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潰不成軍,那向恂就必須盡快回去主持大局,越快越好!
五天來的日夜趕路,向恂和蔣川終于到達濟州,所幸的是,濟州仍是泾國的領地,所悲的是,濟州是與泾國國都唇亡齒寒的唯一要塞,也是最後的防護,可眼下,大原軍全力攻城,勢在必得。
太子向恂的到來似乎讓所有将士吃了一驚,向恂顧不了那許多,披上盔甲,站上城牆高臺,親自敲響戰鼓,誓死率領泾國将士抵抗到底。
“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
“伍将軍”,向恂大步走過去,扶起要跪下行禮的大将軍,“現在戰況如何?敵方大概有多少兵馬?”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伍凱一臉痛惜地搖頭,向恂這才注意到伍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這位泾國元老,自向恂懂事以來,從未如此狼狽過,向恂心裏有着極大的不安。
“不會的,不會的,伍将軍,你不能這樣長他人志氣,我們一定能守住濟州,一定可以!”
“太子……” 伍凱和身後的将領全部跪倒在地,“末将無能,二皇子及其親信意圖謀反,将朝中忠心耿耿的臣子趕盡殺絕,秦将軍,李将軍已經枉死刀下,二皇子散布謠言,稱太子急症難愈,不治身亡,我等不信,求見皇上,但皇上被禁足寝宮,我等有心護駕也是力不從心,唯有苦等太子歸來。誰知,原朝趁機侵犯,朝中軍心民心皆如一盤散沙,根本無法禦敵,二皇子名不正言不順,統領不了四軍,這才孤注一擲,派臣等負隅頑抗,但是……”
“向、愐!!”
一個字一個字念出罪魁禍首的名字,向恂握緊了手裏的劍,恨不得親自手刃這個謀逆叛國之徒。向恂原以為,向愐只是會向原朝示好,賣國求榮,沒想到,她低估了向愐的野心,寧願背負歷史的惡名,膽大包天地謀朝篡位,是向愐給了原朝進軍的機會,将泾國葬送。
向恂雙膝跪下,垂下了頭,“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如果我在,我會阻止向愐,就不會發生這一切,師傅囑咐過我,是我沒聽,是我一意孤行,是我任意妄為,是我害了泾國的百姓,是我毀了泾國!”
“太子……” 蔣川和伍凱都知道不是向恂的錯,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是無力回天。
一個身影落下,明寧大師站在向恂面前,拉向恂起身,“恂兒,現在不是你自責的時候,馬上跟為師走一趟!”
“師傅……” 原軍在進犯,向恂還不想走。
明寧大師看着向恂,“馬上跟為師進宮,見你父皇,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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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恂的眼眸驟然縮緊,臉色慘白,眼眶裏蓄了淚,搖頭盡力否決明寧大師說的話,“不會的,師傅,你說什麽?我父皇好好的,不可能,不可能!”
用了全身的力氣趕回皇宮,穿過那些從小到大磕磕絆絆走過的宮殿,走廊,花園,向恂的心抽痛。跨過門檻,取代淡淡清香的是滿屋子的藥味,向恂昔日威嚴的父皇,正毫無生氣地躺在龍床上,雙目深陷,嘴唇發白,擊破了向恂最後一點點希望。
“父皇,父皇,你怎麽了?” 向恂坐在床邊,一手握住皇帝的手,一手撫上皇帝青白的臉頰,眼淚不争氣地落下,“父皇,我是恂兒,恂兒回來了,您起來看看我,父皇……”
“恂兒,恂兒”,皇帝睜開眼,無力地笑了笑,“朕的皇兒,平安地回來了,那就好,那就好,朕就只挂念你一個,你回來了,朕就放,放心了……”
一口氣喘不上來,皇帝的眼睛翻了白,向恂趕緊給順胸口,“父皇,父皇,您趕緊好起來,看兒臣把敵人趕出泾國,處置逆賊……”
“還要替父皇打理這一方江山?” 皇帝虛弱地笑着,嘆了口氣,“不要了,恂兒,不要那樣做了。”
皇帝握着向恂的手,搖着頭,“朕和你母後下江南的時候,你在船上出生,你一降生,風波都停了,都說是四海升平的吉兆,預示着一代有為帝王,可是除了朕和你母後,明寧大師,沒人知道,你是女兒身,泾國的長公主,而不是長皇子。朕曾經有過選擇,明寧大師告訴朕,隐瞞你是公主的事實能助泾國逃過一劫,而且,泾國在你的治理下會迎來盛世,如若不然,泾國便有滅國之憂,于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向恂哽咽着,笑着,“我不怪父皇,能做父皇母後的孩子,我很開心。”
眼淚自皇帝眼角流下,喘氣聲變得更沉重了,“但是恂兒,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泾國的太子,跟着明寧大師走吧,帶着你母後,去過平凡自由的生活,不理政事,隐居山間,平平靜靜地過好這一生。”
向恂抿着嘴,流着眼淚搖頭,皇帝擡手摸着向恂的額角,“恂兒,這是父皇最後的心願,不要複國,不要報仇,不要傷心,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兒如你當自強,父皇以你為榮,答應父皇……咳咳,答應父皇!”
向恂低頭,滾燙的眼淚落在了龍袍上。皇帝笑着,再摸了摸向恂的頭,就放下了手。
哭咽聲終是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伴随着原軍震耳欲聾的厮殺聲,泾國的歷史,畫上了句點。
☆、朝夕之禍斷兩情
不損耗一兵一将,生擒泾國太子向恂,在大原将士眼裏,是莫大的光榮,絕了泾國的後路,等同于加官進爵的機會。但對泾國來說,是滅頂的災難和無盡的悲哀。大原将士放話說,泾國太子在絕望中傻了瘋了,變成了廢人一個。就在向恂面前,如此狂妄地閑聊,甚至不屑一顧地在東宮門前啐了一口。
向恂的眼淚,在原兵包圍了自己和先皇的時候就幹了。香爐裏只剩一把灰燼,向恂環視着曾經屬于自己的地方,每一個角落都有向恂生活的痕跡,父皇母後的身影,或考向恂治國經略,或對弈品茗,或噓寒問暖,現在卻人走茶涼,物是人非了。
“恂兒,原兵就快攻進皇宮了,跟為師走!”
“師傅,我不能把父皇留在這裏,我不能棄泾國于不顧,我不能換個環境換種方式繼續過我的生活。”
“恂兒,你應當知道你父皇最後的心願,你又何必執着?”
“師傅,你說過,我是泾國的救星,難道不是嗎?我不甘心,不甘心這樣一場無妄之災就把先帝創下的基業葬送,我不會走,泾國還有希望,我要做我應該做的事,我會與泾國共存,而不是同亡。師傅,求您成全!”
“這條路何其艱難,需要隐忍和承擔的都太多,恂兒,你的人生可能就因為你這一個決定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你知道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可以從長計議,你先跟為師離開!”
“師傅,這是我的選擇。您放心,大原皇帝不會殺我,他還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母後的安危,師傅,我母後就拜托您了,請您告訴她,我們一定會有重逢的一天。”
站在窗前,向恂看着後宮那邊火光映天,咬着牙哽咽,“母後,原諒兒臣不孝。”
“嘭!”
“進去!快!”
門被很用力地踹開,兩個原兵把一個公公模樣的人推了進來,又重新用鏈條鎖上了門。
“福生。” 向恂走到摔倒在地的公公面前,伸手要扶他起來,被叫到的公公卻只是伏在地上磕頭痛哭。
“殿下,老奴有罪,老奴沒有照顧好先皇,老奴有負殿下重托,請殿下賜死啊!”
彎着腰的向恂索性坐到了地上,看着這個從小照顧自己的人,神情落寞,“福生,你再走了,我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殿下,殿下,您怎麽沒走呢?走了才有一線生機啊,如今,如今……”
“都一樣,不管我在哪裏,我都要讓那些把泾國害成這樣的人血債血償!”
福生在向恂的眼神裏看到了恨意,十七年來溫厚純良的向恂,現在變成如此,是理所應當卻又讓人覺得無可奈何。
“殿下,伍将軍有話托奴才帶給您”,福生欲言又止,将一個荷包從懷裏掏出來,“将軍請殿下幫忙照顧伍月小姐……”
“這是伍将軍每次出征都會帶在身上的,伍夫人親手繡的荷包”,看到此,不用福生說透,向恂已經明白,幹涸的眼角又滲出了淚,“泾國的子民,泾國的功勳名将,我全都保不住,就憑伍将軍那一份忠肝義膽,我都應該舍命達成他最後的遺願,可是我現在這樣,連伍月在哪裏都不知道,我向恂,注定愧對所有人。”
“殿下,您何苦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錯的不是您,是二皇子啊!”
向恂往後靠在椅子上,眼睛眨了眨,拿出臨走前,上官宛交到向恂手裏的絲巾,中心包着從紅廟得來的姻緣石。向恂捏在手裏,放到唇邊,任由眼淚順着臉頰落在潔白的絲巾上。
“太子爺,屬下不走,明寧大師會保護好皇後娘娘,屬下要留在殿下身邊!”
“蔣川,這是命令!你這麽快就敢違抗了嗎?!”
“太子爺,要走一起走,活着才有希望,泾國的百姓們會等着您,您別忘了,三個月之後,上官小姐還等着和您再相見。”
“我必須要忘了,蔣川,我只想過兩種情況,贏了,我就還是我,我會風風光光地把她娶回泾國,做我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輸了,戰死沙場,她不會記得一個失約的人。可現在,我不死不活,我和她,注定有緣無份,我認了,你以後也別再提了。快走吧,照看好我母後和師傅!”
看着眼前跳動的火苗,蔣川折斷手裏的木柴扔進火堆裏,聽向恂說要忘記上官宛,認命的時候,蔣川作為局外人都覺得可惜,向恂的心裏,能不痛嗎?
最新的消息送入皇宮,宛茗從雨茗宮一路走到正清宮,匆匆的模樣不似從前。
“皇兒出宮多日剛歸來,還記得來看看朕啊?” 龍椅之上的大原皇帝端了茶盞,錯眼看了看宛茗。
原本和皇帝在談事情的大臣朝宛茗行了禮,笑着面向皇帝,“皇上鴻福,三公主聰慧過人,又心懷天下,能為皇上分憂。臣不敢打擾,告退。”
皇帝撫須笑着,宛茗側步,開口道,“任大人留步,既然是商讨國事,大人理應留下。”
“任愛卿,稍安毋躁,坐下吧”,大原皇帝看向宛茗,和顏悅色,“皇兒,出宮游玩一趟,不打算和父皇說說外頭有趣的新鮮事物?”
宛茗不答,篤定地賣起關子,“有什麽比父皇的英明統治更精彩?宮外百姓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父皇不用猜,一定知道。”
任柏水淡淡地笑着,拱了拱手,“皇上英明神武,發兵泾國,馬到功成,百姓自然稱頌,這是身為大原子民的驕傲。”
“哈哈……” 大原皇帝毫不掩飾地大笑,以最小的損失鏟除了最具威脅的敵國,不得不承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任柏水那些依據事實的奉承聽在宛茗耳裏,喚起了宛茗記憶中的片段,“氣勢如虹”,“探囊取物”,“大獲全勝”,“泾國沒落”,夾雜着某人憤怒的眼神,狠狠地撞在宛茗心上。
“父皇”,宛茗盡量穩住心神,“對于泾國,您打算作何處置?”
“朕今日叫任愛卿過來就是商量這個問題,還有左丞相的奏章,泾國地處要塞,治理起來需要多費些心力,自然是與大原有諸多不同之處,朕還要……”
“不管如何因地制宜,選賢與能,廣開言路皆是明君所為,識時務者為俊傑,父皇大可以任用泾國舊臣,一來,他們了解泾國國情,二來,也顯得父皇恩威并施,不計前嫌的天子氣度。”
大原皇帝拍着宛茗的肩膀,笑得欣慰,“皇兒,你的想法和任愛卿不謀而合。”
宛茗看一眼任柏水,順水推舟,“父皇,聽聞泾國伍将軍,慕容将軍都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您不妨……”
“朕也想啊”,大原皇帝嘆了口氣,“是人才,無奈他們誓死效忠泾國,不過這也讓朕更欣賞他們。泾國這一次負隅頑抗,損兵折将,個個都是享譽沙場的英雄,難免可惜。”
宛茗的衣袖碰得茶杯發出了聲響,眼底有難掩的疑問和害怕,“父皇,您是說泾國的慕容将軍……”
皇帝點了點頭,宛茗不着痕跡地倒吸一口氣,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不僅是慕容将軍戰死沙場,因為泾國二皇子意圖謀反,慕容将軍一大家子都已殉國,伍将軍等忠臣也被謀害得妻離子散,慘不忍睹。泾國朝政動蕩,民心盡失,皇上惜才,是他們沒有福分為大原效力。”
任柏水的補充只讓宛茗覺得心都冷了個透徹,抱着想要确認某件事,某個人的安危而來,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答案。宛茗不相信她是尋常百姓,既然不尋常,宛茗也就不相信她會袖手旁觀,既然不會袖手旁觀,也就意味着她會直面危險,那麽,宛茗還能不能相信她能平安無事呢?
“其實,除了沿用泾國舊臣,左丞相和任愛卿還提到了另一個方法”,大原皇帝押了口茶,沒注意到宛茗的失神,“道理是一樣的,關于泾國太子向恂,朕在考慮,是不是給她個一官半職,還有他們那助朕一臂之力的二皇子向愐,皇兒,你怎麽看?”
沒有回答,大原皇帝擡眼朝宛茗看過去,宛茗的臉色很差,“皇兒,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
“不用了,父皇”,松口氣的同時,宛茗整個人都快沒力氣了,“兒臣有些乏了,想先回宮,改天再陪父皇。”
“好,回去歇着吧,這段日子外頭亂,你千金之軀,不要再悄悄出宮了。”
大原皇帝看着宛茗走後陷入沉思,任柏水接着宛茗過來之前的議題,“皇上,恕微臣直言,質子的人選非向恂不可,向愐并不合适。”
“朕也覺得,傳言泾國太子向恂相貌人品才學性情皆屬人中龍鳳,自出生起便被泾國百姓稱為未來聖君,比她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強上百倍”,大原皇帝拿起案臺上的毛筆,沾墨寫下四個大字,“朕之所以考慮這些,是因為左丞相的谏言,朕要納的質子将有所不同。”
任柏水接過皇帝的親筆,驚訝出聲,“質子驸馬”。
☆、轉機危機一線間
文臣入朝,武将戍邊,原朝的善後行動進行得有條不紊,刻不容緩地急于拯救這一片戰後焦土。另一邊,前朝太子向恂正在被帶離故國,浩蕩千裏之長的車隊,骁勇的士兵,飄舞的旗幟,沒有一樣和向恂相關。一身白衣,挂上布滿鐵鏽的黑色鏈條,一架囚車,至少給了向恂廣闊的視野,可以再一看家鄉的風土人情。
車轅滾動,馬蹄朝前,走過一扇又一扇宮門,泾國的宮殿漸漸淡出向恂的視線,向恂也終于收回目光,背對着泾國皇城,不再去回頭憑吊。
街上的情形和空曠寂靜的宮殿有所不同,人頭攢動,還有陸陸續續的人在往原軍經過的主道上跑來。原軍班師回朝,出來送行的百姓遠遠超出想象,似乎兵敗城破時躲起來的人們都跑來了,自然不是為了擁護新主,而是目送向恂。把街道堵得滿滿的,仿佛這樣就可以減緩原軍的步伐。向恂環顧左右,百姓們就像一支自發的護衛軍,雖然在最邊緣,接觸不到,但真實可靠地守候在向恂身邊。即使兵強馬壯的原軍在最中心的位置,卻不比這一支隊伍來得有力,向恂心裏的離愁和陰霾便也一掃而光。
原軍沒有強硬地制止百姓,百姓也沒有過激的暴動,只是随着囚車一起走,原軍在前行,百姓的隊伍也一直沒有停下。向恂被綁被縛,感受着家鄉父老的一番情意,只能欣慰地笑着回應。可囚車裏的向恂一笑,囚車外的百姓就在低頭擦淚。
此行一去,結果無人知曉,是福是禍,沒人可以斷言。向恂把眼前一幕一幕記在心裏,即使被押送帶往原朝,向恂亦無所畏懼。
之前在大原正清宮,任柏水在向恂向愐兩個人之中,向大原皇帝力推納向恂為質子,而不是向愐的最主要原因,就關乎民心二字。
“皇上,臣以為質子的人選非泾國太子向恂不可。向恂為泾國賢德皇後嫡出,二皇子向愐則是偏妃所生。向恂文采武略樣樣精通,更自小被尊為天定聖主,深受百姓愛戴,而向愐不學無術,吃喝嫖賭,謀朝篡位,不忠不孝,為天下唾棄。兩相對比,太子向恂在泾國百姓心中堪乎完美。此人若振臂一呼,恕臣直言,追随盡忠之人定是不計其數,必成我朝大患。與其如此,倒不如給向恂委以高官,即可使泾國百姓意識到大原對泾國的統治,又能适當打消泾國百姓對向恂的崇拜和對向恂的過度期待。”
“任愛卿,你說得沒錯,朕也不可能把偌大的泾省和朕寶貴的公主交給向愐那種人。”
前半句,任柏水聽得明白,後面沒理解透徹,直至看到大原皇帝落筆的“質子驸馬”四個大字。
“既位高權重,凸顯了朕的誠意,又能最好地牽制向恂,這是最好的辦法。”
任柏水一點就通,對于皇帝的用意一清二楚,可握着紙張的手在微微用力,“但是皇上,大可不必犧牲公主的幸福啊!”
大原王朝六位公主,大公主已嫁作人婦,二公主早年喪夫,四公主夭折,五公主年方十歲,六公主才是個孩童,如此一來,合适的人只有一位,三公主宛茗仍待字閨中。
看見任柏水顯露無遺的着急模樣,大原皇帝笑道,“愛卿如此為朕的金枝玉葉考慮,怎麽不替自己打算打算?朕做任何事都有理由,同樣的道理,愛卿,你能給朕一個不這麽做的理由嗎?”
大原皇帝揚起意味深長的笑容,片刻過後,任柏水領悟在心,喜不自勝,拱手鞠躬,拜謝聖恩。
雨茗宮的院子裏有一棵大樹,樹形與陸家莊內的那棵頗為相似,枝大葉茂,生機勃勃,引得各類鳥兒都收了羽翼在此小憩,争相高歌,好不熱鬧。宛茗得空的時候,常常在樹下閑坐,樹蔭投下,清風就拂去了陽光照射的躁熱,帶來一片風吹葉動的舒适。
宛茗靜靜地獨自待着,雙手摩挲着圓潤如初的姻緣石,想到一個人,宛茗的眉心,幾天來都未曾舒展過。依靠猜測的不安,沒有辦法讓宛茗相信事實,宛茗執拗地認定,事實就應該眼見為實,關于一個人的生死,宛茗不願意盲目地得出任何結論。
“公主,公主……” 小舞提起裙擺一路小跑,找到宛茗才停下喘了幾口氣,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喜是憂,只有急切,“公主,您知道嗎?任柏水,任大人向皇上提親了!”
宛茗皺眉,既然小舞來報,這顯然和自己有關,“父皇怎麽說?”
“皇上還沒下旨,從三宮六院裏傳出來的,應該也不會錯,畢竟任大人對公主的心意……” 小舞留心了宛茗的神情,适時換了語氣,“公主,倘若皇上召見,您會如何答複?”
将姻緣石握在手心,宛茗臉上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煩擾,“若父皇顧及我的想法,此事便不會成真。”
“公主,您還想着慕容公子嗎?”
小舞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宛茗錯開眼,就像沒聽見一般。
“公主,奴婢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小舞一向直言直語,前一句還唐突,這會又頗有顧慮,宛茗覺得奇怪,“今兒是怎麽了?有話直說才是你的性子。”
小舞一反常态,慎重的樣子讓人有幾分緊張,“公主,我聽宮裏的人說,盧廣修将軍凱旋歸來,正在回國的路上,而且帶回的俘虜,是泾國太子向恂。”
邊說邊留意宛茗的神情,果然,在小舞說完向恂這個名字之後,宛茗的睫毛明顯地顫了顫。
“公主,您覺得會那麽巧嗎?算算慕容公子匆匆離開的日子,加上蔣川聽聞兩國交戰的反應,我想不通,更覺得不可思議。”
宛茗攥緊了手,她怎麽沒有想到?她可以是上官宛,她當然也可以是慕容恂,真若如此,牽扯上兩國糾紛,一切就會變得複雜且身不由己。她是向恂,卻恐怕再難當回慕容恂,那麽慕容恂和上官宛之間的約定,該何去何從?
“公主,慕容公子真的會是泾國太子向恂嗎?”
小舞一再地問,喚回了出神的宛茗,“是與不是,查證了才知道。小舞,你趕緊去問清楚我朝大軍已行至何處,大概何時抵達京都,切記避人耳目。”
“是,公主,奴婢馬上去辦。”
心情反複,懷疑身為慕容家族一員的慕容恂戰死,又被告知慕容恂或許是向恂的可能,宛茗難以平靜。
“你若已勇赴黃泉,我還能堅守相約,但如今的你若是那泾國太子向恂,即便咫尺相對,你會如何對我,我又該如何待你?”
宛茗的喃喃自語随風飄散,突然的感慨讓宛茗想起了紅廟大師的一席話。
“相見争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愛長在,恨無期,解鈴還須系鈴人。”
“侯門宮苑深似海,從此化作陌路人”,宛茗念起了當日慕容恂簽語上的後兩句,擡手抵額,“這個結,我能解嗎?”
☆、洪氏兄妹知真相
山清水秀的地方,竹林環繞着一處僻靜的茅舍,粗布麻衫的蔣川蹲在屋前扇着藥爐,時不時看一眼馬廄裏的馬,憂心忡忡,嘆了氣,端起藥罐,用竹簽慮出一碗藥汁,起身端進屋裏。
“皇後娘娘,趁熱用藥吧。”
床上面相華貴卻顯疲憊憔悴的婦人搖了搖頭,流着眼淚拉住明寧大師的手,“大師,我求求你,讓我去見見恂兒,我只要遠遠地看一眼就好,錯過這次,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恂兒,大師,求求你……”
明寧大師也痛苦為難,卻不能答應皇後,“皇後娘娘,恂兒特別囑咐讓我帶您避風頭,不管發生什麽都不可以冒險,您體諒恂兒的良苦用心,養好身體,不久之後一定會有相見之日,恂兒既然答應了您,就一定會做到的!”
“我怕她身不由己,戰敗被俘,跟随原軍回國,定有一番羞辱于她,恂兒年少心氣高,一旦惹惱大原皇帝,後果不堪設想,她怎麽保證周全?我這個當娘的怎麽能夠放心得下?” 不敢往後想,皇後泣不成聲,“讓我去看一眼,大師……”
明寧大師哽咽着,心意并沒有改變。
蔣川看着僵持不下的皇後和明寧,道出一個事實,“按照原軍的行軍速度,這時候怕是已經離開泾國邊境,在原朝疆域,要過城門見到殿下更是困難,皇後娘娘,您放寬心,大原皇帝既然如此大費周章下令帶殿下回朝,一定有所目的,目的不達,殿下就安全。”
“這說得準嗎?倘,倘若大原皇帝一聲令下,恂兒不是必死無疑嗎?她孤身一人,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為什麽允許她一個人留下?為什麽不阻止她?”
皇後哭得沒了力氣,虛弱的身體還不能承受這麽大的情緒,明寧大師點了皇後的穴道,讓其昏睡過去。蔣川無言地看着明寧大師,蔣川想說什麽想做什麽,明寧大師都很清楚。
“我是恂兒的師傅,不是我不幫,而是我們幫不上恂兒,此行去原朝,是福不是禍,但卻能讓恂兒比死更痛苦,我們能做的,微乎其微。”
春日驕陽,越往北走,天氣愈加幹熱,向恂嘴唇發幹,帶起塵土的風吹不去向恂額上細密的汗。離開了泾國,哪兒是哪兒,又到了哪兒,向恂都顧不上。不知道在平坦大道上走了多久,路開始變得颠簸,樹木漸漸密集,路旁有了遮陽的樹蔭,似乎是到了山上,頓時涼快不少。
“早就聽聞這冷虎山上的賊匪非同一般,前後兩次均不見蹤影,倒有些無趣。” 駕馬行至前面的盧廣修環顧山中景色,悠然自得地說着。
盧廣修身旁的一位将軍展顏笑道,“區區山賊聽見将軍大名勢必喪膽而逃,哪還敢出來興風作浪?将軍提及就是他們天大的面子。”
“哈哈,哈哈,我料他們也不敢來截我盧廣修的道,哈哈!”
樹叢裏窸窣響動,手持短刀的男子壓低身子到一人面前,“二當家,看他們那麽嚣張,不如出手教訓一番!”
“不行,不管怎麽說,他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保家衛國,你給我老實待着!”
“二當家”,又有一個人從左側彎腰走過來,“他們抓的人很像大哥的結拜兄弟,這事要不要告訴大哥一聲?”
冷虎山二當家刑正探頭朝隊伍看過去,“結拜兄弟?哪個?”
“就囚車裏那個。”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刑正冷哼一聲,“泾國的敗國太子,大哥能和那種人扯上什麽關系?看走眼了你,當好你的差去!”
刑正整了整衣領,目光看向大原的旗幟和前頭帶領的三位先鋒大将,面露神往。
東邊地勢更高一側的地方,洪世昌跨上洪欣身邊的巨石,遞上水壺,“小妹,別坐在這吹風了,跟大哥打兔子去?”
“大哥,你當我還小呢,打什麽兔子,獵一只熊瞎子都不在話下。”
“是,是,你能耐”,洪世昌笑着,“那就走吧,免得你一個人在這裏出神發呆,回來後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洪欣舒口氣,看看洪世昌,扔了手裏的野草,站起身拍了拍草屑,擡頭的一瞬,定住了視線。
洪世昌走出幾步開外,才發現洪欣沒有跟上,喊了幾句也沒反應,只能又走回去,“小妹,抓熊瞎子要趕早,快些走了……”
“大哥”,洪欣拉住洪世昌的手腕,微微用力,另一只手指向前方一身白衣的人,“大哥,慕容恂。”
“慕容兄弟?” 聽洪欣這樣說,洪世昌朝洪欣指的方向努力看了,全是原軍将士經過的背影,“小妹,慕容兄弟怎麽可能在這裏?你看錯了。”
“那就是她!”
無比肯定地說了一句,洪欣松開洪世昌,越過洪世昌快步向前走,試圖跟上原軍。洪世昌在後面追,和洪欣一起停下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向恂的側面。
“慕容兄弟?怎麽真的是她?她這……”
洪欣看着囚車裏的向恂,遠看沒發現,近看,被鏈條綁住的向恂全然不是當初那樣的神采,眼睛裏的笑意不見了,換上一種淡漠的氣息和敵意。不想屈服,可是洪欣能看出長途跋涉的勞累已經給向恂的身體造成負擔。握緊了手裏的劍,洪欣卻被一道力量拉住。
“小妹,你想幹什麽?!”
“我要去救她!”
“救?” 洪世昌還沒來得及細想眼前的情況,洪欣的話好似在洪世昌耳邊丢下一顆炸彈。洪世昌不可置信地看着洪欣,“她是皇帝要的人,你能救得走?”
“大哥,換了名字,她難道就不是你兄弟了嗎?” 洪欣擡頭問着洪世昌,“她這樣被帶去,還會有命回來嗎?她有什麽錯?”
拉住洪欣的勁沒有放松,洪世昌擰着眉頭,他還沒想通,他的慕容兄弟怎麽就變成了泾國太子向恂?
等不了太久,洪欣用力抽回被洪世昌抓住的手,用劍掃起山上大大小小的石頭,運功發向原軍的隊伍。借着比原軍更高的地勢,施展輕功,沿途的石塊都推下,弄了一出亂石陣。
馬兒受驚,沒有防備的原軍士兵被砸傷了幾個,隊伍長龍瞬間亂作一團。馬上的将軍拽住缰繩穩住馬兒,一邊警醒地注意着周圍,躲避着山上的滾石。
洪世昌從後面抓住洪欣,被洪欣兩掌推開,還在不斷地用石作亂,連帶山上滾落的灰,很多原軍都睜不開眼睛。洪欣看準囚車的位置,直直地踢下一塊馬肚子那般大小的石頭。如果能明白洪欣的用意,向恂就應該裏應外合地借助石頭的沖力撞開囚車的木欄。可是向恂有意地調轉囚車方向,沒有如洪欣所想,而是避開了石頭,加上察覺到危險的馬兒暴躁地蹿動,一聲巨響,向恂和囚車一起被掀倒在地。
“這個傻子!”
洪欣着急地要去到向恂身邊,被洪世昌雙臂攔腰抱住拖回,“小妹,別胡鬧了,原軍都朝這邊過來了!”
向恂是原軍不能失手的俘虜,後面一有聲響,盧廣修用長槍擋下石塊,親自過來察看,派人把向恂從囚車裏拖出來,長槍直指向恂的臉。
“沒想到,在我大原朝內的冷虎山上還有營救你的亂軍,想從我手裏搶人,沒那麽容易!”
向恂面無表情,“不過是普通山賊,既然你這麽有信心,又何必驚慌失措,都快人仰馬翻了。”
“你!” 盧廣修調轉了長槍矛頭,用木柄的尾端扇了向恂嘴巴,“逞口舌之快是要付出代價的!”
向恂吐出嘴裏的血,毫無怯意地扯了一下嘴角,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挑釁。
看着向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