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嘶——

晚上的自習課放電影。

電影還沒播到一半,放學鈴就響了。

一整節課下來林有樂都沒看到齊瑾。

林有樂倒不認為張茜茜騙人,很可能是齊瑾自己別扭了。

以他對齊瑾的了解來看,齊瑾今晚的心路歷程應該是這樣的——

林有樂被欺負了,我要救他!不行,他早上才罵過我,我去找別人救他!完了,我沒告訴張茜茜別說是我叫的人,林有樂肯定知道了,他一定覺得我多管閑事。算了,我今晚還是先不要出現了。

唉……

論一個心地善良的憨憨被傷害後會怎樣的以德報怨。

林有樂心情挺複雜的,這種複雜跟上午的後悔不一樣,讓他有一點點想哭。

幸好夏天的晚風也是熱的。

眼淚還沒流下來,就在眼眶裏幹掉了。

憑着近路,林有樂又是第一個到宿舍的,他主要是急着沖澡。下午軍訓結束那會兒洗過,但晚上被幾個一弄,總感覺身上留着令人不舒服的煙味。

他爬上鋪拿睡衣,接着就愣住了——

他隔壁鋪人呢?

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個小胖子,性子還挺活潑的,怎麽突然連人帶鋪不見了?!

林有樂回想了下今天上午軍訓列隊,五排八個一共四十,沒有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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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住校了嗎?

林有樂知道南澤中學雖然是全日制寄宿學校,但也有走讀生,就近的譬如齊瑾和莊梓俞。

可住校住的好好的,突然走讀……

算了,搞不明白。

他撇了下嘴。

劣質又濃郁的沐浴露香味很快彌漫開來,林有樂被嗆得鼻子癢,搓了搓連打好幾個噴嚏。

已經是第三次忘記買香皂了。

明天一定買!

擦身體的時候不小心蹭到胯上的烏青,林有樂痛的倒吸氣,心裏混混沌沌的想除了香皂還得買一瓶氣霧劑。他這個月有多少生活費?好像是三百還是四百……

他得想辦法賺點錢。

先把學校每周發的三百五餐補套現吧。

差個手機,一個MP3,有閑錢得買兩本高中教科書。

第一不能掉。

掉了餐補還有月底的車旅費都沒了。

穿褲子的時候,林有樂又皺着眉直抽氣。

奇怪!有這麽痛嗎?

只是撞烏青而已。

那以前那麽多拳打腳踢,三個三百六十五天,自己到底是怎麽忍下來的啊……?

齊家。

燈火通明。

門打開,歐陽醫生摘下口罩對等候在外室的夫婦二微微颔首。

衣着華貴的貴婦人立刻站起來,“歐陽醫生,小瑾他這一天都失控兩次了,真的沒問題嗎?需不需要縮短療程周期?”

“小少爺受到的心理暗示很嚴重。”歐陽醫生神色嚴肅:“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了,但如果接下來狀态反複或者加重,那我必須得去學校見見那位。”

“那孩子我們之前就見過了。”貴婦人嘆了口氣,漂亮的眉宇間能窺見明顯的倦色和哀愁,“挺好的一個孩子,但他完全不認識我們小瑾,他家長我們也見過。醫生,你說有沒有可能真的是前世今生……”

歐陽醫生無奈道:“齊夫人……”

齊夫人也知道自己是急糊塗亂說話了,她嘆了口氣,眼眶卻微微紅了起來,她往房間裏看了眼,想起小兒子那瘋魔的樣子,情緒又險些奔潰,哽咽着依偎向一旁的丈夫。

男人沉默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攬住。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齊瑾懷裏抱着個人,不疾不徐的走在南澤高中的校園小道裏。

高高的櫻花樹随風搖晃、粉色花瓣在空中翻飛,鼻間萦繞着盡是甜蜜的氣息。

懷中人的體溫似乎在慢慢升高,他低頭看。

入目是一張很漂亮的臉,他的雙頰殷紅,長長的睫安靜垂着,秀氣的鼻子、白皙的皮膚,淡淺色的嘴唇上布着一點稍顯突兀的晶瑩水潤。

那是他剛剛偷親留下的口水。

看着就令人心猿意馬。

風又吹過來,樹影斑駁,光透過縫隙落在那人身上。

齊瑾屈腿斜倚靠在教室的前門邊,看他坐姿端正的寫着作業,一筆一劃洋洋灑灑,似乎都不需要什麽思索,偶爾停下,拿起桌上那聽冒着濕漉漉寒氣的冰可樂。

他笑着看着,卻突然注意到他伸出去拿可樂的手、手臂上滿是猙獰的烏黑青紫,各種新傷舊傷交錯。

心裏驚駭,齊瑾猛然驚坐而起!

天已經大亮了。

“住宿?”兒子的狀态突然間那麽不穩定,齊夫人怎麽可能松口答應,驚詫過後立刻溫聲勸說:“歐陽醫生這兩天都會過來,你的住學校多不方便啊。何況學校一間宿舍裏那麽多人,你怎麽住得慣呢?”

齊瑾沒說話。

一旁齊父合上財經報紙,看他,“你總有個理由吧?”

“我要保護林有樂。”

齊父說:“你昨天上午才說他讨厭你,這會兒又要去他跟前晃悠,知不知道距離産生美?”

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這話一出,餐桌底下穿着高跟鞋的齊夫人立刻踢了他一下!

踢完丈夫的齊夫人面上仍然帶着矜貴溫和的笑容,耐心的對兒子說:“小瑾,你再考慮一下,或許過段時間呢?你這決定還沒跟你小俞弟弟商量吧?”

齊瑾說:“我這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不用再勸了。”

齊夫人不放棄,又說:“如果你只是想保護他,那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呀,譬如你跟大家說你們是好朋友,跟盡量多的人說。”

“不行,我不放心。”齊瑾重複說:“我不看着不放心。”

七點四十五分鐘。

外面準時響起一聲招呼——“瑾哥!”

“小俞來了。”齊夫人眸色微微一亮,立刻給一旁的管家使眼色。

管家見狀忙親自去把人迎接進來。

“叔叔,阿姨,早上好。”莊梓俞抿着笑容走過去,等走到齊瑾身邊就嗔怪的碰了一下他肩膀,“瑾哥,你能不能別天天叫我等呀。”

“馬上不用了。”

齊瑾噸噸噸喝完牛奶,拿口布随便一抹嘴,說:“從今天開始我就要住校了!”

“啊?”莊梓俞很意外,他擡頭看向齊夫人,見對方朝自己使眼色,又低頭看齊瑾,微微皺眉道:“真的嗎?可是如果瑾哥你住校的話,你身體怎麽辦?歐陽醫生總往學校跑,不方便不說,還會讓大家發現……”

“沒關系。”齊瑾站起來,見父親母親都還有話要說,他信誓旦旦的說:“林有樂不會讨厭我的,他只是覺得我出汗臭,所以我以後先不打球了!我會多帶幾套一換洗的迷彩服,等月考後,我跟他就是同桌了,我保護他,他教我做題,我們肯定能成為好朋友。”

說完,齊瑾拿上一旁的背包甩肩上,另一只手習慣性去抄球,球都拿手裏了又想起什麽喊了一聲管家,把球傳了過去。

管家一把問問接住,苦着臉說:“小少爺,您不是最喜歡打球了麽?以後都不打了?”

“不打。”齊瑾說,說完又有一點點不太甘心,改口道:“現在先戰略性不打,以後看情況再說!”

上學路上,莊梓俞好幾次看齊瑾,欲言又止。

齊瑾說:“小魚,你讓你爸多給你配個司機吧,等我住校就沒人給你蹭車了,你要是不嫌麻煩天天跑我家也行,讓錢叔載你來。”

“瑾哥。”

“嗯?”

“你如果住校我也要住校。”

“你住什麽校?”

莊梓俞清亮的聲音帶一份執拗:“我也要保護你!”

齊瑾看他,嗤笑了一聲收回視線。

“瑾哥~~”莊梓俞嬌嗔着去摟齊瑾的胳膊,又有點生氣的樣子,“我要吃醋了,你才跟林有樂見過幾次呀,怎麽老是替他着想,他昨天還罵你了呢!”

“那是因為我觸及到他底線了。”

“我看他就是不知好歹!”

齊瑾皺眉,立刻把胳膊從他環抱中抽開。

“瑾哥……”

“別說了。”齊瑾的聲音冷下來,“莊梓俞,你不知道他在學校的處境多困難,你有一堆哥哥給你撐腰、保護你,林有樂就只有我。”

莊梓俞急了,紅着眼眶說:“可是我也只想要你!”

“錢叔,停車。”

莊梓俞不敢置信,語調也有些失控:“瑾哥你要把我丢下車嗎?”

齊瑾看了眼車窗外,本來離學校就不遠,這會兒都馬上到學校大門口了,他背着單肩包,甩上車門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

林有樂對這些一無所知。

他正在醫務室外。

昨晚只是有一點烏青的胯傷,早上起來腫成一個大塊,吓人的很,他輕輕碰一下就很痛,軍訓褲子還得紮皮帶,重重的剛好卡在胯上,簡直能要了命!

七點半醫務室才開門。

瞧見他腰上的淤腫,護士拿了藥油給他塗又用力給他抹開,林有樂的叫聲堪比殺豬,眼看把嗓子都嚎啞了,護士才說好了。

林有樂淚汪汪的拎起褲腰,接着就發現不疼了。

嘿?!還真不疼了!!

“謝謝護士姐姐!”

“回去記得自己也要抹開啊。”

“好~”

不僅解決掉了最棘手的傷,林有樂在剛剛抹藥油那會兒,還想起點有用的前塵往事。

練跆拳道最開始幾乎天天挂彩、腰酸背痛,社團常備跌打損傷藥,社長賀朝雲就成了推拿工具人,他們幾個新社員總沒大沒小的趴臺上等着被老大挨個兒伺候。

賀朝雲脾氣很好,大他兩屆,是經管院金融系的學長。

一次社團聚會中喝了點酒,他才知道賀朝雲高中竟然也在南澤讀的!而且賀朝雲早在高中就聽說過他的名字,說對他的名字很有印象。

賀朝雲家裏既做拳道培訓班也開跆拳道連鎖道館,他打小開始練跆拳道,現在肯定也已經能一打十。

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不是老天爺指明的康莊大道嗎?

要知道在南澤,高三代表着資歷、權力、勢力各方各面的完全成熟,再加上拳腳功夫了得……

他得想辦法提前跟賀朝雲攀上關系。跟那些中二少年一樣,認個哥哥弟弟老大什麽的,起碼賀朝雲沒畢業的這一年,他能安穩度過吧?以後等他自己拳腳撿起來練,一般的小混混同學也足夠對付了!

林有樂覺得妥。

越往樓上走越擁擠,走廊上更是擠滿了人。

眼看快要到集合的時間,實驗班還有半條道的距離,林有樂一邊說請讓一讓一邊使勁兒往裏面鑽,等鑽到中間,眼前忽然空曠。

他一個踉跄站穩,傻眼了。

四個頂着非主流發型的男生,站成一排,個個鼻青臉腫。

特別是耳朵上有一排耳釘那個黃毛,最慘,嘴角破了,眼皮也青紫成一個核桃,就連颌骨都像被蜜蜂紮了一下腫成大包。

“嘶——”

林有樂光看着就疼了。

他胯上那點烏青都折磨了他大半宿,那這些人這副尊榮,很顯然一夜沒睡啊!

這是打架被老師逮到,所以在這罰站嗎?

這麽想着,林有樂走到了實驗班教室前門,忽然聽到參差不齊的、含含糊糊的話:“對不起林有樂同學,我們錯了。”

林有樂腳都要踏進教室了,聽到這話僵在半空。

周圍好多人都看他。

他心口一跳,想起昨晚黃毛說“今晚你走運,我們很快再見”。

他們不會想用這個辦法污蔑他,說他一個人打了這麽二三四個大高個兒,然後讓學校和老師給他記大過吧?!

歹毒。

林有樂脫口而出:“我認識你們嗎?”

黃毛看他,淤血腫着的眼皮可憐的抖了抖,“對不起林有樂同學,我不應該帶頭欺負你,請你原諒我。”

“!?”主動向他道歉?

林有樂怔愣住。

這是一件完全脫軌,不在上輩子歷史時間線上發生的大事。

八點鈴一響,大家做鳥獸散,各回各班各找自己的教官。

林有樂還站在教室門口,突然感覺被人趁亂撞了一下肩膀,還有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細聲音說:“外市生,你挺嚣張的啊。”

靠!

——是誰要害他!

他都還沒機會認識學長,沒找到靠山,跟齊瑾鬧僵這事兒還能用口說無憑辯一辯,這幾個鼻青臉腫的人簡直就是打響階級鬥争的第一槍!

接下來一定會有非常多的人找他麻煩。

想到這,林有樂臉白了白,才感覺好點了的胯又開始疼了起來。

“林有樂。”

林有樂一激靈,看向叫教官,吓得敬了個禮:“到!”

教官說:“向左,轉。起步,跑!”

在最前面帶隊領跑的不是林有樂,是齊瑾,齊瑾高高大大跑在他前頭,擋住了最刺眼的烈日炎炎。

林有樂跑着跑着,心裏突然冒出有一個猜測——

那幾個人,不會是齊瑾揍得吧?

不不不,不可能。

齊瑾光長個了,他二十八歲的時候連雞都不敢抓,怎麽可能在十五歲的時候動手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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