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小臨觀和小韓眉第一次拿起羽毛球拍,在院子裏瘋瘋打打。他們都喜歡上了羽毛球,因為那純粹是小孩子能在一起嬉笑玩鬧的一種游戲。
長大一點,上了少兒體校,他們還是深深喜歡打羽毛球,因為打球的時候隔着網面對面,你能看見我,我能看見你。
再後來,福建省隊挑中了韓眉卻沒挑中臨觀,臨觀進了八一隊。兩個少年在不同的隊伍裏拼命訓練,那時候,打球變成了一種追逐,你追逐我,我追逐你。
最後,他們都成年了,成名了,一次又一次隔網相對在賽場上。打球的目的只能有一個——你戰勝我,或我戰勝你。
在過去二十五年的漫長人生裏,高臨觀生命中最深的羁絆只有兩樣,一樣是羽毛球,一樣是韓眉。當然,韓眉也是如此。他們都不曾設想過失去這兩樣,自己的人生會變成什麽。
然而現在,韓眉失去了羽毛球,從而不得不失去高臨觀;高臨觀失去了韓眉,為此也即将失去羽毛球了。
平常他們開玩笑時常說,“啊,我的人生沒有光了!”但此刻,高臨觀才體會到沒有光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甚至沒有力氣去思考自己到底是為什麽一下子就失明了,那無窮無盡的絕望便張着血盆大口迅猛地吞噬和咀嚼他的靈魂。
之前幾天老出現在眼前的小飛蚊越彙集越多,變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黑影,直到終于擋住了所有的光明。無論他多麽用力地睜大眼睛,都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高臨觀的人生觀一向積極健康,哪怕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至于産生完全消極的情緒。他喜歡思考,樂于尋找成功的秘訣和人生的真谛。很少有什麽事能真正摧毀他的意志,讓他崩潰。
但他在這一刻,心裏真的有一個聲音在冷冷地诘問:高臨觀,你的路已經走到盡頭了吧?
他想大聲地喊,“不!沒有!不是那樣的!”可他沒有任何力氣,一點也沒有。
在黎遠岸他們的眼裏,此刻的高臨觀就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渾身上下散發出死寂的氣息。有人曾說,在球場上,高臨觀的那雙眼睛就像太陽。是的,不是璀璨的星星,不是柔和的月亮,而就是太陽。而現在,那雙眼,變得空空蕩蕩,沒有一點焦距。黎遠岸實在看不下去,拿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終于在叫人發瘋的堵車中捱到了醫院。喬雲和餘劍鋒一左一右攙着高臨觀慢慢往前走,黎遠岸則已經飛奔到醫院裏去挂上了號然後聯系熟人,找最好的眼科醫生。
最後檢查出來,是高燒未加護理和精神過度緊張壓抑導致的視網膜脫落。還好送來的及時,做手術恢複視力的成功率還比較高。
目送着仍像個木偶一樣任人攙進手術室的高臨觀,黎遠岸頹然坐在了長廊的椅子上。喬雲看着他鬓邊幾乎都要全白了的頭發,頓時呼吸都沉悶了許多。“黎導,您別太着急了,這手術不要緊的,臨觀很快會好。”黎遠岸重重一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光治好眼睛又有什麽用?你們也看到他那樣子了。”
就在黎遠岸和喬雲相對無言的時候,餘劍鋒突然開口道,“我覺得可以打電話告訴臨觀的父母,這個時候除此以外沒有更好的安慰了。”黎遠岸眼睛頓時一亮,立即站起來道,“對!對!我想到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不但要叫臨觀的父母,還要叫韓眉的父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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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很成功,只是視力還需要一點一點恢複。高臨觀戴着眼罩,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成日成夜地昏睡。他的燒總是不退,急需營養,可他拒絕進食。醫護人員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給他輸營養液。黎遠岸又氣又急又心疼,卻又說不得打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盼着他家長早點趕過來。
終于在第三天的早上,高家和韓家的父母一起到了。之前黎遠岸在電話裏已經把高臨觀和韓眉的事明明白白告訴了兩家家長,所以兩家的媽媽幾乎都是一路哭着來的。待真正看到了病床上的高臨觀,高媽媽更是心如刀割,上去握住兒子的手就哽咽得再說不出一句整話。
高臨觀剛從亂糟糟的夢境中醒來,怔忡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媽媽,麻木了許久的心登時像被一股巨力撞了一下似的,整個都抽搐起來。他勉力笑着拍拍母親的手,有些痛苦地拉開自己幹枯得幾乎發不出聲的聲帶,“媽……別現眼。我好多了。”
韓媽媽的眼睛也紅了,上前撫摸着臨觀的臉,“都瘦成這樣了,還好呢?怎麽一個二個都不讓爹媽省心呢?”
高臨觀之前聽出來有好些人的腳步聲,但此刻才聽到韓母的聲音,臉色陡然變得慘白,“阿姨……您,您怎麽也來了?韓……韓……”他心慌得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他不能忘記韓媽媽每次笑着摟住他和韓眉兩個人交待他們要好好照應彼此時的神情。他該怎麽向韓父韓母交代,他把韓眉照顧成了什麽樣子?
“小眉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傻孩子,那是他福薄,又不關你的事。”韓父一眼就看出了高臨觀的愧疚和緊張,連忙開口安慰道。高臨觀越發難受得擡不起頭,“對不起……叔叔阿姨,還是我沒照顧好小眉。您……您二老還這樣大老遠趕來看我,我……”
韓媽媽忍不住一把摟住他的頭,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我們已經有一個兒子孤孤單單躺在醫院裏沒人照顧了,這唯一還剩的一個兒子,哪裏還舍得不管?”
高臨觀先是呆了一下,然後立即明白過來韓母話裏的意思,渾身猛地一震,良久良久,一股壓抑了太久太久的辛酸悲苦霎時從四肢百骸狂湧而至,直直沖向心頭。他突然放開嗓子如孩童般嘶聲嚎哭,仿佛要哭到天崩地裂。旁邊看護的小護士都吓傻了,完全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在這裏屍體一般安安靜靜躺了三天的人。
他們哭得投入,還是小護士最先反應過來,慌忙上前擺着手勸道,“您可千萬別這麽激動!眼睛還沒好全呢,這麽苦要不得啊!”兩位媽媽這才趕緊拍着兒子的背勸慰,哄他萬別再哭了。
高臨觀掀開被子,摸索着爬下床,還沒等韓父韓母他們反應過來就“咚”一下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爸媽,不管小眉回不回來,認不認我,我從此以後都是您二老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臨觀。雖然你是我的兒子,但我仍要鄭重地對你說一聲對不起,讓你這樣苦,這樣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