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深淵
回到風龍廢墟的特瓦林明顯比先前面對着溫迪的時候安靜許多。
我被他放在這廢棄高塔的最高處, 也許山鬼的血脈的确要比風神這位故人的氣息更容易讓這些古老純粹的元素生命感覺到本能的安心,風龍舒展身體在我面前盤卧成一團,直接閉上眼睛陷入了小憩。
特瓦林也并不介意我去觸碰他——特別是他背上的恐怖創口,這才是我最為在意的事情。
與他共鳴的, 并不僅僅只有山鬼的血脈。
更污濁的、更肮髒的、更加令人不安煩躁的某種力量, 被封存在我的軀殼之下, 正流淌在風龍的血肉之中。
“——您似乎很驚訝自己感受到的東西,尊貴的小姐。”
風龍的鱗片是溫潤冰冷的觸感,我的手掌放在特瓦林的身上,掌心之下傳來的是安穩的起伏, 他并沒有說話, 也沒有開口呵斥這位過分冒犯的來者。
我順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深淵的使徒立于數步之外,态度溫和,語氣恭敬。
哎呀,這可真是從未想過的聊天對象。
“我不記得我與深淵有什麽聯系,不要用這種口氣稱呼我, 怪惡心的。”
“您無需記住我等是誰,更無需在意這種小事。”
使徒的敬畏不似作僞,倦怠的風龍對着冒犯的訪客抱持一種極為消極的敷衍态度, 他不去理會卻也不曾阻止,只是在他意圖靠近的時候, 特瓦林的尾巴微微擡起又重重砸下,甩出一片震顫的沙塵。
“停下。”我叫住那徐徐靠近的使徒,“如果你不想死在這裏。”
可不知他究竟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非但不曾聽話乖乖退後或是展露出威脅者常見的自負狂妄, 反而露出極為愉悅的姿态, 姿态愈發謙恭:“您打算用什麽方法抹殺我呢?”
“是純粹的武力、元素的力量,還是您身為森林眷屬的天生威懾——”他聲音一頓,緩緩嘆息起來:“亦或是,您深藏在骨骼血肉之中,那屬于‘死’的力量?”
我手指微微一顫,卻是已經反射性散去了在指尖凝聚的元素力。
“前者,您并不是我等的對手。”
深淵使徒的聲音帶着詭谲的笑音,他俯身看向我,再謙卑的姿态也掩飾不住那份掌控一切的傲慢:
“——至于後者,正如您可行走在深淵的污染上不受影響,如今被您所掌控的‘死亡’,對我等來說也不過只是另一重形式上的‘回歸深淵’。”
“……你想說什麽。”
“和我們馴服這只龍的意圖一樣,尊貴的小姐。”
使徒重新直起身子,他後退一步微微躬身,溫馴道。
“——這只龍将逃離神的謊言去侍奉它真正的主人,而在您無法回歸森林的此刻,深淵的主人願意再度伸出她的手,與您重新延續五百年前那一段被迫埋葬于沙土之中的珍貴友誼。”
“……”
我盯着那只伸到我面前的屬于深淵使徒的手,無動于衷。
“我不記得和你們的主人有着什麽‘友情’。”
“……當然。”使徒不無遺憾的收回了他的手,幽幽感慨道:“磨損——這片大地上最為無可救藥的詛咒之一,您因為某些理由被迫舍棄了那段過往,多麽令人惋惜……但是我主無比清楚您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她理解您的遺忘,并尊重您在此之前的所有選擇。”
“在此之前的選擇”,很有意思的說法。
“意思是,在此之後我別無選擇,是嗎?”
使徒似乎在笑。
“您該不會覺得……在您獲得了可以自如往來深淵的這份力量後,還能被這片神所注視的大地繼續接納吧?”
真巧啊。
我還真就從來都沒有這麽覺得。
但是深淵使徒覺得我應該這麽覺得,所以就很煩。
大概是因為特瓦林是因為污血的詛咒與深淵的侵蝕,對與風龍的意識他們還需要繼續花費心思去慢慢說服,可在我這裏好像就覺得我加入深淵是已經寫好的結局故事,根本不需要再多浪費心思讓我“回心轉意”。
我在風龍廢墟呆了一段日子——也許可以這麽說?畢竟這段時間的天空被風暴覆蓋,我被困在這廢棄的高塔內部也無法從光線判斷時間變化,只能勉強從體感時間來估算。
不得不說,沒有任何消遣的日子過得當真是非常痛苦,唯一還算得上令人欣慰的是特瓦林對我沒有敵意,可排除血脈牽引的天性共鳴以外,他和我也的确是實打實的不熟,不熟到碰面就是大眼瞪小眼兩兩失聲無聲尴尬的地步。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反複出現,我們兩個之中那個唯一會飛的就會直接從上空飛走避免出現這種微妙的尴尬。
這期間的特瓦林與我并沒有怎麽交談,只是在某位目前唯一工作似乎就只是負責軟禁監視我的深淵使徒試圖進一步靠近我的時候,風龍還是會用低沉的龍吟和淩厲的飓風喝退冒犯的家夥。
我不知道特瓦林和蒙德以及風神之間究竟有着什麽樣的過往,此刻的立場也不太方便問就是……只是倒也不難看出,特瓦林對風神此時只剩下太過深沉壓抑的恨意,而對于反複洗腦念叨深淵之主有多麽多麽偉大的那些深淵法師們,他倒始終都是一副興致缺缺愛答不理的态度。
“——他們在找您呢。”
啊對了,洗腦的還不止那邊幾個會飛的毛絨絨,還有我身邊這個。
也許是因為他和那些深淵法師沒什麽話,被派遣的工作和特瓦林也沒什麽太大的關系,所以這位使徒先生唯一可以話唠的對象就只剩下我了。
比如現在,哪怕我一言不發他也能自顧自地繼續念叨下去,“在他們的身上洋溢着的氣息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抱怨,不滿,怨恨,對與您的失蹤毫無擔憂之心不說,居然還在反複詛咒您的未來……想來也是,一位承載着死域的危險人物,怎麽可能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被這些傲慢的神明信徒重新接納。”
我的耳朵沒辦法忽略他的聲音,大腦卻已經可以很熟練地自發過濾深淵使徒主觀描述太過嚴重的垃圾話,而且說來說去就是這一套……那位深淵公主在搞事業之前是不是應該先考慮開幾期話術培訓班?
“說點我真正不想聽的。”
比如深淵教團可以保證雙休五險一金每周工作不超過多少小時每月月薪超過多少摩拉,業績達到什麽程度可以發什麽檔次的年終獎金,熬到一定資歷還可以直接提職稱而且不需要沒有觀察直接轉正……之類的。
深淵使徒沉默了。
“沒有那種東西。”
“哎呀,真可憐。”我一臉悲憫的看着眼前沉默的使徒先生,“打白工呀?”
眼看着局面陷入奇怪的僵持且是我占據單方面的勝利,使徒先生絞盡腦汁,終于肅然開口:“您難道就不想知道那座城市裏究竟有多少人在搜尋您的去向麽?——您究竟是被憎恨,還是被愛着?萬一您在這片大地上仍然有願意接納您的對象,對于一直在堅持拒絕我等邀請的您來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麽?”
“我不想。”
“您想。”
使徒斬釘截鐵的否認道。
我重重嘆口氣:“給人打白工的辦事效率我有點信不着,我怎麽知道你之前叭叭一堆到底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
很好,使徒先生看起來有點惱羞成怒了。
“您會見到的。”他有點神經質地重複起來。
“您會見到那個事實——這片大地上與您同行的那些可悲的愚者如今正在厭惡您的事實。”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随便亂說騙人,使徒先生趁着特瓦林不在的功夫直接把我拎出去扔在了距離蒙德城不遠處的低語森林之中——
他要讓我看見。
他必須要讓我看見。
那些曾經與我同行的、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與我羁絆深刻、此刻卻對我只剩下滿心詛咒與厭惡的……愚人衆們。
我:“……”
你拉他們來當然會得出這種結果啊!!!
情報網呢!判斷力呢!滿提瓦特都是深淵法師難道情報就不能及時更新一下嗎!!!
再這樣我真的要和深淵之主舉報她員工的辦事效率了,真的。
面對一群殺氣騰騰的愚人衆我實在是沒什麽想要逃離的打算,姑且不說深淵使徒有意讓我看見這一畫面根本不可能讓我成功脫離,就算這件事情和他沒關系,被愚人衆發現之後的結果我也是很清楚的。
——我只會被抓住。
被熟悉又陌生的藤蔓纏繞住手腕的那一刻,我幾乎快要忍不住嘆息的本能,只是下一秒下颌就被人輕輕托起,執行官第八席女士一只手捏着一個精巧的透明瓶子,裏面裝着我再熟悉不過的空心種子;另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無比強硬地擡起了我的頭。
“——你好呀,小美人。”
那張明豔動人的臉近在咫尺,她笑顏如花,只是笑意淬毒,再明麗的笑容也壓不住她眼底的冰冷:“找你可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倒是看不出來一身好本事呀,耍得幾位執行官團團轉不說,其中一位甚至差點為了你和我翻臉……”
女士啧啧幾聲,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我的臉。
“那麽大的本事,現在怎麽一點掙紮的打算都沒有了?”
“你手裏的那個東西,是我分離了自我的血肉所做成的‘種子’……這東西除了多托雷沒有人感興趣,而好巧不巧的是,我比您更清楚他會在這東西上花費多少心思,又有多少本事。”
面對多托雷的成果,掙紮是最沒用的東西,除了浪費體力以外沒有任何用處。
“真聰明,我都有點想喜歡你了。”
女士盈盈一笑。
“好在這樣一來也省了我不少功夫。”她滿含愛憐的摸了摸我的臉頰,柔聲感慨起來:“要不然我還在擔心你要是胡亂掙紮起來可怎麽辦呢,要是一不小心弄傷了弄壞了哪裏,回去不好和第二席要報酬了呀。”
“看起來多托雷拿我開了個好價錢?”
“比你想象的值錢多了——當然,現在我倒是覺得你說不定真的值得起這個價位。”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在蒙德和璃月打下了這樣的底子……若不是因為出了什麽事情讓她不得不選擇暴露自己的痕跡,自己怕是再過幾年都不可能找到她;即使如此這小丫頭仍然在臨走之前把三位執行官結結實實耍了一圈,倒真的有點好奇她當時是怎麽從多托雷手裏跑掉的了。
富人要怎麽和博士算賬她不清楚,但是現在她倒是有了個新的打算。
女士看起來心情是相當不錯,在我動彈不得的功夫,她忽然伸手拽掉了我的神之眼,牢牢地捏在了手裏。
“猜猜看吧,小美人——用你本人能在第二席那裏拿到一個好價錢,但是用這個在璃月和蒙德,我又能換來什麽好處呢?”
“我勸您最好不要這麽幹。”我是真的很認真在提醒我的原上司不要冒險,“畢竟這東西離我太遠我容易想不起來,要是一不小心就在您手裏變成灰的那畫面可真的太刺激了……”
然而女士看起來并沒有把我的真誠勸誡聽進去,她一臉愉悅的拎着那枚神之眼懸在我的面前,唇角笑容愈發豔麗。
“小丫頭,神之眼遠離主人不會變色的——至于你自己的安全完全不需要擔心,在把你交到多托雷手裏之前,我會保證你一根頭發都不會掉。”
“……當然,你也不要指望誰會來救你。”
她冰冷的手指劃過我的眼尾,喃喃自語。
“沒有人會來救你的——包括神,即使被神寵愛亦是如此,你會發現他們所謂慈悲的恩賜來得如此諷刺,在你已經徹底不需要的時候,神明的守護才會姍姍來遲。”
我說這一位兩位的怎麽都總是喜歡說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要指望誰來救我那我搞切片幹什麽,閑着沒事幹和多托雷學着玩嗎。
“您究竟想說什麽?”我無奈問道。
女士凝視着我的眼睛,許久,她終于再度展露笑容,一臉愉悅的問我。
“——你聽說過稻妻的‘鎖國令’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