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J的學校終于要放假了。最後一天下午,他們教師散會後,他和七、八個同事一起回到宿舍。除了有一個年紀大約三十幾歲的男士外,其他幾個都是我這幾天常見到的鄰居。
原來,因為明天大家都要離校回家了,準備晚上一起聚聚,算是提前團年了。大夥兒去買了些菜回來,你做一道菜我做一道菜,很快就湊出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那個年長者帶了幾瓶白酒來,讓給每個人都滿上一小杯。這個人的派頭大概是個領導,我看大家對他都比較恭敬。
大家先碰了一下杯,然後開始邊吃邊聊。他們的話題漸漸轉到了我的身上。有個女同事問我,感覺他們雲南的男生怎麽樣?我說,很可愛啊!他們都笑,說還第一次聽到用可愛來評價男生的。
他們又問我A市和昆明有什麽差別,在昆明玩了哪些地方……,我都一一作答。
那個年長者突然問J:“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系哦?明确告訴我們,我們才好說話呀!”
J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瞄我一眼,說:“她說是什麽關系就是什麽關系。”
于是那長者把臉轉向了我,很認真地說:“如果你們是戀愛關系,你又不嫌棄我們這兒窮鄉僻壤的話,你可以調到我們學校來,完全沒有問題。”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我一下子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心裏怪J,怎麽把這個問題推給我了呢?同學關系我是能肯定的,是不是戀愛關系,我哪能自己一個人說了算呢,再說了,在此之前,你也沒有明确向我表白過什麽呀!
我正在七上八下打不定主意,大家卻七嘴八舌地催逼,“說嘛,你們到底是戀愛關系還是同學關系?”
他們的興致如此之高,我本能地要把自己從衆矢之的中解放出來,我故作輕快地說:“同學關系,同學關系。”
他們聲調由高到低地“哦”了一聲,大概早已準備好的打趣、逗樂的話沒了用武之地,語氣中明顯表現出非常地失望。
J臉上的笑意也一下子沒了,露出悻悻然的表情。那位長者趕緊解圍,說:“來來來,為遠道而來的同學幹杯。”我拿起酒杯準備喝,J伸手過來拿走我的酒杯,說:“我替她喝吧,她酒量不行。”
大家識趣地沒有起哄,J一仰頭,喝幹了我的酒,再把自己的杯子也拿起來幹了。
看他一意孤行的樣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我太傻了,為什麽要回答這個選擇題呢?我完全可以用別的說法搪塞過去,也可以把皮球再踢回去給J啊。我真是太不靈活,太欠缺社會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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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不斷地主動找些由頭和同事們幹杯,拉都拉不住。我後悔不疊,恨不得時空逆轉,給我個重新“做題”的機會。
J喝醉了,熬到大家散去,他才沖到水槽邊去狂吐。我想過去扶他,他揮手示意我站遠些。這種時候他的自尊心都還這麽強,可見我在他同事面前傷了他多大的面子。
我從來沒見過男人喝醉酒,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照顧他。幸好J酒品很好,吐過後就倒到床上去睡了。一個晚上都不吵不鬧,很安靜。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來收拾昨晚的殘局。然後,打算熬粥給他喝。廚房裏只剩下很少的米了,全部倒進鍋裏,淘好。說實話,我對廚房的事一點都不擅長。爸爸一心讓我和妹妹多讀書,幾乎從不讓我們進廚房,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自己做過一頓飯。這次真的是趕鴨子上架,豁出去了。可J這裏的鍋很大,雖然我覺得自己沒加多少水,但等稀飯煮熟的時候,我才發現這飯真的很稀,清得可以照出人影來。
想到J曾經在信上提過的騙我來做飯,他在旁邊陪我說話的設想,我忽然相當的沮喪。看來,要讓他失望了,這樣的粥,我自己都吃不飽,更不要說喂飽一個大男生了。
不過,還是要準備點下飯菜才對。于是,我去小賣部買了包榨菜回來,裝在一個小碗裏。再把鍋裏的米湯篦掉一些,盡量留下底部的稠米,然後舀了兩碗出來涼着,等J醒來一道喝。
J終于睡夠了,他起來洗漱時,看到稀飯,很吃驚,問:“你做的?”我點點頭。他又問:“榨菜哪裏來的?”我說:“小賣部買的。”
我們坐下來喝粥,兩人很快就把鍋裏的粥消滅光了。雖然不是很飽,但胃裏一暖,我感覺心情好了許多。
收拾停當,我提議到外面走走。校園裏安安靜靜地幾乎沒有人聲,大概都回家了吧。J一路上一言不發,我也不知該說什麽來打破僵局。昨晚的事在我們兩人中間留下了一道裂痕,以我對J的了解,想要修複恐怕沒那麽容易。想到此處,我不覺悲從心中升,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J慌了,問我怎麽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流淚。J停下腳步,攬過我的肩膀,彎下腰,靠近我,輕聲地問:“你是不是想家了,我帶你去我家,可好?”我點點頭,壓抑的心情輕松了些。
J帶我去的家,是他在昆明的爺爺奶奶家,他說他回家都是回這裏。他父母的家不在昆明,并且他父親和弟弟過幾天也要上來過年,他就不用回去了。
這個家,是一個有院落的帶小閣樓的平房,住着兩家人,非常的安靜。J的爺爺奶奶都非常慈眉善目,給我們做了很多好吃的。我特別喜歡大白雲豆炖的肘子湯,印象中,我這是第一次吃這種豆子,看着很有型,一點都不爛,但吃起來軟軟粉粉的,很化渣,口感極好。
美食的作用非同小可,J的情緒明顯地陰轉晴。吃過飯,在院子裏,他甚至站在我身後,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和他叔叔聊天,他反常的這種親昵舉動不免讓我疑惑,心裏更加忐忑。
吃過午飯,他幫家裏修理日光燈,邊幹活兒邊哼着歌,很開心的樣子。我蹲在他旁邊看着。忽然他擡頭看着我,冷笑着說:“你以為我高興是因為你吧?!”我好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耳光,只呆呆地望着他。他卻再不看我,把頭低下繼續修他的燈。
我黯然神傷,慢慢站起來,轉過背去裝着看院子裏的花花草草,使勁兒抿着嘴唇,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修好了燈,他說出去散步,我默默地跟在他後面出了院子,穿過一排排的平房,一直沿着下坡路往外走。一路都是古樸的青石板路,道旁有些高大的榕樹。一棵樹下坐着位老者,正從他面前放着的一個粗大的樹根上切下一片一片來賣給路人。樹根也可以吃?我好奇地停下來看。J問我要不要嘗一嘗,我點點頭。他買了幾片給我,我遲疑地放進嘴裏,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塊,汁水還蠻多的,微微有點澀口,但回味是甜的。
看來,雲南古怪的東西還真多。以前在書上看到雲南有十八怪,可我感覺雲南的怪可遠遠不止十八個呢。
這條道上賣小吃的還不止這一家,往前走了一段我們又看到一個賣烤豆腐的。這也讓我覺得新鮮,只知道豆腐可以油炸、煮湯,或者做成麻婆豆腐之類的菜,原來,嫩嫩軟軟,提都提不起來的它還可以烤着吃!
我決定嘗一嘗。店家給我烤好一塊後,用小刀在豆腐中間劃了一條深深的小溝,然後往裏面加了些肉末。我看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接過來急忙咬了一口,哇,真的很不錯,外焦裏嫩,豆香加上肉末的油香,吃得我舌頭都要卷進去了。
食能解憂,我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我們進了不遠處的雲南大學校園,靜悄悄的校園讓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大學。在一條長椅上坐下,我還在回味美食,于是情不自禁地給J講起了在A市自己都吃到了些什麽好吃的。
我這個人,雖然不會做飯,但是很愛吃;雖然很好吃,但是卻長不胖。因此,我在吃上非常肆無忌憚,什麽新鮮的食物都想一品而後快。
在A市的半年,我每周末都和高中同學淩騎車出去,走街串巷地尋找特色小吃。有一天,為了比較幾家館子的擔擔面口味,又不想太脹肚子,我們倆在每家館子只叫一碗面分着吃,然後評價每家的優劣。S中學附近的夜市上有個小姑娘買的火鍋粉,那叫一絕,花生芝麻核桃撒在火鍋粉上,滿齒留香;我和淩為了慢慢品,常錯過了學校關鐵門,最後還得翻門進去,現在我翻門的技術那叫一個好!還有,莉的在醫大讀研究生,把解剖後的小白鼠拿回來給我們烤着吃,那個鮮嫩啊!吃完一看地上吐的骨頭,都還帶着血色呢!
我眉飛色舞地講着講着,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向他示威:瞧,其實我一個人在A市過得很快樂呢!
過去的半年,我在給J的信裏,很少談這些生活瑣事,大多是講些很情緒化的事,特別是負性情緒,不滿、煩躁、失落……。我習慣給他講我的心事,我把自己的心毫不設防地呈現在他面前,他就像我的日記本一樣。事實上,當我寫信宣洩掉自己的情緒後,我便不用寫日記了。
我開始向他炫耀我的“幸福生活”,意味着我的心已經和他拉開了距離。我為自己受傷的心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也許,它就是“皇帝的新衣”,但起碼,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保護。
這一切,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當我悟到的時候,我問我自己,是否離開的時候到了?動身回A市嗎?是不是太決絕了一點?也許,我可以離開一、兩天,給彼此一點時間去平複心情。
于是,我向J提出第二天去看望另一位同學,他是我的同班同學,又是友好寝室的,所以我們關系一直不錯。J答應第二天送我去那同學的家,別的什麽也沒問。
第二天,我們在市裏乘坐郊外車去那同學家所在的一個郊外廠區。等車的時候,我們在車站周圍閑逛,看到有人在賣一種奇怪的透明玻璃玩具,外形象化學實驗用的燒瓶,只是口子收得很小。J說這種玩意兒叫“撲通”,因為玻璃壁很薄,嘴湊在瓶口用力呼吸,瓶底的玻璃會凸凹振動而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J買了一個給我試,果然如他所說,瓶子随着我的呼吸,撲通撲通地響。我越吹來來勁兒,結果,用力過猛,把“撲通”給吹破了。
快發車了,我們上車找到位子坐下來。車駛出城區,我靠着窗坐,望着窗外變換的風景,不覺睡眼迷朦,打起瞌睡來。我的頭一下一下點在玻璃車窗上,J體貼地讓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可以睡得舒服些。我這次不知怎麽變得很乖,順從地把頭靠在他肩上,J穿着皮衣的肩膀像枕頭一樣柔軟,果然舒服多了。
終點站很快到了。我們順利地找到了同學的家,J稱自己有事要辦,門都沒進就離開了。臨走,他問我呆幾天,我說三、四天吧。他點點頭,告訴我,如果他離校,會把鑰匙藏在門框的上方,我站在門口的板凳上就可以摸到。如果我等到傍晚六點他還沒回校,就回城裏他爺爺家找他。
同學沒料到我會去看他,驚喜交加,問這問那,讓我應接不暇。我們聊起很多大學時的事,覺得非常開心。這天晚上,我覺得自己平靜了許多,沉沉地睡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同學說帶我去城裏玩,順便看看他工作的學校。我們乘坐小火車又回到了昆明,沒想到他第一站就帶我去了動物園,這是J幾天前帶我玩過的地方。故地重游讓我的心開始翻騰起來,對J的思念意外地如潮水般湧上來。
我說我已經來過了,還是走吧。于是他帶我去他教書的那所中專,這是一所位于山上的學校,看起來比J的學校要新一些。我心裏不自覺地把在這裏看到的一屋一樹和J的學校做着比較,于是,不可遏制地開始想念那間已經熟悉的鬥室。
我越來越覺得焦躁不安,難以忍受。回去找J的沖動象海浪似的一次次撞擊着我。而同學遇到一個值班的領導,兩人不知到哪裏談事兒去了。我左等右等他都不回來,終于,我內心的渴望再也無法抑制,匆匆在他的宿舍給他留了張字條,不辭而別了。也許他會生我的氣,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我只知道我想念J,我急切地要回去找他,想要告訴他,我想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