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事3
沒有一會兒,便有丫鬟過來傳話,老爺請少爺到前廳用飯。杜衡叫上李軍,兩人一起到前廳,玄黑的袍子穿在李軍身上,顯得有幾分緊繃之感,也是,自己雖然身量較高,但是身形偏瘦,這寬大的袍子他穿着還尚有幾分飄逸之感,到了李軍這像是裹了一身勁裝。
“将軍,是不是很奇怪?”李軍湊過腦袋,小聲地問着身邊的人。
這話音剛落,杜衡還來不及打趣眼前這個呆頭呆腦的青年,倒是跟在他們身後的小丫鬟低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李軍被個小丫頭笑話了,臉色有些漲紅,一雙眼瞪得圓溜溜的,看着眼前這個梳着兩個包子頭的小丫頭。
“沒有,沒有。”小丫鬟連連擺手,直往杜衡身後躲,像是怕了眼前這個瞪大了眼的男人似的,可是一雙圓圓的杏眼還是不停地瞟一眼自家少爺,又瞟一眼李軍,然後低下頭嗤嗤地笑。
杜衡瞟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後的丫頭,然後看着眼前漲紅了臉的李軍,雲淡風輕地來了一句,“她一個小丫頭還能笑什麽,不就是見你披了個羊皮,依然像一只狼呗。”說完,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甩下了那繡着浮雲的寬大袖子,領着那名聽了自家少爺的比喻笑得更厲害的小丫鬟向外走去。
“将軍···”青年輕輕的呢喃聲消散在杜衡身後的空氣裏,一張黝黑的臉上,眼裏蒙上了一層淺淺的薄霧。
到了正廳,只見杜如海已經坐在了桌子上,看到姍姍來遲的杜衡,一張臉頓時向上提起了一個弧度,卻又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咳嗽了兩聲,對着剛一只腳跨進門檻的杜衡道:“你這小子,居然敢比我這個一家之主還來得晚!”
“呵呵。”杜衡傻笑一聲,走到杜如海的左手邊坐下,對着對面低頭不語的林瑾玉淡淡道:“表妹。”
少女像是突然受了驚吓,顫巍巍地擡起了半顆頭,聲音細若蚊蠅,“表哥。”說完就趕緊将頭低了下去,生怕對面的青年看見自己一張羞紅了的臉。
“你這小子,進了門也沒見和你爹打聲招呼。”說着,看了一眼一臉淡然的杜衡,又看了坐在自家右手邊一臉嬌羞的少女,不禁皺了皺眉。
“爹,吃飯!”杜衡笑嘻嘻地夾了一筷子白蘿蔔絲,放到自家爹碗裏,又舉起自己面前滿滿的一碗米飯,“我都快餓死了!”說着,還就着筷子,往嘴裏扒了一大口米飯。
“你這孩子!”杜如海無奈地搖搖頭,心裏的愁緒卻更加深了起來。
杜府世代書香,吃飯時奉行食不言,杜府人丁單薄,一桌子上就坐了杜府老爺、少爺、表小姐,并一個極為不自然的李軍。平時在軍營裏吃飯,兄弟們都是圍着一張桌子,飯碗筷子碰得叮當直響,熱鬧非凡,這一下子偌大的桌子上就坐了這麽四個人,還沒有人說話,李軍的椅子像是長了刺一樣,直坐得他渾身不自在,悶着頭扒了幾口飯之後,就起身告退了。
杜衡也并未阻攔,知道他不适應這樣的場合,吩咐站在身後伺候的丫鬟,讓廚房裏做上一大碗面給他送去。
見唯一的外人退了場,杜如海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看兒子吃得差不多了,假咳一聲。
Advertisement
看到姨夫一臉有事要和表哥講得樣子,林瑾玉識趣地站起身來,施了個禮,“姨父、表哥,瑾玉先告退了。”
上座的杜府老爺點了點頭,表示應允。林瑾玉卻擡起了眼角,看向了杜衡,杜衡剛好對上林瑾玉那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頓時一愣。
看見表哥一雙狹長的眼,漆黑如墨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自己,林瑾玉的心跳頓時快了幾分,羞答答地将頭低了下去,一張臉忽的發起燙來。
看到林瑾玉低下頭,杜衡這才發現自家正盯着人家姑娘,趕緊收回了目光,低聲說道:“表妹慢走。”
“謝謝表哥。”林瑾玉道了謝,領着身後的小丫鬟秋情,腳步慌亂地出了大廳。沒有看見自己身後,姨父那深沉而擔憂的目光。
揮手讓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杜老爺一臉擔憂地看着眼前一臉沉着的杜衡。“衡兒,你···”
“爹,我沒事。”杜衡此時也停下了手中握着的竹筷,擡眼對上杜老爺那滿是擔憂的目光。
杜如海看着眼前面龐柔和,卻帶了幾分英氣的兒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這孩子從小就倔強,什麽事都認死理,可你也不能一直就這樣頂着這樣尴尬的身份活下去啊,總該找個人,成家了才好,爹已經沒幾年活頭了···”
“爹,您不要這樣說,您一向身體硬朗,再活個一二十年的肯定沒有問題。再說,我如今這個樣子,您說這天下間有哪個人敢娶,或是敢嫁的!”杜衡放在身側的手狠狠地抓緊了,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指甲嵌進了掌心的肉裏,臉上盡是一片與平時不同的悲痛之色。
“爹的身體,爹自己知道。爹活着的時候,最想看到的不過就是你有個能伴在身邊的人,這世間總會有能夠接受我兒的,不會嫌棄我兒的人。”杜老爺的目光很慈愛的落在了杜衡身上,輕輕地站起了身來,走到了杜衡身邊,将已經長滿了褶皺的手掌放在杜衡的頭頂。
“我兒這般優秀,這天下間不知有多少人戀慕我兒呢···”
“爹···”杜衡将頭埋進杜如海的懷中,這是他記憶中滿十歲之後第一次哭,這也是他知道自己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同後,第一次哭。
直到自己的心情終于平靜下來的時候,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杜衡擦了擦眼淚,顯得十分不好意思。
杜如海坐回椅子上,眼神落在杜衡身上,語重心長地嘆了一口氣,“衡兒,為父現在也不強求什麽,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當今聖上沉迷後宮,貪念男色,早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這個國家怕是不得不經歷一些事了。”
聽到杜如海的一番話,杜衡又不禁想到自己上午在禦花園的亭內看到的荒*的一幕,一時間,父子倆竟是相對沉默着。
過了許久,杜如海又接着道:“我們杜府雖說不是什麽皇親國戚,但也是三代為官,這裏面的牽扯怕是脫不了幹系,一旦當今皇上有什麽差池,我們杜府也會被攪到那一盆水裏。你做了武将也好朝廷上的是也不知道多少,總算是一條退路···”
杜府兩父子的談話,一直持續到深夜,杜如海在講着當今朝堂上的局勢,杜衡仔細地聽着。仆役們将飯菜撤走的時候,上面早已起了一層薄薄的油紗。
杜衡回到竹林屋舍的時候,李軍房間的燈還亮着,想着明天的安排,走到了李軍的房門前,輕叩了幾下,“睡下了嗎?”
“還沒有,将軍找我有什麽事嗎?”李軍打開了房門,身上穿着那套緊緊的簇新的裏衣。
杜衡撇開眼,說道:“明天我們去杜府別院,把兄弟們安置到京都城外的軍營裏去。”說着,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做好準備。”
“那将軍你呢?”李軍一時間竟有些茫然。
“我,我還能怎樣?”說着仿佛是自嘲一般,“如今邊疆已定,朝廷左右不過是在京都裏給我安排個閑職罷了,想要重新回軍營是萬萬不可能的了。”說着,十分頭痛地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了站在原地,一時像是失了魂的李軍,将軍将不再會是将軍了?那将軍要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