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愁緒
送走了百靈,顧澈沒有按原路返回,他要去藥鋪取方子,就特意饒了路去別巷,在藥鋪時還順了一把戥子。
顧澈心裏想着事,沒怎得注意旁人,從藥鋪出來才走了兩步,忽然有人喚他,一開始并沒聽真切,直到那人走至他身邊,他才回過神來。
姜桂摘下了手套,又拉下圍着臉的圍巾,伸手拍了拍他,“想什麽呢?叫你幾次了也不應。”
顧澈後知後覺地退了步,鞠了一躬道:“姜桂兄,可巧了。”
再直起身才看見,姜桂身邊還有位女人,正是上次當鋪裏看到的那位,圍着和姜桂身上一個花色的圍巾,相較起上次豔麗的妝容,這次她未施粉黛,看上去憔悴許多,眼角也透着紅,像是剛哭過。
姜桂微彎身子回禮,又沖身邊的人介紹顧澈:“這位是我在報社相交的好友,顧澈。”
“顧先生好。”女人眉間含愁,只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姜桂又看向顧澈,預備向他介紹身邊的女人,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措辭:“這是我……”
顧澈忍俊,接過話先一步道:“玉蘭小姐好。”
姜桂愣了下,尴尬地撓了撓頭,“胡昌告訴你的吧。”
顧澈不說話,挑了挑眉算作默認,姜桂經不住他打量,忙打诨道:“你這是要稱量什麽去?”
顧澈順勢擡了擡手上的戥子,道:“姜桂兄見笑了,去藥鋪讨的,準備在府裏自己抓些藥。”
“可是生病了?”姜桂有些不放心。
“是府裏一位舊友抱病,我又不會行醫,也只能這樣盡些綿薄之力。”顧澈解釋道,話落他又想起姜桂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便又問:“對了,我那位舊友食不得苦,我想為他尋些酸甜口的東西,只是我初來乍到也不熟悉,姜桂兄可有推薦的?”
姜桂平日在這些糕點零嘴上也不上心,這會兒顧澈一問便犯了難,倒是玉蘭看見他糾結,擡眼看向顧澈:“顧先生,我倒是知道一家。”
“順福茶樓的酸棗糕,适宜可口,藥後吃最合适不過。我有位小姐妹也怕苦,這酸棗糕還是她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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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福茶樓,正是顧澈之前遇見胡昌的那個茶樓,倒是緣分了。顧澈感激地朝玉蘭微彎了下身:“謝過玉蘭小姐了。”
玉蘭微微颔首,勾了點笑,只是眉目間的愁緒未消,看上去倒有些強顏歡笑的意味。
顧澈不知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便打量着姜桂的眼色,後者看見他疑慮的神色,也只是回了聲更為愁苦的嘆息。
顧澈索性問道:“姜桂兄這是要去做什麽?”
“剛和玉蘭吃過飯,預備送她回去了。”
姜桂伸手握住了身邊人的手,玉蘭有些羞澀地埋下了頭,半點也看不出是煙柳巷裏出來的人,他又伸手替玉蘭将耳邊垂下的頭發別到耳後,面上也是不同于往日的溫柔。
眼看着氛圍漸好,顧澈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兩人的濃情蜜意,笑道:“好好好,你們是鴛鴦比翼,可就別在我面前雙飛了,權當可憐可憐我這孤身的人。”
姜桂被他逗笑了,擡起胳膊撞了他一下,“什麽話,我看你這嘴是越厲害了。”
玉蘭也憋不住輕笑了出聲,她這一笑,姜桂似乎松了口氣,看向顧澈的神色裏也有了謝意。
顧澈看了眼她彎起的雙眼,快慰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玉蘭小姐還是笑起來更漂亮。”
玉蘭聽到這話,卻意外地愣了下,随後眉色又發起愁來,姜桂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顧澈,我有件事同你商議。”
顧澈還未猜掇透他二人的奇怪,玉蘭便有眼色地退到了一邊,方便他們聊天。
姜桂聲音低了下去,眼裏幾乎是含着淚,“你也知道,玉蘭她是八大胡同的人,可她對我也是真心實意的。”
姜桂說着,幾近哽咽,顧澈就這麽靜靜聽着他的話,并不催促,只是手忍不住扶住了他的肩。
“今日我去找她,才知道她在裏面的難過,我幹着這些事,得罪了不少當官的,讓她被許多人為難,我……我對不住她。”
顧澈心底有些發酸,也隐隐能猜到姜桂接下來的話,他拍了拍姜桂的肩,先一步說道:“姜桂兄是重情義的人,玉蘭小姐與你兩兩相悅,自然是該允她個安穩生活的。”
姜桂下意識望向不遠處的玉蘭,感應到視線的玉蘭擡起頭沖他揚起了笑,姜桂像是被蟄到一樣,越覺酸楚,不敢再看,也不願直視顧澈,只是看向地面,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會明白我。”
顧澈看他這樣難受,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是第一個知道此事的人,姜桂為報社付出了不少心血,要他放棄,無異于捅他一刀,只是現在拿刀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還沒同胡昌兄他們講過嗎?”
姜桂點了點頭,還是沒看他。
顧澈嘆了口氣,不知該從何說起。他下意識想挽留姜桂,甚至想質問他為何這樣就放棄了堅持許久的事業,但理智又告訴他應該尊重姜桂的選擇。
他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自然能理解姜桂的選擇。這樣的選擇人人都會遇到,從他們選擇了這條鮮有人走的路,他們就注定要抛棄一些常人所求的東西。
家庭,愛情,甚至是生命。
他隐隐有一種預感,這樣兩難的選擇遲早有一天會落到自己頭上,現在的他信誓旦旦要一腔熱血灑在陽光下,彼時的他又是否能記得今日他的決心。
他不敢确定。他沒有像姜桂這樣,遇到一個甘願為他洗手作羹湯的女人,便也沒有這樣熱烈的情誼,足以支撐他放棄信仰。
所以面對眼前的人,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他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姜桂,輕聲道:“找個好的時機告訴他們吧,大家會理解的。”
姜桂的事讓顧澈輾轉難安,他不知道胡昌和夏田壽知道後會是什麽反應,但憑着他對于那兩人的了解,也必定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
只是每每想到玉蘭那雙憂愁的眉眼,總會感嘆紅顏薄命。不管什麽世道,女人總是最容易受傷的。
他一宿沒有睡好,起來時眼睛還有些疼,也無心再練字,就研究着前一天在藥鋪拿的方子。
藥材用量都是要細細斟酌,他又确定了自己找的藥和溫十安平日服用的補藥并不相沖,才取出百靈送來的那個紙袋,掂量着稱了一錢的藥材。
将剩下的藥放回紙袋,他将稱出的藥極小心地分成五份,只取了其中一份,用小小的一片紙包着。
溫十安的藥一直熬着,顧澈去的時候,已經熱了兩次了,熬藥的丫頭一手撐着下巴,一手煽着火,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顧澈本來沒想驚動她,但這丫頭卻眼尖看見了他,忙起身招呼:“請顧少爺安,顧少爺來這兒做什麽,怪髒的。”
空氣裏濃烈的藥味嗆人,顧澈捂了捂鼻子,沖正在熱着的那罐藥指了指:“這是十安的藥?”
“是,剛開的補藥,小少爺不肯喝,就一直溫着。”
顧澈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嘆了口氣道:“我來看着吧。”
沒等丫頭說話,他已經徑直坐到了爐前,一手拿過丫頭方才用的蒲扇,一手掀開藥罐。
“哎……”
丫頭的提醒還沒出口,顧澈猛然縮回手,被燙的直吸冷氣,丫頭忙把放在一邊的布子遞上去,示意他用布子墊着手。
也許是被姜桂的事情影響,心神不寧的,盡做出些丢人的事來。
顧澈不自在地輕咳了聲,“下去吧,大少爺那我會分辯,不會讓你受罰的。”
紙包裏的藥他已經提前攆成了碎,趁着沒人,便将粉末倒進了沸開的藥裏,支着勺子攪拌開。