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試探
——今天的科利亞, 來得有些晚了。
這段日子的岩上茶室已經習慣了我晚上出門早上回來的安排,早早就已經關門各自去休息了,考慮到科利亞那脆弱的承受能力, 噗叽和雨荷的花盆早早也跟着搬到了樓下去,沒有在他面前直接出現過。
科利亞一向守時偶爾還會早到,只是這一次不知為何遲到了這麽久, 進來的時候也是腳步遲疑似乎不知道要往哪裏走, 一只手撐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嚨,低着腦袋也沒有和我打招呼。
這是怎麽了?
“科利亞?”我見他在原地停了半天都沒過來,這姿勢看起來也有點不對勁, 他的身上還帶着陌生的新鮮血腥味,我越靠近, 血腥味越濃。
“你不舒服嗎?”
他沒動,低頭輕咳幾聲後對我搖了搖頭。
“之前的臨時任務受了些小傷,沒關系。”隔着面具我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從聲音裏辨認他的情緒,只是這聲音聽着也不對勁, 第一個字音就讓我反射性皺眉:“你的嗓子怎麽這麽啞?”
他摸摸喉嚨,又咳了幾聲。
“之前打鬥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喉嚨,沒事的。”
愚人衆任務繁多, 他平日裏的磕磕碰碰也就算了, 傷到脖子這種關鍵部位還是讓我吓了一跳:“什麽任務這麽着急啊?之前不是都說好了任務等到晚上我們一起?我在旁邊盯着些總比你一個人過去好……算了, 你把面具和兜帽摘下來, 我先看看你的脖子上的傷。”
我看他磨磨蹭蹭沒有動幹脆自己上手, 只是剛剛伸過去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穩穩地停在了面具的一段距離之外, 我下意識掙了一下, 沒掙脫開。
“科利亞?”
我伸出另一只手,同樣也被他抓住了。
“……科利亞!”
但是科利亞抓着我的手對我搖搖頭,啞着嗓子解釋道:“我的那些同僚白天看到我受傷了,如果隔一晚上就好了,明天不太好和他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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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也不行?”我皺眉,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很堅決的搖了搖頭。
那好吧。
“其他地方呢?”我又問。
“什麽?”
他慢吞吞地答着,今天所有的反應似乎都比平時慢了半拍,聲音聽着也是有氣無力,讓我有點擔心是不是除了受傷之外也中毒了。
我耐着性子重複一遍:“其他地方的傷口呢。”
債務處理人的衣服能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我除了能聞到房間裏新鮮彌漫的血腥味以外也看不出來哪裏受傷,這衣服完好無損,他站着動也不動,我視野範圍內上下仔細打量一圈也看不出什麽破綻,一雙手還被他抓着,抽也抽不回來,幹脆往前一伸直接摸上他的胸口位置。
“……”
科利亞毫不意外的一僵,“小黛……?”
“別動。”
他的肌肉繃得很緊,手指按壓過的地方都是硬邦邦的,但是仍然乖乖站在原地沒有亂動,在我去檢查他腰上有沒有問題,他甚至很配合的擡起胳膊讓我靠得近了一點。
太配合了,配合的讓我覺得他是在心虛。
“……你沒有什麽瞞着我的對吧?”
之前有一次他被人偷襲胸口被人橫擦了一刀,說是沒什麽事情但是血腥味還是很明顯,債務處理人的深色衣服本就不好檢查傷口,我當時就想直接幫他治療——只是我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衣服,科利亞就猶如被當街調戲的良家少男般驚恐萬狀,迅速用雙臂捂住胸口當場和我拉開五米距離,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和我結結巴巴地強調起來小黛你一個女孩子怎麽能随便摸人家的胸呢!
……老實說,科利亞的那個反應讓我覺得不扒了他的衣服都有點對不起當時的氣氛畫面。
這一次倒是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這麽聽話了,我趁機飛快檢查了一遍胸口和他的腰,還好,能摸到的除了衣服的紋路以外沒有類似紗布包紮的觸感,看起來內髒和一些致命部位應該沒受傷;至于其他的地方,既然能在璃月港這種地方悄無聲息來到岩上茶室,想來就算是腿上受傷也影響不大。
只是現在的科利亞實在是有點乖巧過頭了,通常來講同樣一件事情他前後反差越大代表他心虛的程度越高,我忽然想起另一種可能,不由得心生警惕:“……你應該沒有為了避免被我檢查出來沒給自己包紮吧?”
“……怎麽會。”呆愣許久的科利亞輕咳幾聲,聽着愈發虛弱委屈:“先前的任務遇到了一點小爆炸,內髒可能被震到了,不過還好,養一陣子也就緩過來了。”
內髒!!!
我吓了一跳:“這種事情怎麽不早點說!?”只是還沒等我說完下一句話,科利亞整個人忽然向下把重心移到了我手上,毫無防備的直接沖着我的方向栽了下來——他這身板看着高挑清瘦,說到底卻也是實打實骨架高大肌肉緊實的成年男性,我手忙腳亂接住科利亞把他按在椅子上,看着他腦袋在我面前耷拉了下來,怏怏道:“疼。”
科利亞以一個很別扭的姿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倒也看不出來是哪裏不舒服。
“……腿也被傷到了。”他沙啞的聲音莫名多了些軟綿綿的委屈,我看着在我旁邊伸開的一雙長腿,沒什麽憐憫心地直接踢了一腳:“還能爬岩上茶室的二樓說明死不了,腿伸的遠點,就這麽點地方我要出不去了。”
他沒有說話,一雙支在我旁邊的長腿倒是很乖巧的收了回去,我低頭看着他的鞋尖踩着我的影子,我之前扶着他坐下後一直沒有動過位置,此刻距離近得我轉身步子都邁不開,擡起的腿別說越過去,倒是先能碰到他的膝蓋。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科利亞平時是這種性子嗎?
“你的邪眼呢?”
科利亞在腰上摸了摸,拿出來他的邪眼直接放在了我的手上。
的确是之前那個……我摩挲一下邊緣處,之前戰鬥的劃痕還在,內裏蘊藏的能量也和我離開的時候沒有差別。
那麽新的問題來了。
我盯着他始終沒有摘
——科利亞的邪眼在離開我後沒有被發動過,他是怎麽在戰鬥中受傷的?
正如神之眼的擁有者習慣性依賴元素力,被分配了邪眼的愚人衆同樣如此;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的科利亞自身實力毋庸置疑,誰能讓他在不發動邪眼的前提就受傷?
“……之前和執行官大人比試了一下。”科利亞忽然又咳嗽起來,聲音聽着愈發脆弱可憐:“說是只是簡單切磋,我沒什麽防備,然後就……”
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達達利亞不是水屬性的神之眼麽?”
科利亞似乎也很疑惑:“的确是水屬性的神之眼沒錯,但是他手裏還有一份用草元素凝結的藤蔓,不知道怎麽回事,近距離接觸的時候總覺得有股奇怪的魚腥味……”
我:“……”
我轉開了目光。
可科利亞似乎還有疑問,還在锲而不舍地追問着:“小黛,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是的我知道怎麽回事了所以你不用再說了。”
之前捆魚的藤蔓,我的确……忘了掩飾一些小細節。
咳。
情況特殊,不能怪我。
科利亞乖乖的不再說話,只是他的咳嗽聲一直沒有停下來。
我聽着他漸漸開始變得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愈發心虛。
“那個、科利亞……?”
他不說話,只是弓起的背脊被咳嗽震得一顫一顫,看起來分外單薄又可憐。
我期期艾艾地湊上去,小心翼翼拍拍他顫抖的後背:“科利亞?……科利亞哥哥?”
不知為何,他的咳嗽聲非但沒有被安撫成功的意思,反而好像快要有點上不來氣的感覺。
“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吧?”我繼續輕輕拍撫他的後背,感覺顫動終于平息了一點,“後廚還有一小鍋魚湯在爐火上溫着呢,本來準備任務結束回來喝,要不然你先喝了然後在我這兒歇一會吧,今天晚上的任務我去就好了。”
他咳嗽聲緩了緩,強撐着準備站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我扶住他的胸口,這一次的科利亞也沒有閃躲更沒有直接僵住,我稍微用了些力氣,掌心下的心跳的确是不是健康有力的震動幅度,而攙扶時靠近的距離也足夠我辨認他身上的氣息——除了那股已經習慣的新鮮血腥味以外,的确是他本人沒有錯。
“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搖搖頭,“說起來,你記不記得我們這次的任務地點在哪裏?”
“小黛你在說什麽?”
科利亞的聲音滿是茫然,疑惑反問道:“這次的任務情報不是你先掌握的嗎,然後說好了等我來了再商量去不去。”
“……那是我記錯了吧。”
我按着科利亞的肩膀在我的床鋪上坐下來的時候,他反射性跳起來迅速拉開距離的驚恐動作終于讓我找到了一點久違的安心感,只是這個非常避諱的态度同樣讓我開始覺得不爽:“做什麽,我的床上有什麽問題嗎,這麽嫌棄?”
科利亞的第一句話被一串激烈的咳嗽聲壓住了,他緩了好一會才緩過來,今晚格外沙啞低沉的嗓音帶着怒氣:“你怎麽能随随便便讓……坐在這裏呢!”他模糊吞回一個音節,好像是男人?
幹什麽啊——
“我親愛的科利亞哥哥——”我看着他渾身僵硬的樣子,慢吞吞的和他提起了一個被不小心忽略至今的事實:“我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這段時間以來你和我聯系的這間房間,以普遍理性而論,應該被叫做我的卧室。”
“……”
科利亞已經徹底僵住了。
“到現在才注意到這種沒用的細節會不會太晚了?”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時候大家都睡一張床,之前卡佳和你回憶的時候也沒看你反應這麽大。”
“那難道不是——”他險之又險的吞回去什麽關鍵發言,我耐心等着他的後半句話,卻只聽見科利亞結結巴巴地解釋起來:“那不是因為我們在‘壁爐之家’嘛……大家都是小孩子關系不大,而且卡佳不是在層岩巨淵那邊執行任務麽?你什麽時候遇到她了?”
我看着他,聲音、語氣、內容,都沒有錯。
……唔,好像真的沒有什麽問題。
可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我對他笑笑,輕飄飄地解釋了一句。
“最近事情太多了嘛,我不小心記錯了。”
我拿上他的邪眼準備出門,科利亞沒有阻止,只是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他開口了。
“你要出去?”
“再怎麽說任務總是要做的呀。”我沒好氣地回答道,“愚人衆難道會因為你被執行官打了一頓就不讓你繼續工作嗎?今天晚上的情報工作我先幫你處理了,你喝了魚湯後好好睡一覺就是了,就是記得別睡過頭可以嗎,科利亞哥哥?”
“我什麽時候被岩上茶室的人發現過?淩晨四點之前離開,我記得的。”
“……”
他知道一切,但我仍然不安。
“科利亞。”臨走前我還是重新繞回他的面前,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伸手繞過他的腰肢,直接貼上去,拉進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果有什麽事情記得和我說,好嗎?我們是家人……我不希望連你也有事情瞞着我。”
“啊……嗯,我知道的。”
他的手在我身後舉了好一會才緩緩落下,寬大的手掌慢慢貼上我的後背,我等待片刻,那雙手始終安安靜靜地貼在背上,并沒有任何攻擊的打算。
我聽見他沙啞的承諾在我頭頂響起。
“放心吧,小黛。”
***
她松開了手臂,退出了這個擁抱,身影融入窗外的夜色之中。
屋內的債務處理人摘掉了自己的面具和兜帽,露出執行官發絲淩亂顴骨微紅的一張臉。
達達利亞咳嗽幾聲,終于有空端起水杯喝一口順順氣。
為了防止被發現,他對自己下手稍微重了一點,咳嗽和對于自己身體狀态的描述都是半點不摻假——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有必要的。
被她反複試探的感覺沒有想象的那樣糟糕……只是被接受之後的結果卻也遠沒有自己預期的愉快,從壁爐之家出身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嗎?還是只有她會這麽毫無防備地親近自己毫無血緣的“家人”?
達達利亞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冷着臉在原地轉了幾圈。
她是不是說過還給她的“哥哥”準備了魚湯?
執行官大人面無表情地大步來到後廚,砂鍋裏的确溫着一碗奶白色的魚湯,做法并不是至冬常見的做法,但是調味卻是在璃月做法的基礎上極大程度照顧到了至冬人的舌頭,碗裏的魚肉已經全都被細心剔去了所有魚刺,食客完全不需要擔心尖刺入喉的威脅,只需要放心大膽的享受美味即可。
達達利亞盯着湯碗,忽然冷笑一聲。
毫不客氣地把準備好的東西吃得幹幹淨淨,達達利亞轉身回屋,死死盯着屋內那張被熱情介紹過的煙霞雲夢榻,臉色格外陰沉。
他上前一步想要在床邊坐下,結果一擡腿看見自己身上屬于債務處理人的的衣服,又硬生生停下了腳步,迅速拉開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