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莉拉

莉拉到訪的那天是我在曦曦島遇到的第一個雨天。

天氣一直陰沉。烏雲在海面上低低的壓着。室內外由于溫差而在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那不安而湧動的海水放佛要從裏面鑽出一條巨大的怪魚一樣。

老巴背着手站在窗前，說暴風雨很快就要來了。

但是雨一直沒有落下來，直到門上傳來有禮的敲擊聲，一個女工人帶着一位女士出現了。

這一刻，暴雨忽然傾盆而降。

為了迎接貴客，老巴一早就為我準備好了一條漂亮的白裙子，還有一雙緞面的平底鞋。我把頭發高高挽起，好像随時要跳起芭蕾舞似的。

“比我見過的所有女孩都要漂亮。”老巴仿佛要鼓勵我似的說。

“你怕我輸給莉拉？”我笑着看鏡子。

女人其實很容易改變，外貌氣質全都會因為她所生活的環境，所交往的人，甚至她所喝的水她所吃的水果而發生改變。這促使她改變的一切條件，如果不能由她的父親提供，則只能依靠某個有實力的男人。

這些變化不能說不是好的。這大約也是某些女孩不停止的走出去的原因。

“誰也無法從誰那裏把先生搶走。只能說先生允許誰停留在他身邊。”我對老巴說。

他聽了這句有些拗口的話，最終只是笑了笑。我不知他中文是否過硬，了解每個字背後的含義。

莉拉出現的這一刻，我卻忽然也不确定了。

當年拍攝那張照片的人一定是個蹩腳的攝影師，因為他沒有抓住莉拉美麗之萬一。

這是一個多麽動人的女子。我相信她可以從何人手中搶走她想要的任何一切。

她高挑細致，骨骼優雅，有岌岌可危的腰身和高聳的胸部。一件裁剪簡約的風衣輕易顯露她畢身美好。腳上一雙高跟涼鞋，鑲着閃耀黑色鑽石。看那橘紅的蔻丹，襯得她白皙的腳精巧而無辜。

再看她那混血兒一般立體的五官和濃密卷曲的棕色長發，以及她站立的姿勢。我簡直想要匍匐在她腳下。

怪不得老巴如此鄭重。但即便他再對我鄭重上千萬倍，我也無法加入他們之間的戰争。我只能是路人甲乙丙丁一般的角色。

我悄悄打量先生。他已經看的癡迷了。似乎無論過去多少年，他始終在等待的人依舊是她，仍然可以神魂颠倒。

喬曦心裏本能的湧出一小點兒不甘、不服輸的精神，但很快又消散掉。這世界就是如此，有的女人會收拾會打扮也有氣質有韻味是個人才，但上帝也向人間播灑了偶爾幾個美豔絕倫的尤物，在美麗上她們屬于天才，輪不到誰來妒忌。

所以喬曦很識趣的退了出去。掩藏那點失落，盡量讓自己替萬物慶幸。

願望總會實現，有快有慢。

我回到房間看書。累了就眯一會兒。

午飯時間善良的瑪利亞來叫我。于是我也安逸的走出去與查理、莉拉、老巴共進午餐。些許的不适應，仿佛國産電視劇被信號幹擾瞬間變成老友記一樣。

莉拉有禮而風趣。她說英文和法語。先生的法語也十分流利。英文我湊合能溝通，法語就不行了。老巴總試圖當我的翻譯官。于是我安然接受了。

莉拉說你看上去像加勒比海的公主。老巴翻譯給我聽。

哦。我咽下滿嘴的食物。那是因為查理像如來佛祖。

老巴和先生都忍俊不禁。莉拉聽不懂中文，忽閃着深藍色的眸子。查理便把我的話翻譯給她聽，順帶解釋了孫猴子與五指山的“風流”韻事。

我實在不覺得這句話有多幽默。這可能因為他們都是過于嚴謹的人。

氣氛還算愉快。

午飯後查理和莉拉繼續回憶往事。

我退回房間準備打盹。

這時，大雨瞬間停止，仿佛剛剛只是搞錯了一樣，萬丈陽光從烏雲後面閃耀出來，那些烏雲眨眼鑲上了金邊，并且迅速撕開一個口子分娩了太陽。

有人敲玻璃，我打開窗子，開快艇的男人站在外面，手裏搭着一件透明的雨衣，他說，睡美人，我們去出海，可以釣到大魚。

這個邀請太誘人了。我幾乎連想也沒想，就爬到窗戶上并且鑽了出去，他站在柔軟的沙灘上說，快跳到我懷裏來。

于是我便跳了下去。

他用堅實有力的臂膀迎接了我，使我安然着陸。

這就像急着出去偷/情的少女。充滿樂趣。

天空的烏雲并沒有完全消散，它們只是扯開一個口子讓陽光暫時漏下來。仿佛它們随時都會卷土重來。大海不安而動蕩，充滿危險的美麗。

我們在雨後的大海上飛馳。空氣清新的不像話，雖然太陽很快把一切烤熱，但是在加勒比海上聽狂奔而過的風聲，沐浴在蔚藍的海洋氣息裏，有時候浪花飛濺起來落到我臉上，仿佛藍色之吻。這是多麽心曠神怡的事情。

然後我們停下來，一邊釣魚一邊聊天。

昆汀的母親是本地人，父親是意大利人。他過來游玩。然後愛情發生。但是他父親在佛羅倫薩另有妻子和孩子，所以離開。昆汀的母親發現自己懷孕就生下了昆汀，後來很快又和當地一個小夥子相戀結婚。現在昆汀有一打兄弟姐妹。他們相親相愛。

“但我肯定是我們中最英俊的。”他得意的說。

這如果發生在中國，肯定是個愛恨糾纏的狗血電視連續家庭劇，專門占據八點檔。

“可是你這兩撇小胡子很奇怪。”我說。

“我以為這樣可以顯得成熟一點。”

“哈哈。在中國留兩撇小胡子的人都是漢奸，是壞人。”

昆汀大笑，“我喜歡中國，我去了中國的很多城市。”

“住在加勒比海的人，還會覺得其他地方美麽？”

昆汀又一次大笑，“當然，世界的美是各種各樣的，加勒比海當然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但在其他地方，還有更美的東西。”

“好吧，告訴我，在中國你遇到最美的是什麽？”

“是你。”說完，他沖動的湊上來一吻。

見我沒有躲閃，便又一次吻上來。

并不讓人讨厭，甚至有些神情激蕩，算得上是一個好吻。我們唇舌糾纏，仿佛對彼此的談話或是探索。我不知其他人有沒有過這樣的吻，美好，但沒有情/欲，也絲毫無關風月。如果我說這是一個親密的打招呼，你會不會覺得我銀蕩。

昆汀結束這個吻。“哦，你沒有愛上我。”他沮喪的說。這讓他看上去像孩子一樣純真，“但我祝福你得到最好的愛情。”

“我曾經得到過。”我對他說。

“那不可能是查理，是麽？”他不甘心的問，“我知道他非常富有。”

我搖搖頭。他放心下來，仿佛不是查理他就很滿足一樣。這時候釣竿動了，他迅速而不失時機的收線，弄得快艇左搖右晃，“曦曦，快幫我。”

我才剛站起來，一條銀藍色的大魚從海面一躍而出，銀色魚線在陽光下鋒利可見。

“它真美！”我們一起感嘆道。

昆汀邀請我去他們家玩，順便吃掉這條魚，并且許諾說要把魚的牙齒做成項鏈送我。

鑒于我是破窗而出，決定還是回去跟先生和老巴打聲招呼比較好。

于是昆汀抱着魚很興奮的與我一起回到了曦曦島，回到了大房子。

先生坐在客廳裏臉色陰郁。莉拉站在靠游泳池的窗邊背對我們。老巴理所當然站在先生身側。氣氛詭異。

看到我回來，他們好像都舒了一口氣。

“你去了哪裏，所有家丁都出去找你了。”老巴首先責備道，“暴風雨随時都會再次來到。”

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我吐了吐舌頭，跟他道歉。

“看來有人不僅樂不思蜀而且又一次豔遇了。”先生陰陽怪氣的說。我從未聽過他用如此尖刻的語氣說話。所以瞬間臉上有些挂不住，并且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作為他的客人，我好像的确有些造次。“抱歉。”我只好又一次道歉，聲音微小。

莉拉回過身來，用雲飛雪落的神情看着我們。

“你的背曬脫皮了。”瑪利亞也加入進來，好像我的處境還不夠尴尬似的。

“我只是想在海上瘋一下。”我蒼白無力的解釋。

輪椅上那位如來冷淡來了一句，“我知道這幾年你不曾停止過和各色男人們出去瘋。”

不知為何我的火氣也突然上來了，“是的，如果你能和我瘋，也許我早就答應嫁給你了。”

傷人的話總是一出口就後悔。

我也不知道為何如此沒有禮貌不知節制的話語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脫口而出。我不安的低下頭，卻又像被羞辱了般挺直腰身随時準備反擊。這是喬曦的本性，這一點似乎并沒有得到改善。

“我對此感到抱歉。”他垂着頭低聲說，按下按鈕，輪椅轉了一個彎，迅速在客廳消失。

剩下我們，尴尬的空白在那裏。

暴風雨瞬間卷土重來了。仿佛被世界激怒了一般要把它毀掉。非常可怖。出去尋找我的工人們很及時的返回，我很慶幸。

這一晚，昆汀留下來在廚房指導瑪利亞收拾那條大魚。

而老巴、莉拉和我在餐桌上等待。

直到整條魚都被我們吃光，先生也沒有從他的房間裏走出來。

莉拉使用刀叉像彈奏音樂一樣動人，她贊美食物，感謝昆汀，禮貌而讨衆人喜歡。昆汀一開始被莉拉的美貌震驚，手足無措，直到很長時間之後才談笑自如。

“我不知道世界上除了曦曦，還有莉拉小姐這樣的美人。”他說。

我哈哈嘲笑他和他父親一樣是花心大蘿蔔。他也大笑，卻毫無尴尬。

但我笑着笑就自覺停下來。我當然無法忘記海島的主人被我氣得躲在房子裏，客人卻在談笑風生。

老巴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淡淡的看我一眼卻沒說什麽。

“我從來沒有見過查理如此失禮，即使那時我說我将要離開，他也只是表示難過并且微笑有禮的祝福我。”莉拉說。

“但是現在，他看上去嫉妒的快要發瘋了，是吧，我沒有看錯。”昆汀接上話茬。

我聽他們天方夜譚，“不要再開先生的玩笑，他聽了只會氣死。”

“我可能沒有告訴你，那時候他從病床上醒過來就開始尋找你。當然他找到了。你流連在各個城市，各個醫院，各個旅館，他每次都會派人去結賬單。直到三年後你們之間竟然也發生了一場小車禍，他才有勇氣出現在你面前。”老巴平靜的說。

“他為什麽要找我，別告訴我你也相信梁家彬住在他腦子裏。”我聽到自己語調尖刻。

昆汀和莉拉看着我們，顯然不知道我們在談些什麽。

“你為什麽不自己問問他呢？”老巴依舊平靜的說，“你們都應該從這件事裏獲得解脫。”

“好。我去。”我站起來。

我不知道有什麽是喬曦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