫助恂兒。”

“紅裝太子當驸馬,忍辱負重再稱帝,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學會放下,恂兒才會活得輕松些,我和她父皇都不會怪她,她又何必守着複國的執念?”

她若心懷天下,豈會甘願屈居彈丸之地?明寧沒有說出口,這和向恂父皇母後所希望的背道而馳。放眼未來,如果向恂想要,天下版圖還不知道會如何劃分。和向恂的生命緊密相連的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紅色彩球懸挂在雨茗宮各處,大紅喜字貼在了每一扇門窗。地上的毯子,牆角的花瓶,覆着圓桌的布,還有卧榻上的紗帳錦被,寝宮裏大件小器經過有經驗宮人的布置和擺放,全然換了一副模樣。

素愛淡雅的宛茗身邊難得一見如此鮮豔的畫面,喜慶的紅色襯得忙進忙出的人滿面笑容,感染着宛茗,也提醒了宛茗,這是她和向恂的婚事,觸手可及之下,竟是如此的真實。

宛茗展開雙臂,披上了新娘嫁衣,鑲金的花邊,繡鳳的圖紋,裙擺及地,修長婉約。

小舞小心地幫宛茗理出被衣領壓住的長發,如瀑般的青絲垂下,小舞随着宛茗在銅鏡前坐下,站在宛茗身邊,不禁由衷地贊嘆,“公主,您真美!”

宛茗彎了下嘴角,繼而靜靜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宮女們一個個端着盛有首飾的托盤并排而站,小舞打開胭脂盒,為宛茗描唇畫眉,有資歷的嬷嬷們則依照次序為宛茗佩戴珠釵等吉祥物件。鳳冠霞帔,宛茗也有着不可名狀的緊張,試着轉移注意力,就總是會想到那個,被牽扯進這段婚姻的另一人。

安置向恂的宮殿裏,宮女太監站了兩排,從禮服到佩件,均捧在手裏,無人上前,不見動靜,和雨茗宮的忙碌截然不同。

“請驸馬沐浴更衣,以免誤了吉時,到時皇上怪罪下來,我等擔當不起。”

為首的公公陰陽怪氣,一雙細眼斜視着打量向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跟天花板說話。向恂背對着身後的一幹人等,頭也不擡地只端詳摩挲手裏的石頭,“你們都出去,我不用你們服侍!”

“喲,驸馬爺脾氣還不小!奴才也是奉旨辦事,驸馬舟車勞頓,明傷暗痛奴才們都要清楚,才好向聖上回話,驸馬還是不要為難奴才,一會還好些個事呢,耽誤不得!”

領頭的公公使了眼色,後面的太監便圍在了向恂身邊。向恂神情冷冽,毫無退步的可能,“要麽取消婚事,要麽滾出去!”

領頭太監臉色不好看地扭身走了,氣憤不平,在皇帝面前怨叨起來,一點不會留情,牙尖嘴利,黑白颠倒,極盡渲染之能事。

“好了”,大原皇帝很是不耐煩地打斷眼前奴才滔滔不絕的狀告,“她要怎樣就怎樣,量她也鬧不出什麽大簍子,不也省了你們奴才的事嗎?退下去!”

如果向恂言聽計從地乖乖行禮,大原皇帝反而會覺得奇怪,看她在大殿之上看宛茗的神色,不也就是那點心思。

“愛卿,事到如今,宛兒她……”

大原皇帝難于開口,任柏水解眼色,把話接了過來,“勞煩皇上挂念,是微臣福薄,配不上公主,微臣只希望公主幸福,別無所求。”

“能給宛兒幸福的,怎麽可能是那個向恂?” 大原皇帝走到任柏水面前,拍着任柏水的肩膀,“你對宛兒的心意,朕都明白,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任柏水心知肚明,拱手道,“皇上,抓獲向愐一事……”

“容後再議,吉時快到了,你跟朕一道走吧。”

向恂将自己沉入水裏凝神屏息了很久,借着水底的安靜緩和紛亂無章的心情,宛茗如微風拂面的淺笑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越是一個人的時候,越是深刻地想起,不管向恂逃去哪裏,都是徒勞。

沒有一絲繁雜,向恂換上紅色的禮服,束起長發,這新郎官的模樣,向恂覺得陌生,怎麽看也看不習慣,索性蓋上銅鏡,眼不見為淨。宮女太監們放下的東西,向恂均不要,只拿起自己貼身帶過來的一方絲巾,一塊圓石,看着,站立着,便又是長久的靜默。

門外響起催促的聲音,向恂知道再也拖延不了,走出這個房間,外頭會是氣勢壯觀的場面,張燈結彩,普天共慶,皇室的威嚴與氣派一覽無餘。這些向恂都不在乎,可在這個向恂最是不屑一顧的皇宮之中,天意弄人地存在着向恂不想承認卻難以否認的在意。

宛茗看不見向恂,所以體會不到向恂看着她,漸漸走近時的心情。宛茗感受到的,是和向恂共持一條彩帶,知道向恂就在身側的緊張慌亂。

察覺到的小舞輕輕地扶住宛茗,給以無聲的撫慰。另外就是情不自禁地去看向恂,對向恂身份的詫異早就過去,此刻小舞不解的是,在向恂臉上,別說欣喜和笑意,根本看不出一絲表情。小舞隐約覺得不對勁,本能地對向恂就這樣成為驸馬的情況産生了擔憂。

行禮進行得很不順利,向恂的抗拒并不因為面前的人是宛茗而改變,因為誰都知道,這不只是談及感情這麽簡單。侍衛押着向恂強制性地跪首,最後一拜,向恂看着宛茗,遮住了傾國傾城的容貌,仍然是風華絕代的佳人,向恂的心裏湧起不可遏制的悲傷和苦澀,偏頭俯身,“禮成”的宣告響徹整個皇宮。

宮宴上,向恂雖是主角,但并不受待見。不讓走,是因為有人根本就不想讓向恂踏入新房一步。向恂視周身一切為無物,好幾個時辰,向恂不曾說過一句話。

新房裏,紅燭爍爍,結束了白日的忙碌,夜晚的寂靜漫無邊際,宛茗坐在床上,像什麽都沒想,又似乎想着所有的事情,不由自主的背後,宛茗仍舊是慶幸的。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此時都沉默無言地等待。

☆、洞房花燭碎人心

一點火光在暗處由遠及近,體态似婦道人家的一個身影遮遮掩掩,左顧右盼地跟在帶路小厮後面,過了池塘,見到了廊檐下等着的人。

“大人……”

暗處的人示意婦人不要聲張,從袖子裏掏出兩個白色瓷瓶,低聲道,“把這個摻在驸馬的酒裏,要親眼看着她喝下去,千萬小心別讓公主誤服了。另外,你跟着公主驸馬去了泾省之後,一天一次,好好照顧驸馬爺,務必記住!你兒子明天就能到府裏來做事了,我絕不會虧待他!”

“奴婢知道了,多謝大人。”

向恂酒量不行,但婚宴場面上有幾杯酒不得不喝,也可以說是被逼着喝的,辛辣嗆人的感覺就更是不好受。防備的向恂留了戒心,于是還保持着清醒,只不過酒入喉,刺激的是胃,向恂肚子裏連一點墊底的都沒有,漸漸泛起絞痛。

等到終于不用坐在酒宴上當擺設,踉跄着推開房門,新房裏又有一堆風俗禮節等着向恂,實在讓人疲于應對。

“請驸馬爺挑起喜帕,與公主共飲合歡酒。”

向恂不理身邊唠叨的喜娘,徑直走向在床邊坐着的宛茗。宛茗知向恂進屋,看不見的情況更讓她不知所措。向恂在距宛茗兩步的床前站住,目光放在一襲紅色嫁衣的宛茗身上,就這樣不言不語地看着。距離之近,宛茗能夠感覺到,心突然就靜了下來,無聲地等待。

喜娘看了宛茗,又看看向恂,招手讓宮女把托盤端到向恂身邊,“請驸馬爺挑起喜帕,與公主共飲合歡酒。”

向恂依然是看着宛茗,擡起身側的右手去拿,一口,再一口,灌下了兩杯酒。

“哎呦,驸馬爺,這是合歡酒,您怎麽一個人給喝完了?蓮兒,荷兒,給公主驸馬把酒重新斟滿。”

宛茗聽見喜娘的話,擡了一下頭,喜帕也就跟着晃動了。向恂半垂着眼眸看着,聲音輕緩,“拜過了天地,酒也喝過了,閑雜人等,是不是應該出去?”

宛茗抿着嘴唇,向恂話裏的情緒顯而易見,只是旁人看得到卻聽不懂。

“哎,驸馬爺,您別心急,這恩愛夫妻就是要……”

“出去!” 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向恂從進門開始就沒再看過其他人,終于識相的喜娘挂了讪讪的笑,帶走宮婢侍女,合上了房門。

燭光跳躍,四處紅豔,宛茗只有眨眼的動作,而向恂目不轉睛,沒再挪動一步。這一站一坐的一對新人,天造地設,狀似深情款款的畫面幾乎讓所有一切靜止了。

向恂伸出手,緩慢卻沒退縮,抓住了喜帕一角,停在宛茗耳畔,兩個人的心都失去了原有的節奏。向恂眨眼間,擡手自右往左掀開。

面對面的距離下,喜帕揭開的一瞬間,向恂能看見宛茗頭上珠釵的擺動,能看見宛茗閉眼時長長的睫毛,能看見宛茗今晚精致的妝容,一絲不茍的鬓角,還有難以掩飾的高貴與美麗。

喜帕落地,向恂淡淡的臉上,愣怔了神色。

視線變得開闊,宛茗的眼神沒有偏離,緩緩擡頭,自上而下,看見了她想見的人。玉樹臨風的少年郎,一襲紅袍于她身上,讓宛茗覺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溫暖,紛紛擾擾抛卻後,宛茗只想拿出所有溫柔相待。

四目相對,回神的向恂不是沒有看見宛茗眼底的柔情,一如當時站在馬下送別的人。可是向恂偏頭,錯開了那道目光,心口的疼畏縮在微醉的酒意之下。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良久的開口,宛茗卻不知道該怎麽答。

“六月初五,黃道吉日,宜嫁娶”,向恂擡頭輕笑,虛脫地問着,“可慕容恂在哪裏?上官宛在哪裏?我們都失約了,我們都不是!”

宛茗心裏一窒,三個月以來,向恂經歷了人生的跌宕起伏,流離失所,宛茗為向恂的生死四下打探,輾轉難眠,這是自兩人在朝堂上相見後,第一次能夠有機會說話。而向恂一句話就表明了态度,足夠清楚,足夠讓宛茗痛得無力招架。

心裏的苦,身體的痛,酒後的眩暈,打垮了向恂麻木的雙腿,本想退離一步,卻癱軟在地。宛茗吓了一跳,側身便要去扶向恂。

“別碰我,不要碰我!”

宛茗的指尖觸及向恂的衣料,前一句還以為聽錯,後一句清晰無比,宛茗僵住的手,握緊收回,喉間的哽咽在催熱宛茗的眼眶,咬住嘴唇,為了不發出一聲。

向恂曲膝,往後靠在床沿,已是疲憊不堪,“三公主,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麽?你的父皇,占領了整個泾國,我已經一無所有,你們還要我何用?你覺得我還有什麽價值,值得你和你的父皇用你的一生來換取?”

向恂的眼淚,低頭的一瞬間落下,宛茗看不到,向恂只把頹廢落寞的背影留給了宛茗,宛茗硬生生地承受,向恂不曾側目去細看宛茗的失落與無奈,還有那一眼深情。

紅燭将熄,漫漫長夜,靜得人心支離破碎。

天色微亮,後院大門木栓響動,長鞭系在腰間,挎了包袱,洪欣握着長劍出來,快步走去馬廄,卻發現空空如也,連一匹馬也沒有。洪欣知道不妙,不敢耽誤,轉身就要走下山,還是遲了一步。

洪世昌擎着火把站在洪欣身後,“小妹,給我回去!”

洪欣咬着牙,臉色緊繃,擡腿直接要從洪世昌身邊走過。洪世昌扣住洪欣的手臂,“小妹,你這樣做有意義嗎?你找到她又能怎麽樣?她自己都身不由己,你和她會有結果嗎?你忘了她吧,就當我們從來沒遇見過這個人!”

“大哥,我沒想那麽多,但是我一定要去!”

“去哪裏?” 洪世昌覺得荒謬,“她會作為驸馬回到泾省,和公主在一起,是福是禍我們都管不着!”

洪欣的手臂掙脫用力,“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你,糊塗!跟我回去!”

洪世昌氣極了,單手拽住洪欣往回走,不妨洪欣握劍的右手推開了洪世昌的鉗制。

“對不起大哥,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

洪欣說完,堅持地要走。洪世昌上前扳住洪欣的肩膀,不得已動起手來,“小妹,你真能為了她抛下咱們整個冷虎幫嗎?”

“我只是想去幫她。”

洪世昌扯住了洪欣的包袱,奪過來的同時,失手打了洪欣。響亮的一聲,連洪世昌自己都懵了。

“大哥,怎麽了這是?” 躲着看了一會的刑正發現情況不對,跑了出來,拉開洪欣和洪世昌的距離,“欣妹,你一個人要上哪去?先聽大哥的,跟我們回去。”

洪欣甩開刑正的手,看了洪世昌一眼,撿起掉在地上的包袱,轉過身往山下走了。

“欣妹,哎,大哥,你從小到大連罵都舍不得罵,你怎麽能打她呢?天黑路險的,你能放心啊?”

刑正看洪世昌沒什麽反應,一扭頭,自己趕緊去追洪欣,剩洪世昌一個人愣在原地,怎麽也邁不開步子。

下山路陡,天還沒完全亮起來,洪欣走得又急,刑正在後面都追得吃力,也看出了洪欣鐵定要走的決心。

太陽升起之後,山腳茶棚正好拾出了桌椅做生意,洪欣要了兩個饅頭和一壺水,向店家問過幾句話就要繼續趕路,被追上來的刑正攔住。

刑正一邊把洪欣往桌邊拖,一邊嚷着,“老板,這邊再來四個饅頭。欣妹,做什麽都要先吃飽飯,饅頭像你那樣裝包袱裏該冷了,趁熱坐下來吃吧,什麽能急在這一時半會啊,是不是?”

洪欣低頭看着刑正擺碗倒茶,掙開刑正的手,“要吃你吃,別再跟着我!”

“哎”,刑正松開茶碗站起身,“欣妹,你先說清楚你要去哪裏?不然我絕不放你走!”

“我大哥都攔不住,你憑什麽?”

“大哥攔你是因為擔心你,我也一樣,你這麽沖動地一走了之至少有個理由吧?”

洪欣擡頭直視着邢正,臉色不善,已經沒有多少耐心,“我既然決定要走,什麽理由都不重要,你別再跟來!”

“我陪你一起走還不行嗎?” 邢正看着越說越走遠的洪欣,掏出幾個銅板放在桌上,邁步去追,卻被人攔下了。

“小妹她交給我,你回去管好幫裏大大小小的事。”

像從前一樣,妥協的仍然是洪世昌,邢正隐約覺得事情不一般,“大哥,到底有什麽非走不可的事,讓你和欣妹鬧成這樣?”

“阿正,這些你先別管,因為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總之一段時間裏替我照顧兄弟們。”

邢正不再堅持,點頭道,“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

“還有,小妹她性子是這樣,你別怪她。”

“大哥你說什麽呢,我永遠都不會,你快去吧,需要人手的時候派個人回來報信。”

洪世昌拍了拍邢正的肩膀,朝着洪欣走的方向默默跟上。

☆、原泾始終兩家人

确定了回泾的行程,大原皇帝留出更多的時間和宛茗在皇宮各處走走,時而下棋,時而一起喝喝茶。向恂不能離得太近,也不能不去,她的一舉一動,原帝都要了如指掌。

每天天一亮,向恂就不願意在宛茗寝宮待着。小舞每回幫宛茗梳洗的時候都看不見向恂的影子,仿佛向恂根本就不曾來過這個屋子。明明應該是枕邊人,卻像老死不相往來一樣別扭,就連走在路上,也是一前一後,一個沉默無言,一個心不在焉,小舞沒看過兩人說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小舞納悶,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夫妻?

“小舞,你陪驸馬在禦花園裏四處走走。”

大原皇帝和宛茗有父女間的話要說,向恂顯然不适合在場。小舞領命,正好抓住機會問問向恂是什麽想法。

其實就算小舞不帶路,向恂身邊也不缺尾巴,只是向恂當他們不存在罷了。

“哎,你到底怎麽對我們公主?整天冷着一張臉,把我們公主當空氣,愛理不理的,我們公主憑什麽受這份氣?”

小舞攔住向恂面前質問,護主心切。向恂還是一貫地面無表情,“像你說的,她是公主,誰敢給她氣受?”

“那你還……”

“壞人,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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