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很惡心

林有樂在校醫紮針的時候醒過來,他頭還很暈,遲鈍的都感覺不到疼痛。

房間的窗戶半開着,一陣熱風吹動垂着的窗簾。

有陽光從縫隙裏跑進來,又被趕出去。

就在那種朦胧的恍惚感中,林有樂注意到了坐在床邊的那個挺拔身影,他看不清那人是背影還是正面,動了動嘴唇,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林有樂忽然覺得這畫面似乎有些熟悉。

像哪裏見過。

視線逐漸清晰,林有樂看清了齊瑾的臉。

齊瑾坐在小小的四方凳上,一只腳踩在凳子的斜杠上導致大長腿高高屈起來,他手肘支在膝蓋上又托住下巴,就盯着林有樂看,見人眼神慢慢聚焦,立刻湊上去問:“喝不喝水?”

那瞬間林有樂幾乎以為什麽同學會車禍重生都沒發生。

兩人同處一個屋檐下的時間裏,齊瑾很喜歡看着他,一只手支起下巴,他走哪那道目光林就一直跟随到哪裏,他也會說別看我了但齊瑾總不聽,他實在氣笑了就沖過去跟齊瑾鬧,很快就被人壓到身下。

林有樂點了點頭。

齊瑾起身。

他把迷彩服的外套脫掉了,露出比同齡人都要結實的手臂肌肉,皮膚是小麥色,肌肉線條流暢漂亮,因為出了不少汗,迷彩T恤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好看的胸腹肌輪廓和勁瘦的腰。

十五歲的年紀,十五歲的身體。

林有樂看着他想起來自己暈倒的前因後果,也想起來已經重生到了讀高中的時候。

那剛剛畫面的熟悉感就是錯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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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三年寄宿生活,林有樂一次都沒進過學校的醫務室,倒不是沒生過病,只是他吃了藥很快就能好。

他還記得有一次……那次,呵,那次是他受了刺激想不開大冬天在被窩裏寫試卷寫了一個通宵,結果起發現自己頭重腳輕的完全下不了床。

他當時真以為情況很嚴重了,沒想到多吃了一顆藥,埋頭睡了半天、中午醒來就大好了。

齊瑾從筒袋裏拿出一個新一次性杯子,先倒半杯涼水再加熱水,他喝了一口試溫度,确定不燙口剛剛好,把水杯遞給林有樂,“溫的,你慢點喝。校醫說你是高滲性脫水導致的短暫昏迷,沒什麽問題,挂點葡萄糖鹽水補一補就行。”

林有樂沒漏看齊瑾那一系列操作,頭隐痛。

直男就是這樣沒忌諱,我喝過的水遞給你喝沒什麽要緊,但林有樂在這方面很有潔癖,哪怕是一份雞排,一根竹簽別人用過他都不可能再用。

“你給我換個杯子。”他的聲音還有點虛弱,有點沙啞。

齊瑾心想這是新杯子啊,剛拿的,但看了一眼林有樂,還是依言把手裏那杯水放下,重新取了個一次性杯子,轉頭問他:“這個可以嗎?還是你自己來挑?”

“可以。”以林有樂對齊瑾的了解,齊瑾肯定還要調溫水、再自己試溫度,所以他接着說道:“你給我倒冷開水就好。”

“醫生說你喝溫水比較好。”

“那我不喝了。”

齊瑾皺眉看他。

林有樂跟他對視,微微抿着唇,下颌線是繃着的,是個執拗的表情。

齊瑾給看樂了,“小孩子似的。”他說,然後真就只倒了冷開水。

林有樂擡手接,不想手臂肌肉酸痛,手跟通了電似得直哆嗦。

齊瑾就說我喂你吧。

林有樂看了眼齊瑾那張近近的臉,皮膚好、睫毛長,帥氣的五官還有一分青澀但已經有了很明顯的深邃輪廓。他眼神專注,眉心微皺,顯得動作謹慎小心翼翼。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回老家掃墓,因為沒帶傘淋了一場大雨,連夜回N市後有點小發燒,見齊瑾抱着枕頭睡得好好的,就吃了點藥去次卧睡。

他怕把病氣過給齊瑾,結果醒來發現被齊瑾從後面環抱在懷中,熱烘烘的呼吸就在頭頂。

齊瑾還給他煮粥。

手藝很爛,估計排氣閥都沒弄對,能吃得出糊焦味。

齊瑾喂他喝粥的時候也這樣小心翼翼。

他當時感動又幸福。

滿心以為兩人來日方長,未來可期。

他忘了齊瑾對誰都這樣。

同床共枕的戀人,亦或者一個才見過兩面的同學。

齊瑾都可以很真誠的很耐心的付出善意。

在齊瑾的世界裏,只有莊梓俞,和除了莊梓俞以外的其他人。

都是一場空。

林有樂執意自己擡起那只“帕金森”的手,抖抖抖的托住杯底,再微微低下頭,慢吞吞的喝水潤嗓。

齊瑾就在跟前看着,看林有樂低低的垂着眼睫毛,淺色的嘴巴一動一動的,喝水的時候像是個小動物,又仔細又矜持,細白的脖子上喉結不明顯,有亮亮的汗在他吞咽的時候順着脖頸流下來。

“謝謝。”

齊瑾一下回過神來,有點莫名的心虛和口幹舌燥,他說:“不喝了?”

“嗯。”

齊瑾看杯裏沒剩多少了,拿過冷水壺加滿,仰頭咕噸咕噸一口氣喝了個精光,一滴不剩。

目睹一切根本來不及阻止的林有樂腦子有一根緊繃的弦“嗡”一聲斷了!

齊瑾解了渴,随手把一次性塑料杯捏扁打算丢進垃圾桶,結果餘光看到林有樂正盯着自己、似乎是一臉震驚。

齊瑾僵住。

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動作,心裏咯噔一聲。

沒有很粗魯很吓人吧?

“你,別害怕。”

齊瑾有點不自在的說:“我是個好……”

林有樂打斷他的話,“你不覺得這樣很惡心嗎?”

齊瑾生生愣住。

林有樂不躲閃,劉海下黑漆漆的眼直盯着齊瑾,抿起了嘴唇,傳達出這個年紀最大的最直接的惡意,“一個人喝過的水另一個人喝,你不覺得惡心嗎?”

齊瑾一聽是這個,心下松了口氣,“這有什麽好惡心的……”

林有樂再次打斷他,“可是我覺得惡心。”

“啊?”齊瑾喉結滾了滾,高高大大的個子站在病床邊,竟顯出幾分無措和慌亂來。

“我、我不知道……”

林有樂繼續看着他說:“齊瑾,我真的很讨厭你,我不喜歡流汗的男生,又髒又臭,個子長得那麽高,像是一只笨熊。你還喝我喝過的水,你為什麽要喝我的水?你讓我現在就想吐出來了!”

操場上,齊瑾抱走林有樂沒多久,教官穩定好實驗班同學們的軍心,也匆匆走了。學生出事他得去看看,普通中暑或者熱暈了還好,萬一身體有什麽隐性的危險疾病被誘發就糟了。

教官一走,大夥兒都挪到了陰涼下。

有幾個女生用濕紙巾擦汗,擦手,看着紅通通壓出印子的手,不免生出更大怨恨起來。

“連累大家一起受罰,他自己倒好,做了沒幾個就暈倒了,真輕松!”

“就是,仗着成績好一點就自以為是,教官都說那麽清楚原地休息,他還要去買水。他以為就他一個人口渴嗎?”

“還不知道這暈倒是真暈假暈呢。”

“你們別說了。”張茜茜阻止幾人繼續抱怨,“林同學情況怎麽樣還不知道,而且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遠處有人高聲說:“當然不是故意的,窮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能知道規矩是什麽嗎?”

這話引得周圍一陣哈哈笑。

張茜茜瞪過去,生氣的喊出那起哄帶節奏的人的名字:“喬生銘!”

遠處那堆男生不鬧了,這邊先說話的女生看了張茜茜一眼,心裏不屑的哼一聲,雖然沒再說話,可眼底的怨氣久久不散。

這時莊梓俞起身,“茜茜,你看着隊伍,教官可能不知道醫務室在哪,我去看看。”

“好的。”

先前的女生也突然站起來,“班長我跟你一起去!”

醫務室病房裏。

齊瑾手裏的杯子已經被緊攥得完全幹扁,他看着林有樂,看他抿起嘴唇、白蒼蒼的臉上寫滿了直白的厭惡,就感覺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站不穩,大腦混亂,耳邊轟鳴,嗡嗡作響又像是怦怦咚咚劇烈的失律的心跳聲

他說這不對。

林有樂怎麽會讨厭我呢?

他又想,不行,林有樂又讨厭我了。

——他又要讨厭我了。

齊瑾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

林有樂看他臉頰兩側的咬合肌都緊繃突起,心裏一跳,他從來沒見齊瑾打過架,但絲毫不懷疑他會打架,他不會一怒之下把自己這個嘴上沒把兒尋釁挑事的家夥一拳頭揍扁吧?!

靠,情緒一上頭就沖動的想試試速戰速決、快刀斬亂麻的。

這要是……

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

“醫生,我隊裏有個學生暈倒了,是給送到這裏了嗎?”

“暈倒送過來的有好幾個,你找誰?”

另一個清亮溫和的聲音回答:“實驗班的叫林有樂,一位高高的男生送過來的。”

“在這邊。”

病房門打開的時候,教官、莊梓俞還有另一個女生都沒站穩,就見齊瑾臉色黑沉如水的從裏面大步走出來!

他那樣子很吓人,幾人下意識側身讓開。

齊瑾招呼眼神都沒一個。

一陣風刮過似得。

“诶。”莊梓俞喊了一聲瑾哥,立刻轉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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