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當我輾轉換乘幾班車,興沖沖地回到J的宿舍時,他的房門居然開着。我飛奔進去,屋裏的情形卻把我驚得目瞪口呆。

J和一個女孩頭湊在一起正在看挂在繩子上的一卷沖出來的底片,女孩嬌嗔地責怪他沒把自己的笑照得更漂亮。我的闖入也讓他們吃驚不小,J的臉色霎時變白,那女孩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他,大家誰也不說話,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終于,J開口打破了沉寂,他為我介紹說,“這是茵。”

茵是誰?這個名字似乎有點印象,我猛然想起J曾提到過的分了手的女朋友,他的高中同學茵。這是怎麽回事?分了手的女朋友怎麽還這麽親密地在一起?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本能地望向我放牛仔包的地方,那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我木然地問J我的行李呢?J低着頭回避我的目光,象蚊子一樣小聲地說,“你的東西我都搬到樓上一個女同事的房裏去了,她離校的時候給了我房間鑰匙。”

哦,原來是有預謀的呀!我一句話多餘的話也不想講,問他要了鑰匙,上了二樓。坐在陌生的房間裏,我的心像掉進了冰窟窿,完全失去了知覺。

呆呆地坐了很久,那個叫茵的女孩敲門進來,讓我下去吃飯。見我不動,她故作熟絡地告訴我,她見過我的照片,在J的留言冊上;還說她因為生病休學一年,所以現在還在外地讀大四;本來這個假期不打算回來的,可還是因為想家回來了,昨天才到的。

哦,我明白了,J那天嗆我的那句話——“你以為我高興是因為你吧?!”原來不是為了單純地氣我,而是真有所指的。我忽然覺得這一切是多麽的可笑,J現在一定正後悔不該費盡心機邀我來昆明吧?這種戲劇性場面,原以為只會在電影裏見到,豈知自己也會有親身體驗的時候。

看穿了我反而不傷心了。我起身和茵一起下樓,回到那個已不屬于我的地方,端起一碗他們在食堂買來的飯菜,大口地吃起來。

J一直不說話,茵忙着東拉西扯調節氣氛。她誇我頭發黑,問我怎麽保養的,我随口說,“多吃點幹果。”J見我倆居然開始讨論美容話題,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啊,我也覺得好笑,我居然還有心情理會她這些問題。吃完飯,我到廚房去洗好自己的碗,便知趣地上樓去了。

第二天早上,早早地醒來。下了樓,見J的大門還關着,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決定獨自去市裏逛街。我回到二樓房間,在桌上留了張字條,說明晚上自會回來,然後把門鑰匙藏在門框上,相信J能找得到。

一個人在城裏漫無目的地瞎逛着混時間,中午在飯館吃了碗書上描繪過的“大救駕”。這道有歷史典故的炒餌塊,如今在我吃來,也是食不知味。下午無意中在一條偏僻的街上逛到一家賣紮染的棉、麻布服飾的店,我挑了一件深草綠麻布紮染的罩衫和深藍色布紮染的遮陽帽留作紀念。晚餐簡單吃了碗米線後,我開始打開地圖,确定自己的方位,尋找回去的路。終于,在天麻麻黑的時候回到了學校。

J的房間關着門,但從窗戶可以見到裏面有燈光。我沒有去敲門,徑自上樓回了房間。一會兒,茵咚咚咚地跑上來,說見我老沒回來,他們都在擔心呢;又問我買些什麽,我拿出來給她看。她問我吃飯沒有,我說吃過了。她讓我下去坐會兒,我猶豫了片刻,還是跟着她下了樓。

不等J問我話,茵噼噼啪啪把我剛才講過的話轉述了一遍。J點頭表示知道了,并不多問。茵似乎很活潑,呱呱呱呱不停地說話。後來她竟然發展到當我不存在,熱烈地把手繞到J的脖子上,吊在他身前撒嬌。J呢,也順水推舟地摟着她的腰。

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的一幕,我沒有羞得馬上逃走,而是冷眼看着這場秀。她這是在向我示威嗎?我需要應戰嗎?不知道,不必吧?!她既然這麽需要J,她拿去好了。我向來不喜歡和人争東西,我相信是我的奪也奪不走,不是我的搶來也不甜。讓我寒心的人是J,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會在我面前配合茵的淺薄舉動。

看他們二人沒完沒了,我出門回了房間。離春節還有幾天,現在去買火車票恐怕很難買得到。況且我和媽媽說好過完年才回去的,如果我現在就回家,她一定會非常不解地追問。算了,還是少惹麻煩,不如趁機去雲南的風景點旅游吧。我打定主意後,給J留了張字條告訴他我去走走,大年三十那天回學校,并請他代買初三的火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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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拾好準備帶在路上的東西後,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清晨,我離開學校,到了城裏,随便找個旅行社,根據自己的時間談妥了去石林和大理的旅游行程,開始了我的“天涯孤旅”。

這些地方都是我一直向往的,特別是在金庸的武俠小說裏常常提到的大理。本來是想着等J放假後,一起去看大理的“下關風月上關花”,沒料到事情會如此戲劇性地發生轉折。我除了自認天真愚鈍,還能抱怨什麽呢?!

風景點似乎不過如此,大概是我興致不高的緣故,走馬觀花的一瞥沒有給我留下多麽深刻的印象。

大年三十清晨,我結束行程回到昆明。時間很早,我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找到了J爺爺家。院子的大門關閉着,從門縫裏看進去,正屋被鐵将軍把着門。難道J還住在學校?

我乘車回到學校,J的房門也鎖着。奇怪,他到哪裏去了?

我上了二樓,在門框上摸到鑰匙,開門進去。坐了一夜的汽車,很是疲憊。匆匆洗漱一下後,我倒在床上,一會兒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餓醒了,起床下樓去看J回來沒有。只見他一個人坐在房裏聽歌,還是那盤《戒煙如你》。姜育恒凄凄地唱着:“情難舍難留難以訴說,夢不醒不碎不能從頭,你似幻似真似煙彌漫我心中 ,緣難分難解難以守候,錯不能不想不願再錯,你今日今生今世藏在我心中。”最後一段獨白:“煙熄了 ,也許一切就可以雲淡風清的過去,也許…… ”。

牆角到處是煙蒂,大概是他抽完煙後随手彈出去的。窗戶沒開,屋裏濃濃的煙味兒更增歌聲帶來的傷感。

他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沖我笑笑,我依稀仿佛又見到了過去那個充滿溫情值得信賴的大鬼哥。我硬朗的心被刺了一下,我能感覺到它的硬度在減弱。

我告訴他我早上去過他爺爺家,但沒人。他說他們都不在家,回鄉下過年去了。我沒繼續問他住在哪裏,他也不主動提。然後,他告訴我票買好了,按我說的,初三傍晚的票。

他問我去了哪些地方,我簡單地說了。他說大理他也沒有去過,本想找機會去的。說到這裏,他突然緘默了。良久,J想起什麽似的,問我餓不餓。經他一提醒,肚子又咕咕叫起來。他說,學校食堂已經關了,我們要去城裏吃飯。他讓我帶點洗漱用具,這幾天就不回來住了。

我上去收拾了幾樣随身物品,還把我在大理買的煙灰缸放在了包裏。回他房間後,趁他不注意,把煙灰缸放進了床邊的抽屜裏,并在煙灰缸下壓了準備好的字條,讓他少抽點煙。

進城用過午餐,他說我們去他舅舅家吃年夜飯。他舅舅家住的樓房,很窄,大概是一室一廳帶個小廚房。客廳裏還隔了個小間出來,下面放東西,上面安了個隔板當床給他女兒睡。

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恩愛甜蜜,會過小日子的三口之家。J的舅舅很随和健談,讓我聯想到疼愛自己的舅舅,所以,雖然第一次見面也不覺得有多麽的拘謹。

在家裏吃慣了滿屋子人滿桌子菜的年夜飯,不免覺得這樣的年夜飯有點冷清。我觸景生情,眼睛有些濕潤,想家的感覺一點點地襲來。

J開了瓶紅葡萄酒,倒了一杯遞給我。我定睛一看,居然用的是喝水的長玻璃杯,我遲疑地望着他,他沖我揚揚下巴,意思是拿着。我只好接過杯子,放在自己面前。

我給他舅舅一家敬酒,謝謝他們的熱情款待;他們又回敬,歡迎我這個遠方來客。不知不覺喝了好幾大口,我開始感到頭暈,手腳也變得松軟。這樣懶洋洋的感覺讓我很受用,我覺得我在笑,是那種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傻笑,我沖J樂,和他碰杯,猛猛地大口喝酒,象喝白開水一樣。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喝呢,滿滿一大杯的紅酒全被我飲盡,真是不同尋常的體驗啊。我都佩服我自己,喝了那麽多,除了傻笑,一點沒別的失态,還和J及他小表妹一起去樓外放鞭炮。

J讓我晚上留下來,和他表妹擠着睡,我乖乖答應,和他擺手再見。

第二天我醒的時候,J已經來了。他舅舅說今天已經約好要去一個親戚家串門,問J去不去?J說要去。我沖他搖頭表示不去,我最不喜歡走親戚串門,無事可幹,就是坐着吃,很沒意思;再說,我這麽跟着去算什麽呀。可J不知是何居心,興致勃勃地一定要帶我參加。無奈,我只好跟着去了。

去拜年的那家人房子蠻大的,人也不多,大家各忙各的,我也不覺得自己這個生人來得太突兀。我很無聊,看到沙發上有本瓊瑤阿姨的書,就坐下靠着沙發看,J挨着我坐下,眼睛望向電視。

瓊瑤阿姨的愛情小說,有很多的甜言蜜語,看得我不禁有點臉紅。我不好意思地擡頭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到我,幸好,屋裏除了我和J沒有別人。

我轉頭看向J,這才發現我們倆靠得很近,他的手臂放在我身後的沙發背上,我的上半身好像被圍在他的臂彎裏一樣。

我從來沒有和一個男生距離這麽近過,一見此景頓時心慌意亂。J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扭頭問我:“咋了?”我趕緊說:“沒事,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吃過午飯,我們就先告辭了。我倆回到他爺爺家的院子,小院裏冷清極了,一點不像過年的樣子。隔壁鄰居也不在家,大概出去串門了。

我覺得又累又困,就到裏屋的床上去睡了一會兒。等我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閣樓上有男女壓得低低的嘻笑打鬧聲。男聲我非常熟悉,是J,另一個女聲,聽起來是茵。

我本想起床,可樓上傳來的聲音讓我覺得不好意思驚動他們。我忍着,等上面安靜的當口,我才起床去開門,并且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過了幾分鐘,他們從樓上下來。

晚上,我們一起在外面吃了飯,然後,茵回她自己的家去了。我和J在裏屋一人靠在一張床頭上,看兩張床另一頭的中間放着的電視。

J大概累了,沒看多久,他就躺下去睡着了。熟睡的J,發出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他的臉像嬰兒一樣安詳,和白天的他有着天壤之別。

我出神地望着他,心中思忖,這個脾氣大又喜怒無常的小氣鬼,到底犯了什麽傻,把他自己推到今天這個不尴不尬的境地?

我奇怪此時的自己并不恨他,反而有點同情他。書上都說,愛情是排他的,自私的,沖動的,可我卻如此淡然處之,難道我對他的感情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到底我愛不愛他?他又愛不愛我呢?

雖說他告訴我已和女友分手一事是騙了我,可他的私事似乎和我本來就沒有什麽關系。也許他讓我來,就是單純地想讓我來雲南看看,并沒有其它意思;主觀上他并不想傷害我,是我自己行事冒失,才陰差陽錯地見到了本不必見的人。

也許“他對我有意”的感覺壓根兒就是一種錯覺。看看,他與茵在一起和他與我在一起完全呈現出兩種不同的狀态,他們兩個的打情罵俏一看就是在談戀愛,而我和他連手都沒有牽過。

看來,的确是我太幼稚了,一心向往的那種柏拉圖式的戀愛原來都是思想家構築的海市蜃樓啊!一個世俗的戀愛都沒有談過的人,卻天天尋思着去追求什麽精神上的伴侶,請問,物質基礎都沒有何來的上層建築?可笑的我啊!J,你算是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我以後再不會有這些傻念頭了。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被肚子疼醒,大概白天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公共廁所很遠,我猶豫着要不要叫醒J。記得剛來他學校不久,晚上去學校的公共廁所,裏面沒燈,黑乎乎的。我進去方便後慌張地跑出來,把等在外面的J樂壞了,他嘲笑我說:“有我在,你怕什麽?”可是,時過境遷,他依然還在旁邊,可他不僅不再保護我,還毫不留情地傷害了我。

我一咬牙,決定不向他求助。我鼓勵自己說,“我什麽都不怕!”然後,開了大門,捂着肚子弓着腰,沖進黑暗的小巷。一個晚上,我就這麽沖來沖去好幾次,J都渾然不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很奇怪怎麽大門開着?我沒把自己拉肚子的事告訴他,只說我很早就起來過,開門忘了關。

白天,他說和他舅舅家約好了去大觀樓玩。我們坐車去大觀樓,因為昨晚沒睡好,我站在車上都在打瞌睡。J把手放在我後背上穩住我,我也困得沒有力量去抗拒他。

下了車,感覺陽光很炫目。我把上次買的帽子從包裏拿出來帶上,J見狀不滿地嘟哝一句:“戴什麽帽子?!”我成心氣他,答道:“我怕回去同事們說我曬成非洲黑娃兒了。”他冷笑一聲,不再說什麽。

我們與在門口等的他舅舅一家一起進了大觀樓。游覽過程中,J一直黑着臉。他舅媽都看出來了,問我他怎麽了,我佯裝不知。

走了一陣兒,我見到一張無人的石椅,表示自己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他舅媽拿出袋椰絲給我後,一家人又繼續逛去了。

我吃了好幾口,站在旁邊的J也不動手吃。他生氣的模樣很好玩,我看着心裏好笑。我想象哄小孩一樣哄哄他,于是,站起來,抓出幾根椰絲,在他面前晃,他也不接過去,只是面無表情地張開嘴,我只好把椰絲塞進了他的嘴裏。

他還真有民族脾氣!哎,算了,當他是撒嬌的孩子吧,也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寵寵他了。我繼續喂他,一袋椰絲都快吃完了,他的面色才和悅起來。等他舅舅一家人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像沒事人一樣了。

後來,我們游玩得很開心,就好像我們已經冰釋前嫌了一樣。我們和顏悅色地談話,讨論大觀樓的長聯,似乎一切都恢複到了我剛來昆明時的平和狀态。

在J的舅舅家吃過晚飯,J便回他爺爺家休息去了。我和J的表妹去廣場散步,我随口哼唱着“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他表妹驚訝地說,“你也喜歡唱這首歌?J在昆明的吉他彈唱比賽就是唱的這支歌,還得了獎呢。”我也很驚訝,其實我不常唱這歌,但今天,在這裏,不知怎的這首歌就冒了出來。更讓我吃驚的是,參加比賽的事,J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也許,我真的對這個人知之甚少,他呈現給我的只是冰山露在海面上的那一小部分。

初三上午,J來接我去他爺爺家。真是意外,屋裏好多人,他家裏人都回來了,包括他的爸爸和弟弟。一會兒,茵也來了,她好像和J的一家人都認識。

中午,我和茵坐在一條長凳上,我們有說有笑地同J的家人一起吃飯,那情景真是我一生中最滑稽的一幕。

飯後,我們三個一起回到學校。我去樓上收拾完行李後,順手關上門,下樓去通知他們我好了。當J也收拾好準備出發的時候,我上樓去取行李,一摸門框,沒鑰匙。我這才想起前面開門後,我把鑰匙順手取下來放在了門裏邊的桌子上。

開不了門可怎麽辦呢?我着急地把他們喊上來。茵抱怨我不該這麽粗心,J什麽也沒說,下樓去找了塊磚頭上來,幾下就把門上方的玻璃敲碎了,然後小心地往下摘玻璃碎片。我站在他身旁,自然地幫他接過摘下來的玻璃。我們倆配合默契,站在一邊的茵看了一會兒,默默地下樓去了。

終于把門上的玻璃都摘下來了,J伸手進去打開了門裏面的鎖,開了門。好了,終于可以走了。我暗暗松了口氣,慶幸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坐車到了城裏,J讓茵回去,他自己一個人送我。茵有點不高興,但還是無奈地走了。

J給我買了好些食品,讓我在火車上吃。他把我送上了火車,把行李放好,幫我找好座位才下了車。看他站在下面,我沖他揮揮手,示意他回去,他笑着沖我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以為,我們這一次是真的永別了。雖然對過往種種,還有許多的疑問和不解,但我知道,這些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将再次回到孤獨的狀态,重新獨自面對我的人生。

而當年的我,做夢也想不到,八年後,我們會在網上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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