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盛悉風驀地想起在她家過夜那天,他喝到爛醉,迷迷糊糊跟她說“沒家”。
當時還以為他喝多了說胡話。
快步走到他身邊,手一攤:“你手機給我。”
手機是什麽?21世紀人類比底褲還隐私、絕不可流落他人之手、號稱死也要帶進棺材的絕密級存在。
江開當然不肯配合,誰知道她想幹嘛。
盛悉風也顧不上講武德了,仗着金毛睡在他膝頭,他行動不便,她下手就搶。
他手機沒上鎖,她直接點進微信,在搜索框輸入侯雪怡的昵稱。這人滿嘴跑火車,她不信他,要眼見為實。
1%的電量徹底告急,自動關機的前一瞬,她知道了結果。
查無此人。
不是“沒家”,是“沒加”。
江開全程坐着沒動,随她折騰,一點着急忙慌的情緒都沒表現出來。
不是沒有別的疑點,比如他和侯雪怡今晚怎麽湊到了一起,再比如最後為什麽他們兩個人同時不見了。
但他的回答不外乎是湊巧或者不知道,真假不得而知,問出來反倒顯得她過度在意。
沒必要。
她也不是那種羅裏吧嗦的人。
手機扔回去,江開穩穩單手接過,按一下發現黑屏了索性丢到一邊,上下眼風一掃她:“查我崗?你是我誰啊你查我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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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老婆我誰。”盛悉風接腔。
這話一出來,說的人默了,聽的人也默了。
江開先反應過來,嗤她:“又開始了,越活越回去是吧?”
“就你能說,我不能說?”盛悉風不甘示弱,回嗆。
她知曉pub發生的事了,破壞自身形象的事江開一個字都不想讨論:“扯平。”
“行。”盛悉風同意。
什麽老公老婆的,再說下去怪尴尬。
沉默片刻,江開生硬轉場:“你餓嗎?”
說着也不等她回答,“給我點個外賣。”
他還使喚上她了,盛悉風理他才怪。
江開提醒她:“你把我手機玩沒電的。”
“就你那點電,我不碰也早沒了。”她嘀咕,不過她也有點餓了,便打開外賣軟件找了家粥店,七七八八地點了些粥、馄饨之類的吃食。
半小時後物業值班人員幫忙把外賣送過來,江開開門去拿,回來把東西依次擺列到餐桌上,一一開蓋。
越開,眉頭皺的越緊,扭頭問正和趙夢真聊微信的盛悉風:“你沒給我備注不要蔥嗎?”
他讨厭的食物排行榜裏,蔥獨領風騷。
盛悉風忙着跟趙夢真說今晚的事,眼神都沒空分他一個:“我忘了。”
“全是蔥我怎麽吃?”他問話她不理,他就拿一次性筷子,敲鼓似的不停敲她腦袋,強迫她關注他。
他沒完沒了的,盛悉風有點煩,一個下意識的反擊:“你不是喜歡嗎?”
說完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怎麽還主動提自己黑歷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盛悉風到遠橋中學上高一的時候,江開和沈錫舟上高三,時隔兩年,雞飛狗跳三人組終于又在同一個學校聚首。
家中事先千叮咛萬囑咐,讓男生們照看盛悉風,但是大家都長大了,盛悉風也早就不是跟着兩個男生到處跑的小丫頭,所以開學好幾天,兩方誰都沒找誰。
全校兩三千個人,高一和高三的教學樓又不在一處,不刻意約見的話,是真的很難碰面。
盛悉風第一次見到兩個男生是開學第三天,彼時她剛結束上午的軍訓,氣若游絲地走進食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大老遠看到了兩道熟悉的人影,她視線就凝固了。
雖然這兩個人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但她一直走近到可以看清五官的距離才敢确定。
因為他們是兩男兩女的組合,兩個男生坐在中間,兩個女生分別坐在兩側,人頭濟濟的食堂裏,四人一字排開,無異于劃開一道“生人勿進”的結界,整張長桌都被他們占領,再沒有旁人落座。
在盛悉風一直的認知裏,沈錫舟和江開都是厭女癌晚期,因為和她一個人的恩怨,上升到看整個女生群體都不順眼。
從小到大,這兩個人不知道叫嚣過多少次,“最讨厭小女孩”、“不和女生玩”、“不交女朋友”、“不讨老婆”、“不要生女兒”。
雖然她無法理解,既然他們不準備讨老婆,還愁什麽生女兒。
可眼前這個場景?
她都不知道這倆人什麽時候暗度的陳倉。合着他們以前那些喪心病狂的厭女言論,都只針對她一個人呗?
沈錫舟旁邊的女生看校服是高二的學生,長一張非常出衆的清冷臉,盛悉風進校三天,多少聽了一些風雲人物的傳聞,知道高二有個公認的美女叫莊殊絕。
莫名的預感,她覺得這位就是。
這兩位的氛圍不太好,美女姐姐連筷子都沒拿,抄着手臂一聲不吭。
沈錫舟倒是面色如常,但盛悉風太熟悉他,只消一眼就看出他的狗脾氣已經發作,随時都會撂挑子走人。
江開那邊則非常和諧,他半背對沈錫舟,從眼睛到心靈全方位無視兄弟那頭的低氣壓,兩對男女像同一片天空下的晴雨分界。
他身旁的女生盛悉風是認識的,她的同班同學蔡思娅,身體原因不必參加軍訓。
每天大家在太陽下曬得死去活來的時候,蔡思娅就在旁邊樹蔭下乘涼,還拿把小風扇呼啦啦給自己吹風,拉足了全班的仇恨。
班裏有女生說,蔡思娅身體沒有問題,只是家裏有關系,替她開了假的病例條。
不管真假,反正大家對她的仇恨值已經拉到滿格。
盛悉風倒沒覺得不平衡,她家裏本來也打算給她弄張請假條糊弄,但她想體驗軍訓,堅持正常參加。
但眼前這一幕,真的讓她在蔡思娅身上體會到不平衡了——她見都沒見過他們兩個,蔡思娅直接跟他們一起吃飯了。
她窮盡畢生的想象力都沒法理解,才開學三天,男男女女的怎麽就能勾搭上了?
他問她借錢的時候明明說過是她男朋友,既然是她的男朋友,為什麽在這裏和別的女生你侬我侬。
盛悉風繼續走近,蔡思娅正替他仔仔細細挑走湯裏的蔥花,她頭垂得低低的,耳尖泛紅,說話聲音輕輕柔柔,聽的人骨頭發酥:“你不喜歡吃蔥的話,以後我都幫你挑走,好不好?”
江開無暇回應這等春風般的體貼,他莫名感知到餘光裏的一點什麽,乍擡起頭,只見盛悉風殺氣騰騰而來,她一身迷彩服,暴露在外的臉頸曬得白裏透紅,鬓邊頭發被汗浸濕,貼在臉側。
像只熟透的、快要爆汁的水蜜桃。
他來不及打聲招呼,一截細白的手腕自他眼前驟然落下。
盛悉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徒手抓了一把挑出的蔥花,甩回他湯碗裏,話是跟蔡思娅說的,眼睛卻牢牢盯着他:“他喜歡。”
陽光和雨水都暫停,四個人齊刷刷看向她,表情一個比一個錯愕,只有江開事先有所準備,反應還算淡定。
食堂雖然開了空調,但架不住人多空間大,制冷效果相當一般,加上那股常年揮之不去的油膩味道,有種壓抑的滞悶。
但他這麽坐在這裏,沁涼得像一陣薄荷味的夜風,幹淨又清冽。
盛悉風發熱的頭腦在三秒鐘之內冷卻。
她在幹什麽,難道指望江開會幫她嗎?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只能繼續梗着脖子站在他面前,天知道她多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江開有好一會時間都只是坐着維持原樣,臉上沒有怒色,但淺淺的笑意分明在質問她“你沒事吧?”
蔡思娅一開始還不敢輕舉妄動,但很快就摸清了他的态度,她底氣足了,沖盛悉風叫嚣:“你幹嘛呀?!”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男生側目看向她。
眼底鋒芒畢露,是同一種昭然若揭的警告——這裏有你說話的份?
蔡思娅霎時噤聲。
沈錫舟眼神這才從蔡思娅身上收回,他也拿不準江開會怎麽處理這個事,盛悉風讨厭歸讨厭,但江開要是當着外人的面給他妹妹難堪,他也是不同意的。
俗話說得好,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他把盛悉風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遞出自己的冰可樂,試圖讓此事盡快翻篇:“中暑了?喝點……”
他話音未落,江開端起自己的湯碗淺啜一口。
一粒小小的蔥花也飄進嘴裏,他眉頭都沒皺,喉結輕滾,連湯帶蔥咽了下去,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賣了盛悉風一個天大的面子。
“……”沈錫舟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江開面不改色,擱下湯碗,淡聲招呼盛悉風:“去打飯。”
周遭喧鬧,這一方小天地像被強制按下暫停鍵,一片鴉雀無聲。
那年盛悉風15歲,情窦初開的年紀,稚嫩的青春尚未經過任何來自情愛的雕琢,怎麽可能承受得了這鬼斧神工的一筆。
她的心毫無抵抗,為他一片山呼海嘯。
她和他的共同回憶太多,江開似是沒能精準找到她的所指,在挑蔥花的空隙間,随口“啊?”了一聲。
盛悉風沒答,他也沒再問。
蔥花太多,他很快挑煩了,象征性吃了兩口,其它的都喂了金毛。
既然這麽讨厭蔥,當年怎麽咽下去的呢?盛悉風不由自主地想。
為什麽不加侯雪怡,為什麽主動表明已婚身份。
為什麽知道她沒和趙夢真在一起就回來找她,這會讓她覺得,他怕她在這種熱鬧的日子沒人陪。
然後很快意識到,自己又鑽進牛角尖裏了。
頓覺厭煩不堪。
她在他面前向來有火就撒,二話不說摔筷走人。
“又幹嘛啊?”江開莫名其妙,只得到她頭也不回的背影。
他把她的碗往金毛面前一放:“狗不吃,你吃。”
“……”盛悉風額角一跳。
“哦,說錯。”他改口,很抱歉的語氣,“你不吃,狗吃。”
滾你媽的,她在心裏罵道,誰不知道你故意的。
這就是她的婚姻,她的圍城。
江開不在的時候,她自由得像一陣風。
江開在的時候,她的世界總被他攪得烏煙瘴氣。
她巴不得他趕緊滾,還她清淨。
但是偶爾,卻也盼着他能多些出現,他們的家太大了,她一個人住着,總覺得空蕩蕩。
就像她有的時候覺得這樣茍一輩子也不錯,但有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像只被溫水烹煮的青蛙,在一段不健康的關系中,不斷被消耗。
卻也在持續升溫的水裏,失去離開的力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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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拼了》
遠橋中學的夏日午間,蟬鳴長嘶。
沈錫舟和兄弟打完球從球場離開,一邊仰頭灌冰可樂,一邊拿出手機看了眼。
“還沒回你?”兄弟随口問。
“沒。”沈錫舟把手機揣回兜裏。
兄弟:“算了,下一個吧。”
汗水從黑發簇尖滴落,沈錫舟拎起校服領口,胡亂擦了把臉。
“說不定她手受傷了。”
“說不定她想回我消息想得都急死了。”
他們身後,莊殊絕慢慢從器材室後繞出來。
視線微微在男生校服下那截勁腰上一頓,随即看向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
“……”這踏馬還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