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後吉祥!”皇太後在三阿哥屋前止了步子,孫嬷嬷福身行了禮,曹寅打了個千兒問安,兩人皆是顫顫巍巍。

皇太後低眉順目,腰板挺直,随口問道:“聽聞三阿哥幾日不出門了,哀家特意來瞧瞧,孫嬷嬷,你給哀家帶路。”

“回太後,三阿哥他……”眼看事情就要穿幫,孫嬷嬷急了一身汗。

皇太後踩着花盆底向前走了一步,“三阿哥怎麽了?病了還是睡了?若是病了,趕緊傳太醫,若是睡了,這一睡好幾天,瞌睡蟲上身不成?”

孫嬷嬷答也不是,悶不吭聲也不是辦法,而躲在花壇後頭的兩個小丫頭,一個神色無常,一個心如擂鼓。

冰月攥緊了洛敏的馬蹄袖,額上沾着細細密密的汗,兩條細長的眉毛擰成一團,道:“敏姐姐,孫嬷嬷堵着皇瑪嬷,是不是三哥哥他壓根兒不在屋裏頭?”

瞧了半天,冰月的小腦筋也轉了過來。

洛敏卻不急不緩道:“再瞧瞧。”

“什麽瞧瞧!敏姐姐難道不給三哥哥着急麽?皇瑪嬷都上門來了,不得了啦!”洛敏心裏不急,可被冰月一鬧騰,心眼兒也就硬生生被提了起來。她不是擔心三阿哥會出事,而是擔心冰月這一激動,怕是暴露了行蹤。

所幸那頭又傳了話,孫嬷嬷繼續與皇太後周旋着,只是孫嬷嬷的一言一行何以躲得過皇太後的慧眼,遠遠瞧去,皇太後變了變臉色,似要動怒,洛敏的身子下意識往前一傾,屏住了呼吸,好歹三阿哥也是自己的皇弟,要真讓皇太後抓了小辮子,她心裏也是不好受的。

“哎呀!不行!”

“你要做什麽?”冰月掙脫了洛敏,洛敏立時将她拽了回來。

“小月瞧不下去!小月要給三哥哥求情!”

洛敏皺了皺,冰月這是關心則亂,如此莽撞,非但求不了情,恐怕還會把自己搭進去,太不劃算!再言,孫嬷嬷還沒求情呢,這會兒也輪不到她來。

哪知冰月固執得很,硬是要往皇太後那兒跑,洛敏抓也抓不住,心中叫苦不疊。

然而,奇的是,這頭急得跳腳,那頭雕花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孫兒請皇瑪嬷安!”失蹤了三天的三阿哥總算出現了,就站在大門口,給皇太後問安。

在場的人幾乎全都傻了眼兒,心想這三阿哥是打哪兒出來的?

“三阿哥這是在屋裏頭鼓搗些啥呢?”皇太後笑着嘴,耐心等着解釋。

“回皇瑪嬷,孫兒前些日子在師傅那兒得了本好書,正念着,不想一頭紮進去,過了這麽些天。”三阿哥調皮笑笑。

“哦?是什麽書?倒是說給皇瑪嬷聽聽。”皇太後饒有興致、慢悠悠道。

三阿哥眼珠子一轉,“是《大學》。”

“《大學》?那都記了些什麽?背來聽聽。”

這個背書,他再擅長不過,就來了這麽幾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皇太後本想讓他背上一兩句,不料他把《大學》第一章全都背了下來,才六歲的幼齡,不禁讓在場的人嘆為觀止。

皇太後更是喜不自禁,“皇瑪嬷問你,何謂‘致知在格物’?”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窮其理也。……”三阿哥對答如流,不喘一口氣。

“皇瑪嬷再問你,何謂‘誠其意’?”皇太後上了興頭。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

皇太後瞅着三阿哥,靜默半晌,孫嬷嬷在旁吊起心尖兒,莫不是小主子背錯了?

然,皇太後忽而大笑一聲,“好!三阿哥在讀書方面确實長進了不少,竟是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孫嬷嬷松了一口氣,跟在皇太後邊上瞅了許久的蘇麻喇姑也是一臉笑意,三阿哥調皮之餘,功課卻從不落下,用心程度不亞于其他幾位阿哥。

早年三阿哥在宮外,蘇麻喇姑也時常奉皇太後之命出宮照看這孩子,從那時候起,三阿哥一揀着本好書便不忍釋卷了。

回到宮裏,玩心不減,讀書倒是更為長進了。

兒孫争氣,長輩們自然歡喜,拉了冰月重新躲回去的洛敏也是瞠目結舌。歷史上的康熙帝自幼識字,喜好讀書,每日卯時(大概淩晨五點)起床讀書,每讀一段,必要念誦一佰二十遍。那會兒說他五歲開始讀書,讀的是《三字經》和《百家姓》,可眼下,怕是不止這兩本書。

敬仰之情,從內心深處油然萌發,難以抑制。

“三哥哥可真厲害!”冰月心裏也歡喜,兩小眼豆兒直發光、發亮。

“你三哥哥啊,厲害的可不止這些。”

“敏姐姐,你方才說了什麽?小月沒聽明白。”

“沒什麽,就說三弟真了不起。”洛敏笑着打哈哈,自己知道得太多,總有不留神說漏嘴的時候,幸而冰月年紀小,尚可應付。

“那是當然!三哥哥可是頭一個避過痘疹的人呢!”冰月與三阿哥親近,三阿哥的事兒她幾乎全都記在了自己的心尖兒上,可以說,三阿哥是她的驕傲。

洛敏在旁捂嘴偷笑,知道她對三阿哥在意得緊,可三哥哥就是三哥哥,小丫頭還悶在葫蘆裏,若這是妹妹對哥哥的情意,那還好說,可要是演變成愛意,只怕将來還要有苦頭吃,洛敏心裏不免有些擔心。

“敏姐姐,瞧,皇瑪嬷走了!”冰月小手一指,洛敏順勢望去,只見皇太後帶着笑容離開了阿哥所。

再瞧三阿哥那頭,孫嬷嬷深深呼了一口氣,幾乎能在陽光下看到黑黢黢的煙兒,曹寅也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光潔的腦門上似早已汗意涔涔,這孩子,着實吓得不輕。

放眼再瞧三阿哥,臉不變色,心不跳,忙拽了曹寅起身,孫嬷嬷扯了帕子給曹寅擦臉,道:“三阿哥,嬷嬷的小主子,方才真是被您吓壞了!”孫嬷嬷年紀不及蘇麻喇姑大,可每日侍奉主子勞心勞力,再遇上三阿哥這樣的小主子,只怕沒過半百,已心力交瘁。

“嬷嬷甭擔心,我這不是平安無事回來了嘛!”三阿哥擠擠眼兒,咧嘴一笑。

“小主子,今兒是您機靈,回來的巧,往後可不能再如此行事了,宮外雖好玩,但也不好忘了這紫禁城才是您自個兒的家,皇太後那兒瞞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嬷嬷和阿寅是經不住吓啦!”

“好啊!三哥哥,你居然背着小月和敏姐姐偷偷溜出宮玩兒!”冰月不知何時從洛敏身旁走開的,沖到三阿哥面前,又是叉腰,又是鼓腮幫子。

“冰月?”三阿哥愣了愣,瞧見冰月,又瞧見她身後追随而來的洛敏,顯然沒有想到她們兩個姑娘家會出現在阿哥所,這下好,偷溜出宮的事兒被他倆知道了。冰月知道尚可,她絕不會給皇太後告狀,至于他的皇姐,他說不好。

“奴才見過敏公主、月公主。”孫嬷嬷福了福身,放低聲音,說:“兩位小主子,這兒不是兩位呆的地兒,還是趕緊回去吧。”

冰月見皇太後走了,也就忘了這事兒,經孫嬷嬷一提醒,吐了吐舌,又去瞪三阿哥,轉而一臉的鬼靈精:“三哥哥,你得和小月說說宮外的趣事,不然啊……”

冰月本由董鄂皇貴妃撫養着,可這兩年,董鄂妃經喪子一事已是茶飯不思,纏綿病榻,鮮少再顧念她,而安親王府那頭,又不多回去,即便回去一次,也沒有機會游逛京師繁華的街道。

這會兒聽說三阿哥出宮,心裏頭自然是在意得緊,恨不得立馬拉着他再偷溜一回!

可三阿哥呢,捋了一把亮堂的腦門,盡露幹笑,他自己一個人偷溜出去還好說,若是再帶一個冰月,恐怕離他皇瑪嬷揪住小辮子的日子不遠了。

“小月,偷溜出宮可不是小事兒,就如孫嬷嬷方才說的,運道好,皇瑪嬷不知道,可若是運道不好呢?”洛敏勸說道。

冰月撅嘴,“三哥哥這不瞞過去了嘛。”

“那是三弟機靈,外加一些運道,人可機靈一輩子,卻不可能一輩子擁有好運道,偷出宮這事兒,依我看還是到此為止的好。”

冰月似懂非懂地咀嚼着洛敏這番話,三阿哥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洛敏感受到如此炙熱的目光,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叫他瞧出些什麽了?

“好了好了,你若是興致濃,改明兒我再與你說,今兒我乏了,你趕緊回去!”三阿哥收回目光,揮

手想打發冰月離開。

洛敏牽了冰月的小手,說:“人影轉了向,日頭落了,皇額娘該尋人了,小月,咱們走吧。”

冰月撇了撇小嘴,點了點腦袋瓜兒,反正來日方長,明兒再問不遲,“三哥哥,小月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吧。”

“去吧去吧!”

道了別,洛敏拉着冰月直奔出阿哥所,所幸沿路沒遇到什麽人,回到坤寧宮也算順利,只是跨進門檻,榮惠靠着桌幾,撐着頭,洛敏一看不對,忙奔過去,問:“皇額娘,您怎麽了?”

榮惠擡起頭,“敏敏,你回來了啊,皇額娘沒事兒,就是頭有些暈。”

頭暈?洛敏伸出冰涼的小手摸了摸榮惠的額頭,似有些溫度,“皇額娘,您似乎在發熱,劉嬷嬷人呢?”

洛敏不知,榮惠醒來見她不在宮裏,就讓劉嬷嬷出去找了她,故而身子微恙也無人照料。坤寧宮雖不缺宮人,可要說貼身的,靠得住的,也就當屬劉嬷嬷。眼下劉嬷嬷人不在,照顧榮惠的擔子便扛到了她的肩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